洛阳城墙上下,石弹堆积如山。
袁尚、逢纪、审配等人指挥各部将士和二十万民夫以最快的速度,先把环城路上的石弹清理干净了。为了节约时间,审配命令民夫们把石弹就近堆砌在傅堞之后,以便加固加高傅堞。在北疆军强悍的武力攻击下,洛阳城外和城墙上的防御设施已经全部被毁坏,北疆军极有可能乘势登上城墙。一旦北疆军突破了城墙,守军能否继续阻击,就要看这道傅堞的厚度了。
北疆军在城外填埋护城壕,守军在城内清理石弹,大家各干各的事,互不干扰。
当天晚上,圆月高悬,双方都没有点燃照明的火堆,也没有互相射击,依旧各自忙着各自的事。黑夜里,北疆军将士轮换上阵,填壕的速度越来越快。城内守军纷纷爬上城墙,竭尽全力清理城墙上的石弹,力争在最短时间内恢复最基本的防御条件。
审配不顾逢纪等人的劝阻,冒着北疆军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危险,在雍门方向投入了大量的人力。此刻北疆军的石炮、弩炮若同时发动,城墙上的损失将非常惊人。但审配失去了理智,根本不考虑士卒和民夫的性命,强行把数万人赶上城墙。一夜之间,在审配亲自督促下,雍门一段的城墙上的石弹竟然被全部清理干净了。六千名悍卒在清晨时分进入了防守位置,并向城下忙碌的北疆军发动了攻击。
朝阳里,战鼓如雷,箭矢如雨,正在填埋护城壕的北疆士卒被压制在愤辒和修橹之下,寸步难移。
北疆军立即还击。
雍门正面战场上的九百台石炮率先吼叫起来,接着弩台上的两千台弩炮也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短短几息时间后,西城门战场上的所有石炮、弩炮都在金色的晨曦中仰天咆哮,一时间地动山摇,气势如虹。
战场安静了一天后,再度沸腾了。
李弘、张燕等大臣陪着小天子迅速赶到了战场前沿。
麴义、杨凤、高览等人匆忙迎上。
“叛军这么快就恢复了攻击?”李弘望着前方战场,冷声说道,“看样子,我们轰击的时间还是短了一点,没能摧毁他们的士气。”
“城下的推进作业还要多长时间?”张燕看到城下的突击部曲正在密集的箭石掩护下迅速后撤,立即转头问杨凤道,“是不是比预想的时间要长?”
“叛军这么快就恢复了反击能力,的确让我们很意外。”杨凤手指前方战场说道,“按照原定计策,我们先填平最后一道护城壕。因为要把井阑推过去,护城壕必须填埋结实,再靠单薄的壕桥已经无法支撑井阑的重量。另外井阑要推进到城墙四十尺的地方,它顶部的跳板才能准确无误地落到城墙上,所以我们还要把冯垣和散落在冯垣周围的石弹全部清理干净。为此我们大约需要五天左右的时间。”
“在这五天内,我们还要突破瓮城的正面城墙。”麴义指着远处残破不堪的瓮城说道,“瓮城的正面城墙已经坍塌大半,我们打算用冲车把残余部分的墙面撞开,然后清理出一条通道,攻击主城门。”
张燕微微皱眉,用力挥了挥手,“集中力量,狂轰雍门,把城墙上的敌人压制住,尽量减少突击部曲在推进中的损失。”
麴义和杨凤望向李弘。
李弘笑着点点头,“给你们十天时间。白天狂轰,晚上推进作业,尽量压制敌人的反击。十天后,我们登城作战,攻克洛阳。”
三月下,陈留战场。
叛军连续攻击雍丘半个多月,没有丝毫进展。陈留就在雍丘城的北部,距离雍丘不过八十多里,急速行军,一日就能到达。但这一天的路程,联军就是过不去,而尤其让曹操愤怒的是,江东的一万军队至今还滞留在滑亭,迟迟不愿向雍丘靠拢。
此次北上攻打陈留,北疆军的主力在正面阻敌,北疆军的铁骑在浪汤渠和睢水河之间游戈,频繁威胁联军的后方和粮道。为了确保大军的安全,曹操率军赶到雍丘城后,在立足未稳的情况下,曾要求江东军部署于睢水河边的滑亭,豫州军一部部署于雍丘城西南方向的高阳亭,三支大军各自相距三十里,锥形布阵,形成犄角之势,互相保护和支援。
和北疆军打了很多仗,各部将领对北疆铁骑的威力心有余悸,谁都不敢大意。等到大军的粮草辎重安全运到城下后,曹操再度下令,要求屯兵于高阳亭和滑亭的军队速速北上会合,合力攻城。但此时北疆铁骑却出现在高阳亭和滑亭的侧翼,对两军虎视眈眈。两军担心移动过程中遭到敌骑的攻击,各自按兵不动。
曹操和袁谭打了两天。他们手上只有四万人马,面对城内北疆军铁桶一般的防守,无计可施,只能望天兴叹。曹操和袁谭再度催促。高阳亭的刘献和滑亭的孙贲回书说,吕布带着铁骑就在旁边待着,稍一移动估计就要遭到攻击,还是再等等为好。
吕布和穆斯塔法各带一支铁骑游走在战场边缘,虽然牵制了敌军,但也无法打破僵局。穆斯塔法数度要求直接攻击敌军粮道,但吕布都没同意,他要寻找一个更好的攻击机会。
到了三月中,曹操实在等不下去了。孙贲不愿率军会合,说白了就是想保存实力,不愿意帮助曹操和袁谭攻打陈留。中原大战的时候,江东已经吃了大亏,这次说什么也不会重蹈覆辙了。至于刘献不愿意来,当然是袁谭的主意。袁谭手上就这么点人马,死一个少一个,既然曹操打陈留是为了兖州,那自己也没必要竭尽全力了。还是留点力量回头打颖川吧。
曹操无奈,威胁袁谭,你如果再不把刘献的军队调到雍丘城下,老子退兵,不陪你玩了。上次我议和北疆赔了个女儿,大不了这次我再赔一个。袁谭看曹操发飙了,有些着慌,急忙让刘献率军来会。刘献的军队离开了高阳亭,犄角之势遂破,滑亭的侧翼失去了保护,暴露在北疆铁骑的攻击之下。
三月下,曹操集结五万大军再攻雍丘。几天后,因为军械不足,曹操让大将王忠带着三千人马,近万民夫和数百部辎重车赶到了滑亭。你江东军既然不愿打仗,留许多军械也没用,先借给我用用吧,顺便再拨点粮草。
吕布捕捉到了这次机会。因为时间太紧张,他无法通知穆斯塔法的主力军队,仅仅带着八百骑展开了袭击。
雍丘距离滑亭不过三十里路,太近了,王忠和他的部下有些大意,在回营的路上遭到了吕布的偷袭。徐州军措手不及,被北疆铁骑席卷而过,死伤殆尽。王忠落荒而逃,不幸遇上吕布,被吕布一戟洞穿,横死马下。
吕布带着八百人呼啸而走,甚至连粮草军械都没烧掉。
滑亭的孙贲得到消息后大吃一惊。出事的地方距离滑亭只有十里,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派兵去看看,做做样子,顺便把粮草军械再运回来,否则无法向曹操交待。大家好歹都是亲戚,不能太无情了。
孙贲让程普守营,自己和孙辅带着三千人马出发了。到了出事地点,民夫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孙贲命令三千将士立即赶着辎重车回营,自己带着一队亲卫骑在战场上转了一圈。王忠的尸体是找到了,但脑袋没了。孙贲正在感慨人有旦夕祸福的时候,前方突然大乱,吕布的八百骑突然从睢水河的河滩里杀了出来。江东军魂飞魄散,撒腿就跑,但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转眼血肉横飞。孙辅跑得最快,不过吕布的箭更快,一弓三箭,三箭齐齐射进了孙辅的后背。孙辅坠落马下,当场身亡。
孙贲抱着弟弟的尸体仰天惨嗥,他象发了疯一般,带着亲卫骑一路狂追,但吕布和他的八百悍卒象风一般,早已消失。
这次,北疆骑卒离开战场的时候,没有忘记引燃粮草辎重。
留守滑亭大营的程普闻讯大惊,带着三千人马急速出营接应。程普赶到了战场,看到孙贲抱着弟弟的尸体,正呆呆地望着燃烧的粮草辎重,泪流满面,痛苦不堪。但更痛苦的打击接踵而来,他的大营遭到了北疆长水营铁骑的袭击,滑亭战场上尸横遍野。
自从刘献的军队离开高阳亭后,滑亭的江东军就成了穆斯塔法朝思暮想的猎物。他带着军队游荡在睢水河边,耐心等待着机会。
孙贲和程普先后率军离开军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穆斯塔法的耳中,穆斯塔法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四千铁骑就杀向了滑亭。滑亭大营内还有四千江东士卒,他们正在惶惶不安地望着远处的浓烟,谁知厄运悄然而至。铁骑大军奔腾而来的轰鸣声让江东军即刻崩溃,四千逃卒在四千铁骑的追杀下,象草芥一般被无情地碾为齑粉。
孙贲、程普带着剩下的四千多人马仓惶逃到了雍丘。
曹操极度震骇。江东军半天之内被摧毁大半,孙辅被杀,自己手下大将王忠和三千士卒被杀,大量的粮草军械被烧,这一仗还没进入**就已经输了。
“吕布,我和你誓不两立。”曹操一拳砸到案几上,怒声狂呼,“打,给我攻城,攻城……”
三月下,颖川战场。
厉锋将军姜舞在颖川西南战场久战无功。
邓义和庞季防守严密,根本不给姜舞任何偷袭的机会。虽然荆州军在北疆铁骑的频繁骚扰下精疲力竭,但北疆铁骑因为日夜穿行出没于山林里,也是疲惫不堪。
三月中。蒯越在鲁阳方向再度发动了攻击。
这时颜良接到了陈留战场的消息,吕布告诉他由于叛军占有明显的兵力优势,攻防无懈可击,自己短期内无法找到叛军的破绽,可能守不住雍丘,请他尽可能加强鄢陵、许昌方向的防守,以免给叛军东西夹击。
颜良急告广成关,命令广武中郎将郑宝领五千人马坐镇关隘,命令扬威将军纪灵率五千人马支援许昌。纪灵率军急速南下到达襄城,正准备东进去许昌的时候,颜良再来急令,请他即刻赶到叶城。振威将军寥磊在激战中身负重伤,昆阳、叶城一线的防守岌岌可危。
纪灵连夜赶到叶城指挥作战。姜舞把战局详细解说了一下。荆州军的攻防滴水不漏,邓义守营,庞季主攻,两人配合默契,北疆军一筹莫展,只能死战。
颖川西南战场的局势直接关系到鲁阳战场,如果荆州军突破了叶城、昆阳,杀到汝水河,等于切断了鲁阳战场的后路。相反,如果击败了这路叛军,颖川战场的不利局面将得到彻底扭转。纪灵考虑良久,决定放弃叶城,把叛军引到昆阳予以围歼。
“昆阳是大汉中兴的福地。当年光武皇帝领一万援军,在昆阳城下击败了王莽四十二万叛军,一举奠定了中兴大业的基石。”纪灵笑道,“我们虽然不能像光武皇帝一样以少胜多建下赫赫功勋,但至少我们可以以多胜少,击败荆州军,稳定颖川战局,帮助大将军攻克洛阳。”
纪灵的围歼之策得到了颜良的同意,并授权纪灵征调兵力。
三月下,姜舞的五千铁骑,纪灵的五千援军,陆勉、刘辟的一万大军,昆阳项陶的五千人马,颖阳赵虎的五千军队共三万步骑大军进入昆水南岸设伏。
纪灵撤出叶城,领五千人马退守昆阳。
荆州军进驻叶城。邓义守城,庞季率一万前锋军继续向前推进。
叶城距离昆阳大约五十里,但中间隔了两条河,出叶城有澧水,到昆阳有昆水。当庞季率军赶到昆水河时,陷入包围,三万步卒大军和三千铁骑向他发起了猛烈攻击。
庞季指挥大军背靠昆水河,誓死阻击,并向邓义求援。邓义大惊,率一万五千人马急速出城救援,但姜舞率两千铁骑抢占了澧水桥,烧断了浮桥。
庞季率军坚持到黄昏。北疆军连夜攻击,荆州军眼见救援无望,于半夜时分崩溃。庞季战死,荆州大将张虎、陈生战死,数千将士溺水而亡,荆州军全军覆没。
北疆军马不停蹄,在纪灵的指挥下,急速杀向叶城。
邓义看到北疆军铺天盖地地杀到澧水河,知道庞季已败亡,仓惶率军撤回宛城。
大汉建兴六年,四月。
四月上,洛阳。
北疆军利用十个晚上的时间,在以雍门为中心的三里多长的范围内,把距离城墙根四十尺以外地方的所有阻碍物全部清除。雍门外的瓮城正面城墙和城内的石弹也被堆积到瓮城两侧,攻击城门的通道畅通无阻。
城内的叛军已经感觉到危险越来越近,虽然他们有心阻止北疆军清除城墙根下的障碍物,但他们失去了所有攻击墙根死角的防御设施。他们只能待在傅堞后面,忍受着恐惧和痛苦的煎熬。而每到晚上,他们又要冒着北疆军密集的箭矢爬上城楼,清理白天北疆军的石炮砸到城墙上的石弹,为阻击北疆军留下最后一块流血的地方。
日复一日,城内的守军和民夫们在日渐逼近的死亡面前,越来越绝望和沮丧,越来越焦躁不安,甚至有人开始冲击和抢劫皇宫了。
袁绍的情况越来越糟糕,现在基本上每天都处于昏迷状态,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离开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天下的人物。
年轻的袁尚在父亲在羽翼下长大,承受力非常脆弱,随着父亲的生命逐渐流逝,随着洛阳城生存的希望逐渐渺茫,他已经不堪忍受。他的身体越来越消瘦,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呆滞,情绪越来越低沉。他曾几度在文武大吏们的议事中失去控制,神经质般地无助,绝望地大喊大叫着。
人们的目光不再狂热,不再自信,不再有希望,所有人都非常冷漠,悲哀地看着洛阳城内的一切,仿佛这一切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很多将领和僚属已经放弃。他们肆意放纵自己,把自己泡在酒坛里,把生命丢弃给上苍。
有一天,沉默很久的审配终于说话了。我接到了消息,曹操、袁谭和孙权的大军已经攻克了陈留、荥阳,正在攻打虎牢关。刘表的大军已经攻克了颖川,正在攻打大谷、伊阙关。刘备的军队已经攻克了陈仓,正在围攻长安。北疆军四面受击,难以支撑,很快就要撤退了。
人们的眼神极为冷漠,甚至带着几丝苦嘲和怜悯。
袁尚惊喜地跳了起来,他颤抖着声音,大声问道:“这是哪来的消息?是谁送进来的?是我兄长吗?”
审配从怀里拿出了一块沾满了褐红色血迹的皱巴巴的白绢,“是你二哥送来的,他现在正在率军攻打伊阙关。我们马上就能击败北疆军了。”
袁尚一把抢过白绢,望着上面熟悉的字体,喜极而泣。突然,他高举着白绢,声嘶力竭地叫起来,“援军要到了,我们的援军到了……”
袁尚冲了出去,象疯子一般又哭又叫着冲了出去,“援军到了……”
府衙内的卫士们欢呼起来,接着长街上的将士们、民夫们欢呼起来,接着洛阳城欢呼起来。
“咚咚咚……”激动而兴奋的鼓身震天响起,洛阳沸腾了,洛阳人欢呼雀跃,洛阳人看到了生存的希望,看到了胜利的战旗在蔚蓝色天空上高高飘扬。
袁微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白的胡须,低低叹了一口气,泪水悄然滚落。
辛评走到窗前,聆听着城内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心里一阵颤栗。忽然他走到审配面前,狠狠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陪葬?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活下去的希望,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审配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辛评的手猛地握住了剑柄。大堂上二十多位文武大吏齐齐望着审配,眼神极为复杂,但谁都没有说话。
逢纪站了起来,用力推开了辛评。他担心辛评失去控制,一怒拔剑把审配杀了。
“为什么?”辛评高举双手,纵声悲呼,“我们已经没有生路了,你为什么还要让二十多万无辜的人给我们陪葬,为什么?”
辛评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倾泻而出。
“啊……”辛评就象一只受伤的野兽,蓦然惨声长嚎,抱脸痛哭而去。
审配睁开了双眼,缓缓站了起来,凌厉的眼神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有谁愿意投降吗?”审配的语气极为冷肃,让人不寒而栗,接着他陡然提高音量,嘶哑着声音大声吼道,“谁想投降?”
“洛阳城外有先皇的诸陵,洛阳城内有袁大人的心跳,谁能投降?”
审配挥舞着手臂,象利剑一般雷霆劈下,“大汉已经倾覆,社稷已经败亡,我们生不能为大汉而战,死当为大汉戍守亡灵,死战到底……”
大堂上的文武大吏被审配的怒吼所激,同时站了起来,举臂高呼,“死战……”
四月初三,北疆军五千台石炮,两万台弩炮同时向洛阳城展开了疯狂攻击。
大将军下令,征调两万北军精锐赶到西城战场,参加攻坚作战。
大将军下令,即刻把两百台巨型井阑,五台巨型冲车运到西城战场。
大将军下令,六千名北疆军最强悍的将士穿上最好的铠甲,戴上最好的战盔,拿上最犀利的武器,最坚硬的盾牌,准备登城作战。
大将军下令,射书城内,最后一次劝降。
四月初三晚,北疆军一反常态,继续攻击,燃烧的火石弹布满了天空,洛阳上空烈焰滚滚。
审配接过朱灵递过来的劝降书,随手就要丢到火海里。逢纪伸手挡住,“北疆军要登城了,这应该是李弘最后一封劝降书,看看他写了什么。”
审配冷笑,把书信甩给了逢纪。逢纪展开粗粗扫了一眼,脸色骤变。接着他以最快的速度把书信扔出了傅堞。那封书信在空中一路旋转着,掉进了熊熊燃烧的壕沟里。
审配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朱灵瞥了一眼剧烈喘着粗气的逢纪,转身就走。
“正南,你说错了。”逢纪苦笑道,“各路援军全部失败。”
审配抬头望着黑幕上绚丽的“星斗”,突然笑道:“元图,我们能在临死前看到这样美丽的夜景,不虚此生啊。”
逢纪抬头望天,哈哈一笑,“可惜大人没能看到……”逢纪话音未落,泪水霎时滚了出来,“大人的生命就像这一颗颗燃烧的流星,坠落,熄灭,消逝……”
“人都要死的,又何必在意是否曾经炙烈燃烧。”审配甩甩手,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今夜我们好好睡一觉,明日决战。”
四月初四,朝阳初升,霞光万道。
北疆军的石炮、弩炮还在持续轰击。
西城战场上,一百二十台巨大的井阑巍然矗立,气势恢宏。正对雍门的战场前方,一台巨大的冲车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庞然猛兽,横卧在地上,冷森森地望着前方猎物。
井阑和冲车的下面都是一段段的圆木,这些圆木每隔十尺一根,一直铺设到城墙根和城门楼下。
井阑、冲车的后面站满了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悍卒。崭新的铠甲和犀利的武器在霞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辉。
在他们的后面就是巨大土台,土台上的石炮、弩台上的弩炮正在做最后的掩护攻击。
土台后面,十几万大军依次排列,旌旗飘扬,蔚为壮观。
方阵和方阵之间开辟了一条条通道,民夫们驱赶着辎重车,正在往返运送各类军械。
大军最中间是帅台。帅台的最高处,小天子顶盔贯甲,手抱令旗,傲然而立。
帅台上,大将军李弘、左卫将军麴义、右卫桥军张燕、后将军玉石、右将军杨凤、护军将军贾诩等文武大臣并肩而立,神情凝重地望着前方战场。
“可以了。”张燕抬头望望冉冉升起的朝阳,冲着李弘拱拱手,“大将军,下令吧。”
李弘用力一挥手,大声叫道:“传令,突击部曲登楼。”
“咚咚咚……”百面战鼓同时擂响,霎时鼓声雷鸣,惊天动地。
青龙令旗腾空而起,张牙舞爪的青龙在空中剧烈翻腾,似乎要驾云而去。
龙骧大将军赵云整了整盔甲,然后冲着精神抖擞的悍卒们微微一笑,“兄弟们,跟我走……上城楼……”
赵云第一个冲上了回旋梯,向着顶部的棚屋急速攀登。
五十名悍卒紧随其后,呼啸而上。
武卫将军文丑站在井阑底部的平台上,高举双臂,纵声狂呼:“兄弟们,拿起武器,跟我杀进洛阳城……”
“杀……”悍卒们吼声如雷,一个个健步如飞,飞速冲上井阑。
武毅将军高览走到小黑面前,替他系好战盔下的丝绳。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高览平静地问道。
“愿追随大人誓死奋战……”黄统激动地高举战刀,转身冲着手下的兄弟们放声狂呼,“拿出你们的卵子,杀出我们的威风……”
“不死不归……”
“走吧……”高览双手负后,大步走向井阑。
征虏将军徐晃站在井阑上层棚屋的边沿,望着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老歪贴在棚屋的边缘,战战兢兢地伸出半个脑袋。“大人,这好高啊,这要是摔下去,估计也就是一块肉饼。”
“我呸……”老宋冲着他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你说什么丧气话,咒我们死啊?
棚屋内的悍卒们顿时骂声四起。
老歪浓眉倒竖,高举汉手连声乱吼,“谁敢骂?谁敢骂?再骂老子把他丢下去。”
徐晃大笑,用力关上棚屋的大门,“兄弟们,我们杀人去……”
盐骑营的悍卒们围到了冲车周围。
越骑将军秦谊奋力跳上了冲车,仰天狂吼:“兄弟们,用力推,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推啊……”
哑巴和近百名悍卒一阵乱吼,但就是没人出力。
中郎将陈卫站在后面连声笑骂。“攻击的命令还没下,谁要是敢推,估计他连吃奶的劲都没了。”
秦谊的叫声嘎然而止,他极为气恼地瞪着周围的手下,仿佛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了,“等一下谁要是不出力,老子剁了他生吃。”
北疆军的石炮、弩炮停止了射击。
“冲上去,快冲上去……”审配剑指前方,声嘶力竭。“搬掉石弹,立即搬掉石弹,敌人要攻击了,快……”
战鼓擂响,数千将士争先恐后,飞步冲过傅堞,急速登上城墙。
数万民夫紧随其后,排成一条条的长龙,准备在最短时间内把城墙上的石弹运到傅堞之后。
冲上城墙的将士们骇然呆住,城墙上霎时一片死寂。
“快啊,快干啊,你们还在等什么?”逢纪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伸头向墙外看去。
逢纪突然静止下来,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住了,他的眼睛慢慢睁大,眼神越来越恐怖,蓦然,凄厉的叫声从他张大的嘴巴里激射而出,“敌人,敌人攻城了……”
城下忙碌的人群没有任何反应。敌人天天都在攻城,这有什么可怕的?援军马上就到了,这种苦日子也熬不了几天了。
更多、更大的恐怖叫声四处响起,极度恐惧的士卒们冲到另外一侧的女墙后面,冲着城下连声吼叫,“敌人攻城了,攻城了……”
逢纪身边的一个士卒突然象发了疯一样,又叫又蹦,完全失去了理智。逢纪一脚踹到他身上,“叫什么?快,把石弹搬开,腾空墙面,死战,死战……”
鼓声急促敲响,城墙上的士卒们好象全部清醒了一般,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冲向了堆积在城墙顶部的石弹。有的来不及传递,干脆把石弹合力丢到城外或者城内,一时间,城墙上到处都是疯狂叫吼的人群。
袁尚、审配、辛评、高柔、朱灵等人先后冲上了城楼。所有人在看到战场上那一字排列的庞然大物后,无不骇然心惊,倒抽一口凉气,浑身震颤。
“怎么办?”逢纪把脑袋放在女墙的射击孔里,望着城外的巨型井阑和巨型冲车,气急败坏地怒声叫道,“我们怎么办?”
北疆军的巨型井阑显然要高出城墙,这些井阑一旦和城墙顶部相连,北疆军就能从井阑上端的棚屋内直接杀到城墙上。随后北疆军会以井阑为云梯,把更多的士卒源源不断地送到城墙顶部,靠人根本挡不住北疆军。
“召集援军,用人填。”审配想都没想,冷声说道,“立即从民夫中征召精锐壮丁,给他们配上武器。我们誓死也要挡住敌人,没有选择了。”
“正南……”辛评一把拉住他,“你冷静一点。无论我们有多少人,无论用多少死尸填,都挡不住他们的攻击。”
“那你说怎么办?”审配手里的长剑猛地刺向辛评的咽喉,“你最好不要逼我杀你。”
辛评长叹,轻轻推开了审配的长剑,“我带着袁大人退守皇宫。”接着他一把拉住了袁尚,“我要带着他,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审配望着面无人色的袁尚,心里一软,手上的剑垂到了地上,“你答应我,不到最后时刻,不能放弃。”
辛评松开袁尚,愤怒地望着审配,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审荣还在牢里,请你把他一起带到皇宫。”
辛评心里一痛,用力点了点头,“正南、元图,你们多多保重。”
大将军李弘转身面对小天子,躬身为礼,“陛下,请下令吧,可以攻击了。”
小天子兴奋的脸孔涨红,双手高高举起令旗,在空中用力摇了三下,然后狠狠挥下,“杀……”
“咚咚咚……”帅台下的战鼓再度擂响。
“咚咚咚咚……”十几万大军,近千面战鼓瞬间同时擂响,巨大的战鼓声响彻了天地。
“杀……”十几万将士同时高呼,吼声如山崩地裂一般,轰隆隆震撼大地。
洛阳城在北疆军震耳欲聋的吼声里,剧烈颤抖。
“杀……啊……”一队队的北疆将士象潮水一般冲向了井阑。
巨大的井阑开始起动,开始缓缓向城池方向移动。
“兄弟们……推啊……推……”秦谊的叫声早已被战场上的轰鸣声淹没,但他还在忘情地叫着吼着。
冲车咆哮起来,它越来越快,渐渐四蹄腾空,向自己的猎物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