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河内郡,怀城。
袁绍、许攸、韩琼、淳于琼等人围在地图前,激烈地争论着。
卢植的一番话让袁绍放弃了主动攻击的计策。公主既然已经北上帮助讨董大军说服骠骑大将军,而卢植又说得那样清楚,那么这个主动攻击目前就显得没什么意义了。然而,青州黄巾的叛乱却让讨董形势突然恶化起来,是否主动攻击洛阳再次成了众人争论的焦点。
辛评、荀谌、陈琳等人认为现在北疆大军已经纷纷南下,双方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进攻洛阳以武力胁迫骠骑大将军的目的未必能奏效。假如初战失利,不但会打击讨董大军的士气,而且会把大军现在所占据的优势尽数丢失。另外,袁绍已经下令讨董大军各部暂时不要进攻,如果突然变计,会让各部无所适从,让人感觉到车骑将军好象无法掌控局势一样,这同样会引起将士们的惊恐不安。
许攸、逢纪、韩琼、淳于琼等人却认为战场用兵要根据形势的发展不断变化,突然变计乃是很正常的事,无需担忧,现在最担忧的应该是青徐一带的蚁贼叛乱。蚁贼已经开始攻击掳掠青州各地郡县,由于缺乏兵力剿杀,蚁贼节节胜利是必然的事,这会极大地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参加叛乱的蚁贼会越来越多,波及的范围会越来越广。一旦局面失控,青、兖、徐三州必将陷入暴乱的狂潮。后方战火翻飞,这对讨董大军的打击之大可想而知,而董卓和李弘得到消息后,他们无论坚守洛阳还是趁机攻击,都能稳操胜券。
袁绍望着争得面红耳赤的一帮下属,茫然无策。
这时,从一百多里外的黄河南岸酸枣大营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济北相鲍信到了。鲍信说,根据他得到的消息,蚁贼叛乱主要集中在泰山以东的济南国、齐国和北海一带,目前还没要迹象表明蚁贼大军会立即离开青州,转而向西攻击。不过,等青州被这些蚁贼掳掠一空后,事情就很麻烦了。
黄巾军很精明,发动暴乱的时机和地点选择的非常好。现在他们在青州暴乱,距离京畿非常远,也没有侵害兖徐两州,这让聚集到酸枣的兖徐两地军队很难下决心撤军平叛。但讨董大军假如陷在京畿附近动弹不了了,或者青州已经被蚁贼抢光了,蚁贼就要调头向西了。他们会疯狂地攻击兖、徐两州,一路攻城拔寨,烧杀掳掠,无所不为。
时间,讨董大军现在最急需的就是时间。袁绍必须抢在蚁贼攻击兖徐两州之前,把骠骑大将军拉到自己一边,否则不要说逼走董卓了,就连生存的问题都难以保证。
袁绍仔细权衡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还是维持原计,各军暂时不要进攻,耐心等一等。
许攸急切劝道:“大人,只有主动进攻,我们才能控制局势。李弘是一只豹子,他饿极了,可以喝一口自己的血继续撑下去,他不会轻易放弃的。目前皇权旁落,天子形同虚设,公主有什么用?先帝遗诏不过就是一块黄色的绫布而已。李弘如果忠诚大汉,一心为国,他早就南下和我们联手了。大人,卢先生已经老了,他和皇甫嵩一样,已经无法适应今天的大汉。要想在今天这种局面下振兴大汉,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控制自己的命运,千万不要指望别人。”
袁绍笑道:“子远,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我们会赢的。”
袁绍带着许攸、陈琳急速出城,准备渡河到酸枣会盟。
留守大营的郭图派人飞马来报,骠骑大将军府来人了。袁绍犹豫了一下,突然决定不去酸枣了,“子远,孔璋,你们两人代我到酸枣和诸位大人会盟。”
许攸和陈琳惊愣不己。“大人不去酸枣,那会盟的事由谁主持?”陈琳问道。
“会盟的事让桥瑁桥大人主持。”袁绍说道,“参加讨董的州郡有十几个,聚集在酸枣的不过就七个,我去不去无关紧要。这会盟说到底不过就是个形式,没有任何约束力,如果谁要退出讨董大军,我也没办法。难道我还能押着他,把他杀了不成?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会盟,而是我想知道骠骑大将军的态度。”
袁绍回到城内,立即召见郑演。郑演紧跟着审配、陈琳到了河内,可见北疆危机已经非常严重,骠骑大将军迫于压力,只好改变主意了,但骠骑大将军有什么要求呢?
郑演解释了北疆的困难,说明了骠骑大将军派军南下的目的,最后提到了粮饷和灾民的事。袁绍从郑演的话里听出了骠骑大将军解决当前危局的办法,骠骑大将军无意帮助他,也无意帮助董卓,他想维持一个三方权势平衡的局面,以迅速解决可能发生的战祸。维持三方权势的平衡,对骠骑大将军最有利,这一点袁绍非常清楚。有了时间和物资,北疆将慢慢摆脱危机,豹子将慢慢养好伤口,天下将慢慢成为骠骑大将军的囊中之物。
袁绍笑着说道:“北疆大军南下入京,既能克制我,也能制约董卓,这的确是个好办法,由此可见骠骑大将军为了社稷安危,也算是殚精竭虑,竭尽全力了。北疆的困难我知道,我也能体谅骠骑大将军的苦衷,但我目前只负责讨董兵事,冀州是冀州牧韩大人说了算,所以你说的事,我一件都不能答复你。”
郑演笑道:“这么说,承制诏书一事果如传言所说?”
袁绍笑容一僵。
“既然大人不能主掌权柄处理讨董大军的所有事务,那我只好回禀骠骑大将军,说我要到邺城和韩大人具体商议了。”
袁绍冷冷一笑,对坐在一旁的逢纪说道:“元图,你陪郑大人到邺城去。”
郑演离去之后,辛评立即说道:“正如我们所料,这只豹子不会帮我们的。他贪婪的本性暴露无疑。”
荀谌忧心忡忡,皱眉说道:“大人,骠骑大将军主动派人到河内,而我们却一点诚意都没有,会不会激怒豹子?”他看看袁绍,继续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把郑演留在怀城,和他慢慢谈。另外,把冀州府的审配审大人也请来。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总比横眉冷对,剑拔弩张要好。另外,一旦有个什么突发的事,我们也可以通过郑演迅速把消息送出去。北疆大军就驻扎在京畿,消息由他们转到河东、晋阳非常快。这样一来,假如我们要及时改变策略,骠骑大将军也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立即做出反应。”
袁绍连连点头。“去把郑演请回来,我再和他仔细聊聊。”
二月中,兖州陈留郡,酸枣。
袁绍没有来酸枣会盟,这让桥瑁、张邈等人非常失望。此时后方形势紧张,人心惶惶,最需要的是主将前来鼓舞士气。怀城到酸枣虽然隔着一条黄河,但黄河封冻,如履平地,一百五六十里路,来回不过两三天的事,难道袁绍就不能牺牲这么几天的时间?
许攸对桥瑁说,袁大人一再嘱咐,请桥大人务必尽早会盟,以便对董卓形成强大压力。桥瑁冷笑不语。他私下对张邈说,骠骑大将军不过派了个掾属到河内而已,这种身份的人用得着本初亲自接见?我看商谈是假,本初不愿做这个出头鸟是真。会盟消息一旦传出,袁隗袁基和袁阀的几十口性命估计难保,他自己不愿承担这个罪名,却让我背这个黑锅。上次传檄天下的事我已经代袁阀做了,罪名都是我的了,这次又让我主盟,出头的事都想让我做,当我是白痴啊?我不干。
“孟卓兄,还是你主盟吧。”
张邈不好当面拒绝,回到营帐和自己的长史刘翊商量。刘翊说,这事大人也不能干。讨董的事现在看来很玄乎,青州蚁贼在叛乱,而且蚁贼很快就会流窜到兖州徐州一带,刘岱、袁遗、鲍信、张超等人迟早要撤军。他们一走,这里就剩下大人、桥瑁和曹操一两万人,还打什么打?陈留和京畿相邻,如果董卓和李弘知道我们后方大乱,势必要主动出击,而这时首当其冲的就是大人你。大人如果主盟,董卓必恨你入骨,到时恐怕……
张邈立即找到山阳太守袁遗。袁遗是袁绍的堂兄,过去曾做过长安令,在袁阀算是很有才华的人。张邈说,伯业,你是本初的堂兄,声望极隆,我是望尘莫及啊。这主盟的事非你莫属。说完他不待袁遗说话,掉头就走了。
袁遗当然不愿干。袁隗等人如果因此而死,自己不但得罪了袁绍袁术兄弟,而且将来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他想了一下,去找兖州牧刘岱。刘岱是东莱牟平人,祖父刘本是著名的大儒,伯父刘宠是前太尉,刘家算是东莱最大的门阀了。袁遗和刘岱私交不错,他把桥瑁、张邈等人不愿主盟的事说了一遍,“公山,你看这事怎么办?”
刘岱想了一下说道,这事你我都不能干。无论讨董能不能成,袁阀被诛之罪都和会盟有关,将来难免要遭人指责。我俩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能留下这个骂名羞辱先人。我看,你去请曹操主盟,他必定答应。曹操是曹腾后人,宦官后代,将来要出人头地,需要功绩。讨董成功,主盟一事就是功绩啊。曹操为人放荡不羁,做事喜欢率性而为,不会在意这么点小事。
曹操没有拒绝,但他也没有接受,他出了个主意,“主盟不就是站在大坛上念念盟约,带头拜祭一下天地嘛,用得着我们出面吗?随便找一个掾属就行了。我手下任峻就不错,嗓门很大,让他念盟约,坛上坛下的人都能听见。”
袁遗大喜,告辞离去。任峻是什么人他不知道,所以他也看不上。在他心里,主盟的人即使不是一方大员,也应该是个有地位有身份的名士。
桥瑁、张邈等人商量了一下,随即选中了名声最大的臧洪。臧洪是广陵射阳人,广陵太守张超的功曹从事。他父亲臧旻历任护匈奴中郎将、中山、太原太守,戍边时屡建战功,对山州地理非常有研究。臧洪出身官宦世家,本人学识不俗,在徐州一带很有名气。藏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胡须浓密,嗓门洪亮,很雄伟,看上去更象武人而不是士人。臧洪一口应承。为了铲除国贼,当然要义不容辞了。
二月十六日,酸枣会盟。
臧洪站在高坛上,顶着凛冽的寒风,高声诵读盟约: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祸害无穷,毒杀弘农,百姓被难,如此以往,社稷沦丧,四海倾覆。我们要举义兵,赴国难,同盟中人,齐心一力,尽我臣节,粉身碎骨,在所不辞。有渝此盟,死于非命,祸及子孙。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这份盟约写得慷慨激昂,令人热血沸腾,振奋不已。
这份盟约和前面的三公檄文相比,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这里的国难已经不是董卓废黜少帝了,而是毒杀弘农王。他们既不愿意尊崇献帝,又失去了讨董的终极目标,结果雄心勃勃的讨董大军变得无所适从了。讨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要粉身碎骨,以死抗争董卓的暴戾?那杀了董卓之后呢?不是没有人想到要立新帝,而是没有人愿意去说,没有人愿意去做。
袁术、韩馥、王匡、孔伷、李旻等人对于酸枣会盟没有发表任何支持的宣告,既不说支持,也不说不支持,好象没这事一样,视而不见。
二月十七日,天子在虎贲、羽林以及公卿百官的簇拥下,匆匆走上了西迁之路。
二月十八日,董卓下令清理洛阳城。接到命令的李傕和郭汜没有明白董卓的意思,急忙派人来问,“大人,这清理是什么意思?是抢光还是杀光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