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盛茂的死亡现场视觉冲击力太大,我从虚掩的门缝里看了一眼,就吐了快半个时辰,终于还是决定,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现场就交给专业的仵作去看。
于是蓝柔从房间里出来,摘下她被染成红色的白棉线手套,鄙夷地看了我一眼的时候,我完全无言以对。
她对阿青点点头,说:“尸体损坏太严重了,判断不出死亡时间。”
我说,看死亡时间啊,这个好办,叫陆沉来。
蓝柔皱着眉头,脸若冰霜,显然对我质疑她的专业水平而感到不满,她恼怒对阿青道:“都打成肉馅了,换谁也看不出死亡时间!”
说话间,陆沉已经被阿青提着领子从山上带了下来,虽然对这种通勤方式他应该已经适应了,但或许是这次超速太严重的原因,他被放下来时扶着墙哇哇吐了好一阵子。
好半晌,才抹了抹嘴巴直起腰,问我:“师父,什么事?”
这几天他正式拜师之后,我又把他体内絮乱的气息理了一遍,具体过程不好多说,反正约等于再废一遍武功,然后破而后立,将玄天宗事后,江飘萍辗转托人寄给我的一本玄天宗正统掌门秘传内功天衍正法给了他,陆沉本身就浸淫玄天宗武学二十多年,学起来轻车熟路,不久前刚破入罡气境,对我也很是友好了。
我指着虚掩的房间,说,有人把一桶肉馅打翻了,不知道还能用不,你进去看看是什么时候剁的,现在坏了没。
陆沉立刻信心满满,撸起袖子说:“请好吧您!”
推开门进去瞅了一眼,就眼神古怪地转过头盯着我,盯得我都有些心虚。
好在他最终说:“谁这么缺德,把这么多肉馅摆成个人的形状,把我吓一跟头。那馅是猪肉的吧,还挺新鲜的,大概是两个时辰前剁的,肉都是温的,不过这么热的天气,别摆着了,赶紧铲起来,还能包饺子呢。”
我听到最后一句,感觉这两年可能都对饺子没兴趣了。
陆沉还跃跃欲试看着我说:“师父,这家主人呢?哎不行,我看不得这种浪费食物的事情,我去给他收拾起来……”
我连忙拦住,说别,千万别做破坏现场的事情,后面就交给蓝柔她们处理吧。
陆沉一脸茫然:“什么破坏现场啊,哦,是你打翻的?怕这家主人知道?那就更该收拾起来了,唉这是不能交给蓝柔,那小丫头懂什么啊,我跟你说啊师父,这馅还可以,我刚才尝了一口,还调了盐呢,味道挺不错,拿来包饺子可鲜美了,不行的话包肉包子也可以,下馄饨也不是不行,或者做成臊子……”
我把他丢到屋子外头去了,我怕他再说下去很可能最后把我饿死。
蓝柔默默对我竖起了中指,然后带着两名身着黑色紧身皮衣,面容冷漠的少年走进了房间。
后续的过程我就不介入了,我只需要知道最终结果就行。
在等结果的过程中,我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圈。
柳盛茂出身清江州的二流门派柳家剑庄。那剑庄说是二流门派,可比起我们轩辕门,人手和规模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去年一年,柳家剑庄就招收了超过两百名新弟子。之前我传授过轩辕门镇山三剑的王君剑,就是出自柳家剑庄的外门弟子。
柳盛茂是柳家剑庄的旁支子弟,在柳家剑庄当代剑客中排名第七,因此才能担任供奉。从之前我和他的接触来看,他有点本事,但本事不大,丢去七大宗的任何一个宗门,差不多能当上一个班长。
现在这个罡气境的班长,就被人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拳一拳打死了。打他的人没有用一丝内力,他也没有用出一丝内力,这不算多大的独门独院,就连木格窗楞都没折半根。
我绕着屋子转到第三圈的时候,停了下来。
什么暴力破坏的痕迹都没有。
但这本身就是痕迹了。
这说明凶手一定是柳盛茂熟识的人,并且关系还很不一般,否则他不会对凶手毫无防备。
至于凶手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闭上眼睛回想了之前惊鸿一瞥看过的柳盛茂惨烈的死状,姑且认为是男的吧,要是一个女人把原本并不算瘦弱的柳盛茂用肉身一拳拳捶成肉饼,那这个女人一定会很令人瞩目,至少胸肌得比头还大,这种人,不可能周围的邻居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走出门,雷都头已经带着两个捕快等在门口了,他没敢进去,因为听说里面的画面看完之后三天都吃不下饭,不仅如此,门口还有个神经病一直在念叨包饺子包馄饨什么的,他就更害怕了。
我说,别搭理那个家伙,你们是来接管现场?
雷都头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细密汗水,说:“不敢不敢,下官现在惶恐得很,两天的功夫出了这么多桩案子,还一桩比一桩惨烈,丧心病狂,受害者还都是名动一方的大侠,这实在是已经超出了下官的能力范围,下官现在真是,有心而无力……”
我拍拍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安慰他说不用担心,苦中作乐地说,你要庆幸出事的是习武之人,老百姓的案子归你们衙门管,江湖上的案子,归师门、归武林盟管,所以你们也只需要多盯着些周边,维护一下现场秩序就好,其他的事情江湖会解决。
雷都头有些感激涕零,他几次想要给我跪下去,都被我拉了起来,末了他抹着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说:“姬掌门啊,其实柳大侠这个事情,也是怪我,早上他和我说了那桩案子的目击情况之后我就应该派人保护好他的,唉,都怪我,想着他是武林盟的供奉,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可是谁知道,一个大意就……”
我嘴角抽动一下,说你得了吧,就凶手这个把罡气活活打成肉泥的这个身手,你还派人保护,那不就是送菜。
雷都头唉声叹气起来。
我想到什么,拉过雷都头轻声问,关于柳盛茂所说的目击情况的事情,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雷都头愣了愣,说:“这种事情,按规定我们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的,呃,要说知道的人,也就只有宋县令、朱都头、负责笔录的小张和老李……哦对了,还有武林盟的阿月长老和那位孟小姐。”
我松开雷都头的肩膀,在他耳边聚音成线说:“既然这样,那你回去就告诉宋县令、朱都头、小张和小李说,柳供奉的案子八九不离十了,和姬丁的案子可以并案,凶手就是……柳供奉死前看到的那个人,准备贴悬赏告示吧。”
雷都头瞪大了眼睛,说:“呃,可是那个人是……”
我点点头,说,快去。
雷都头犹豫了片刻,看见我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还是一咬牙离开了。
当他走出拐角,我立刻走出院子,到隔壁找到阿青,让她派出暗隼的夜枭,从现在开始,盯紧这四个人。
阿青皱着眉头,说,你疯了?万一凶手不是他们四个中的一个,或者干脆就不出手,那无法的通缉令可就发出去了!
我点点头,说发出去就发出去。
阿青的手下意识握住了刀柄,咬着牙说,无法才二十岁,你这样让他以后还怎么行走江湖?顶着一个欺师灭祖的罪名吗?
我说,那就不去行走江湖了,我觉得山上就挺好的,以后就在山上带着,我盯着他。
阿青下意识就要拔刀出鞘,突然愣住了,她缓缓收刀入鞘,冷冰冰瞪了我一眼,看向门外。
无法推门进来,他的双臂和双腿扎着紧紧的绑带,绑带上还沾染着红褐色的血迹,显然已经干涸有一阵了。
他进门之后就直愣愣盯着我,不说话。
我也盯着他,目光在他身上巡游。
黑衣劲装上不少口子,满身是灰,头上还有草屑。
腰间挂着一柄长刀,没有出鞘,但已经有丝丝缕缕的锋利寒气透过刀鞘渗出来。
他之前从来不用刀的,我甚至都没有教过他刀法。
阿青看看无法,又看看我,她原先气势汹汹想对我拔刀,但此刻这些冲动都消失了。她慢慢只盯着无法,终于开了口,声音甚至有些发寒。她说,无法,你别告诉我,真的都是你做的。
无法盯着我,终于缓缓开口说,师父,您怎么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说,你去一趟柳家剑庄。
阿青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看着我,说:“去干吗?喂,你们俩背着我在干嘛?”
无法默默点了点头,那一瞬间,他先前冰冷脸上瞬间涌出了滚烫的泪水。
他一边点头,声音迅速哽咽:“您,您信任我?”
我笑了起来,感觉这些天头一次内心有了些微的轻松。
我说,因为你终于叫了我一声师父啊。
因为这声师父。不是你做的,我替你平反,找出真凶,绳之以法。是你做的,我也相信必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于是就替你处理干净首尾,从此一起,亡命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