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忘忧谷第一次对上秦撼山,我就对这个人有了个大概的判断,单从杀力上看,他的确在我之上。
但仅仅是杀力。
武学不仅仅是杀力。
双手沾满鲜血的秦撼山落在洛水水面上时,我展开了我全部的力量,火焰山一般庞大的火凰,出现在了洛水水面,在我的面前,秦撼山的头顶,则出现了一座巍巍昆仑的投影。
火鸟对高山。
我先一步冲天而起,火凰扇动翅膀,在秦撼山的头顶盘旋。
他眯着眼睛抬头看我,眼里尽是不屑。
我一挥翅膀,数百道火羽从天而下,砸落在秦撼山的头顶。他动也没有动,火羽撞击在他头顶的昆仑虚影上,纷纷粉碎。
秦撼山呵呵一笑,说:“姬掌门,你就只有这点花里胡哨的本事吗?”
随后,他猛地向上挥出一拳。
昆仑骤然升起一座高峰。
我早就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一拳挥出,我一扇翅膀,拔地而起,那座升起的山峰堪堪到我脚下就停下了生长。
下一刻,秦撼山踩在这座高峰上,脚下猛一用力,整个人再度直冲向我。
我双手拦在胸前,挡住了他这破天的一拳。
一拳之后,我的火凰四下分散,化作漫天火凰。
我隐藏在这数百只被打散的小型火凰中,环绕着站在昆仑峰顶的秦撼山盘旋。
秦撼山眯起双眼,死死盯着从他眼前飞过的每一只。
突然,他捕捉到了我,再度向我直冲而来,双拳在空中先后轰出,两道拳劲一左一右,向我包抄而来。
我单手向秦撼山一指。
漫天火凰瞬间化作无数赤红的绞索,一刹那缠绕在秦撼山身上。
两道拳劲在空中消散,秦撼山脸色突然变得通红,身上不断升腾起被火焰炙烤的白气。
秦撼山咬着牙,压抑住一声惨呼,猛地一旋身,将缠绕在身上火焰绞索统统扯断。
随后,他不顾身上破损的衣衫和脸上的燎泡,沉落在他的昆仑投影上,左手在上,右手在下,仿佛怀中虚抱了一轮烈日。
我瞬间感觉到了极为危险的气息,猛地扇动翅膀向上飞去。
但我已经被锁定。下一刻,秦撼山怒吼一声,推出双手,怀中虚抱的烈日被他推了出去,在离开他双掌的同时,那轮气息猛地亮了起来,真的就仿佛日出洛水,光芒万丈。
我的眼睛都被这轮烈日的光芒刺中,晃得睁不开,下一刻,我感觉到一股庞大的无可抵御的气息重重轰在我的胸口,紧接着,无穷无尽的力道叠加在我的胸口,仿佛永远没有攀升的尽头。
我已经听到胸口肋骨折断的声音,刺痛穿透了我的身体,我被推向不知道多高的空中。
勉强睁开眼,我看见烈日的光芒仿佛被束缚成了一束光矛,从地面向高空刺出。
我就是被挑在光矛顶端的那具身体。
更悲惨的是,下一刻,我感觉我所在的这只凤凰,我的身体,被这柄光矛刺穿!
我勉强握住刺在胸口的光矛,感觉手掌嗤嗤作响,但我的力量并不能阻止什么,光矛一点一点,穿过我的胸腹。
恍惚间,我看见无法立在洛阳城头,静静地看着我和秦撼山,没有任何动静。
下一刻,洛阳城头,一轮太极双鱼图骤然亮起,是那名武当弟子张虚若,在无法身后发起了攻击。
我的余光看见,被太极双鱼图击中的无法,从洛阳城头掉落下去,但人还在空中,却一晃身子,化作十几个幻影,落在地上,或坐或卧。
张虚若带着太极图追击,从城头飘落地面,落在无法的十几道幻影之间。
下一刻,十几道幻影并未消散,反而在一瞬间向中央的张虚若汇去。
每一道幻影,都挥出了一记一瞬千击。
一瞬间,上万道拳意,轰击在张虚若的太极双鱼图上,就好像暴雨突然落在水面,不,落在泡沫之上。
太极双鱼图在那一刹那,就像泡沫一样破碎了。
那上万道拳意应该并不沉重,毕竟无法此刻只是虚神境中阶,但可以想见的是,这暴雨一般的拳头,即便是普通人的拳头,也该将张虚若砸成肉泥了。
但城头上又落下一条影子,下一刻,不动明王的金色虚影骤然亮起,一阵轰隆爆响之后,金色虚影身周泛滥起了雨打池塘般破碎的涟漪。
我收回视线,心中却震惊万分。
这一招,我并没有教过无法,但这一招的心法,记载在一张古老的羊皮卷轴上,我有一次半夜饿得慌,去厨房找吃的,从吊在房梁上的篮子里翻出了这卷羊皮纸,当时我还以为是块腊肉,失望之下,就丢在了灶台边。
后来几次,就看见无法练功之余,会翻开看两眼。
我并没想过,无法有朝一日会练会这上面的心法。那张卷轴记载的文字古奥复杂,又没有插图,我完全看不懂。
我只知道,那套心法,叫阿赖耶之剑。
并非是剑法,只是数百年前创出这套心法的人,是一名剑客。
这套心法,有些近乎玄幻了,可以大幅增加自己的速度,不论是出拳还是出剑,又或者是身法,甚至根据上面的记载,当练到顶层大圆满时,还可以操控自己身周的时间,在某个区域里将时间暂停或加快自己的时间。
刚才我看见的十几道虚影,并非是单纯的瞬影杀身法,而是将瞬影杀和阿赖耶心法结合起来的效果。
原本瞬影杀独特的功法,就可以大幅增加自己的速度,看上去就好像人冒出了若干幻影一般,但幻影仅仅是幻影,就算再逼真,也只是一掠而过,惑敌而已,而结合了阿赖耶心法之后,那些幻影竟然都变成了实体!
刚才,就好像十几个无法同时出手。难怪其他人如乌长老,即便到了神通境也难以捕捉住无法的身影。
我看向眼前正用一道光矛将我挑起来的秦撼山。他脸上的兴奋已经到了狂热的状态。
我干脆张开双臂,不去管那正将我洞穿的光矛,而是一扇翅膀,直接向下,顺着光矛俯冲而去,任由那道光在我的胸口贯穿。
我伸手抱住了秦撼山。
在他由兴奋转迷惑的眼神中,我一扇翅膀,直冲向天。
秦撼山伸手掐住我的脖子,连续重拳轰在我的肋下,几下就打得我已近支离破碎的身体咳血不已。
“你居然要和我同归于尽?”秦撼山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他哈哈一笑,看着我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是在不断攀升的身体,大声嘲笑道:“你该不会是想把我从天上扔下去摔死吧!姬掌门,我真怀疑十五年前毁掉我魔宗数百年基业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为何会如此天真!”
我不说话,继续向上攀升,咔嚓一声,我已经麻木的身体终于又传来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痛。
我瞥了一眼,原来是左臂已经被秦撼山整个从我身体上撕扯了下来。
但影响不大,秦撼山已经被我用凤凰尾绦死死缠绕住,这东西只要我没死,就不会溃散,比我的手臂结实得多。
又是一阵巨大到仿佛盖顶的疼痛,没有低头,但能感觉我的整个腰椎,从那个巨大的创口处,被秦撼山打断,下半身被整个扯断,扔了出去。
他看着我,笑得疯狂。
我笑得更疯狂。
秦撼山竟然伸手进了我的胸腔,我感觉我的那颗心脏已经被他捏在了手里。
他狞笑着说:“姬掌门飞的累不累?要不然就在这里吧?”
我说也行啊。
秦撼山哈哈大笑说:“没想到,我居然能以这样的方式虐杀一名天道境,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我也是。
秦撼山说你还有什么要话要说吗?
我抬头看了看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说我没有了,你呢?
秦撼山笑得几乎止不住,他几乎笑得哭了出来,说:“我?那就只有一句,再见了,姬掌门!”
我说不,不是再见,是永别,永别了,秦撼山。
接着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滞,明明已经空荡荡的胸腔突然就有被填满的感觉,接着便是瞬间弥漫开来的钝痛。
秦撼山伸出手,将一手血腥的肉糜展现给我看,满脸狰狞扭曲地说:你看,这就是你的心。”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在死亡的黑雾即将笼罩我的双眼前,我说:“秦撼山,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干掉你们宗主龙焱燚的吗?”
秦撼山一怔。下一刻,死亡的双手已经彻底捂住了我的双眼。
接下来的事情,是后来无天转告我的。
他在不动明王的虚影里,被无法一个人不断群殴的过程中,看见我的火凰被秦撼山洞穿,看见我抱着秦撼山飞上空中,看见空中突然无穷无尽的火焰爆炸开来,翻滚成漫天火云。他还说这不是夸张的说法,后来整个河洛地区都看见这片火云翻卷,遮蔽了整片天空。
他猜测,在这样庞大的火云中,应该不会有任何生物存活。
事实也比较接近,那天晚上,河洛地区下了一场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烧烤雨,随处可见被烤得熟透的大雁等禽类。
但秦撼山并没有被这片火云所击溃,他只是浑身严重灼伤,从空中坠落下来。
坠落之前,他似乎还向着空中的某个地方轰出全力的一拳。这一拳将火云连同更高天空中的云海撕开了一条向外延伸扩散似乎没有尽头的空间,看上去就好像天空输了个中分。
从被秦撼山短暂撕开的火焰云中,无天可以看见一轮火球仿佛烈日,悬浮在空中。
也不太像烈日,因为它并不像烈日那样充满了侵略感,虽然它正向外喷吐着火焰汇成火云,但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无意中的火焰溢出。
它更像是一颗蛋。
凤凰蛋。
突然,天地之间响起了清越的凤鸣,凤凰蛋上啄开了一道口子。
从口子里,一只雏凤钻了出来,甩了甩头,张开了翅膀。
凤凰涅槃重生,天地之间,一片光明。
我在雏凤的体内缓缓站起,完好无损,悬浮在天顶,俯瞰人间。
秦撼山身上还燃烧着火焰,抬着头看向我,满眼不可思议。
我跨出一步,面无表情,拖拽着凤凰火羽,从空中直坠地面。
落地时,我向着地面的秦撼山刺出了一拳。秦撼山也在震惊之余举起双拳对撼。
一拳。
声音突然消失了,所有人的眼中,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光。
洛水断流,两岸河堤崩碎。
半里之外,洛阳城墙正面缓慢崩溃垮塌。
土地板块隆起,地形改移,山岭起,洛水成潭,回漩不去。
声音终于回归,所有人,夜叉、无天、张虚若,瘫软在地,呕血不已。
数千里外,昆仑山峰崩碎一角。
我在洛水凌波而立,流水静谧无声。
世上已无秦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