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按住无天的脑袋,就像关起了那些汩汩流出的泪水。
我说,无天,不要哭,他们会看见。
我还说,夜叉就是无法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瞧瞧去抓住他,把他带回家。
无天抹了两把眼泪,用力地向我点点头。
我又说,这把千山剑,是我送给王君剑那个孩子的,你得还给人家。回头我给你找把更好的。
无天一溜烟就跑走了。
我挠了挠脑袋,感觉奇怪,我的确好像没有教过他轻功啊。
等李玉府带着剩下的武当弟子,扶伤携弱地前来与我会合,此战的战果已基本统计出来了。
酆都城方面,平等王、转轮王、判官被击杀,鬼王秦撼山和夜叉逃离。应有一百零八名牛头马面,但实际参战五十四名,已被全部击杀,剩下五十四名,应该是看情况不对,跟随秦撼山撤离了现场。
武林盟这边,峨眉北斗、百鸟朝凤陶白义、百花谷韩靖歌重伤,已基本丧失续战能力,花火和李玉府轻伤,短期内无法再胜任高强度的战斗;十二名武当弟子阵亡六名,轻伤六名,唯一几乎完好无损的,只有乌长老、我、王君剑、无天和武当那名叫张虚若的高级弟子。
幸运的是,经过这一战,无天和张虚若都得到了颇深的历练,境界攀升到了虚神境中阶,而王君剑,也在面对平等王,借助他的力量施展出神通境一击之后,直接摸到了虚神境的门槛,或许再有一次战斗,他就可以一跃进入虚神境了。
从战果上看,武林盟对酆都城取得了较大的战果,基本上此战之后,只要魔宗不再向酆都城补充高手,酆都城作为一个组织,就基本上失去了再战的能力,但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武林盟也伤筋动骨,至少短时间之内,很难再组织起一场同等规模的攻势了。
双方同时陷入了进攻乏力的状态,暂时失去了全面作战的能力。
下一阶段对酆都城的进攻,应该是转向以顶尖高手为主的局部个体战斗为主。
我为重伤的三人检查了一番,韩靖歌的伤势最重,毕竟他反杀转轮王,本身就是越了一个小境界,之后力竭之下,又受到了同为神通境的判官近距离的音波功袭击,虽然比起转轮王的攻击,并没能造成多少身体上的损害,却对其气息和神魂造成了短时间内难以调和的紊乱。至少目前为止,他都是浑浑噩噩的深度昏迷状态。
至于北斗和陶白义,仅仅是受到了秦撼山不同程度上的重击内伤而已。
我与花火、李玉府和乌长老商量之后,决定先护送三人回去各自山门修养,陶白义孤身一人,没有山门庇佑,所以在征求了他的同意后,决定将他送去轩辕门。
稳妥起见,我们先将伤者护送上了少林寺,通知武林盟组织起三到五名神通境高手前来少林汇合,随后组队送回。陶白义由花火负责送回,而我则带领无天继续追击秦撼山和夜叉,确保其无法腾出手袭击武林盟的这些伤者。
只要秦撼山不出手,魔宗应该不至于有什么神秘高手,可以对武林盟的顶尖高手形成多大的威胁。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把计划说出来后,所有人都表示了同意,但王君剑和那名武当高级弟子张虚若则表示,想要跟随我们行动。
王君剑我可以理解,虽然无天抢了他的剑让他有了心结,可是他破境在即,任何一名有追求的武者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张虚若,放着受伤的同门不护送回山,而要参与我们的追击,虽然他说目的是为了给同门们报仇,但我想应该是李玉府的暗示,跟着我们,可以得到最好的保护不说,还能获得难得的历练。
中原武林承平日久,这种与魔宗高手猎杀与反猎杀的机会无论如何都是极为难得的。
更何况,参与此战的人,事后必然会收获大量的名望。
护送伤者一行上了少林之后,少林寺对此极为重视,但绝口不提放任酆都城从登封扬长而去的事情。少林本能方丈以下,汇合三名神通境高僧,再加上三十六房的两套十八铜人阵,与李玉府和花火一道,承担起了护卫的使命。
无天对我说,这种层面的护卫力量,就算是再来个天道境,恐怕也讨不到好去。
我连忙捂住他的嘴巴,说我的小祖宗诶,这种时刻可不兴乱说啊!
帮助他们整顿好防务,我又跑了趟登封城,从暗隼的接头点强行要来了一只鹰隼交给花火,以作紧急时刻的联络之用。反复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我带着三个小伙子直取洛阳。
为了节省体力,我让马老六套了辆车。对此马老六意见很大,说牠一匹马居然要拉四个人跑上百里地,他是真的马,我们也是真的狗。我想了想,从车斗里出来,坐在车辕上对马老六说你看,现在你只需要拉三个人就行了。
马老六思考再三,会心一笑说算你有良心。
一路上,我不断释放天道境的神识,对孩子们我的说法是捕捉秦撼山的任何一丝蛛丝马迹,但他们并不懂天道境如果想要隐藏的话,同为天道境的对手凭借神识是无法捕捉的。我其实在查探的,还是夜叉无法的踪迹。
到洛阳时,我已经很疲倦了,但幸运的是,我在洛阳感知到了夜叉。
当无法那些年来熟悉到几乎被我们忽略的气息终于进入我的感知,我忽然感觉这些年来做的一切忽然间就都值得了。
我给三个孩子指明了一个位置,让他们去那边等我。那里是暗隼在洛阳的接头地。在和登封的暗隼联系之后,我得知这里并没有暴露。
我独自前往无法的所在。
根据我的判断,有无法的地方肯定会有秦撼山,这个无所谓,只要能找回无法,哪怕要与秦撼山在洛阳城中再战一场,我也在所不惜。
无法所在的地方,是一座浴池。
他一个人坐在一座巨大且空旷的浴池中央,池里是沸腾翻滚的乳白色池水。他浑身被烫得通红,却端坐一动不动。
翻滚的乳白色池水中,我看见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从中涌动,渗透出来。
当年,阿青传授给了他瞬影杀的身法,而我教给了他拳法一瞬千击。
这门武功,是当年阿青击破种魔殿,从里面抄出来了身法,而我不久后击破魔宗滇池总部,抄出来了拳法,二者合二为一,终成全功。
这门功法,不同于寻常武功,以真气为主导,而是以更加虚无缥缈的杀气为牵引,一旦被杀气捕获,命中一拳,其后数十上百拳便可以在一瞬间打完,对手避无可避。
当初传授这门功法给无法的时候,他还是个羞涩温暖甚至带了些木讷的少年,整个人温润得毫无杀机,所以这门功法在他手里并没有太大的威力,即便是少年英雄大会上,当着十大评委的面使出来,也不过是被人夸一句好快的拳头。
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这两年无法经历了什么,他现在身周的杀气甚至已经浓烈到了几乎可以具象化,化作丝丝缕缕的黑色气息,萦绕在身周,这已经是在真气之外,他身体的第二股气息了。
我站在屋顶上,默默地凝视了他片刻。随后,无法,或者说夜叉,睁开了眼睛,看向了我。
他看向我的眼中没有任何的错愕、惊喜或是求助等任何我所猜想的表情,而只有冰冷到纯粹的杀意。
凉透骨髓的杀意,看得我浑身僵硬!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身后一股强大的气息在瞬间膨胀。我甚至不需要回头,就知道这是谁。
在洛阳人口稠密的市中心毫无任何掩饰地全力爆发出天道境的实力,这种事情,我只是感想一想,但秦撼山完全不讲究地做了。
一个肘击挟带着昆仑崩塌的气息,重重轰击在我匆忙阻拦的手臂上,我整个人仿佛被呼啸的投石击中,直接向右侧飞了出去。伴随着我被击飞,我先前立足的半个屋顶都被热刀切奶酪一般被整个削掉。
我重重砸入隔壁的一座集市里,背后一阵剧痛,待我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有七八间店铺墙壁被我撞碎,在烟尘中轰隆隆垮塌下去。
我翻身站起,感觉到体内气息逐渐陷入紊乱。
秦撼山出现在长街那头,在他头顶,那座巍巍昆仑再次浮现。
我冲他勾勾手,转身向远离市中心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我身后,数股庞大且疯狂的气息轰然砸下,其中一股轰在我身侧的街道上,半条街的房屋像被天柱碾压,整个崩垮下去,瞬间在烟尘四起中化为残垣断壁,深陷地下的废墟中,甚至传出了隐约且断断续续的婴儿啼哭声。
我心头一紧,但没有功夫回头,只能脚下再次发力,一支箭一般射过了洛阳的长街。
前方城门紧闭,我一咬牙,直接撞开了城门。
下一刻,如跗骨之蛆的恐怖气息命中了城门的主建筑,整座城楼顿时化为无数碎石断木,飞上了半空中。
我向前翻滚,踏上了洛水水面。
此处,地势平坦开阔,洛水平静流向东方,周围空无一人,最近的洛阳城头也在半里之外。
我目视着秦撼山头顶昆仑,轻飘飘踩在洛水之上。
夜色安静,月光明媚。秦撼山双手殷红如血。
他呵呵笑了起来,说:“姬旦,久违了!”
我问:“夜叉,不,无法是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
秦撼山放肆大笑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你喜欢吗?哈哈哈哈!”
我伸手,从虚空中捏出一柄四尺火焰长剑。
在我背后,无数火羽展开,一座火焰山亮在了洛阳的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