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的脸色只难看了一瞬间,接着便换成了赔笑,他伸手来拍我的胳膊,说:“姬掌门,你是不是喝醉了?我们大当家不是正在和姬蜕姬长老聊天呢吗?”
我没有回应他,目光投送向暮色深沉中的一座小楼。相比于楼台鳞次栉比的百器行会的庄园,这座小楼一点也不起眼,就像是夹杂在左右两栋高楼之间的杂物间,但从进门开始,我就感觉到里面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息,阴冷而滑腻,就像是一条藏在草丛中瑟瑟吐信的毒蛇,监视着我,观察着我,判断着我。
当我的神识投射向那边时,那股阴冷的气息突然间就烟消云散,依旧是个月白风清的夜晚,花影横斜,暗香浮动。如果不是那处的气场,依旧存在着被两道神识冲击交锋之后留下的紊乱的余韵,我或许还会存在一丝错觉。
而此刻,在天地之间清明的气场中,万物清晰,有条不紊,唯有一束正在不断出现的虚空感,正在切断这天地之间顺其自然的气场。
或许其他人并没有这种感觉,但在身为天道境的我眼中,那一条轨迹线清晰无比。
我说:“二当家,不说实话的话,我一会儿出手重了,你们可别心疼啊。”
金不换“哎”了一声,伸手要拉住我,但我已经没有再给他机会了。
我一脚踏出,已经到了那条不断延伸的虚空之线的前端,随后我一脚踩落,带着我从四周空中抽取的天地气息,重重砸落在那道线的前端。
那是一个少女。
虽然蒙着脸,但我一眼就从她曼妙的身材判断出来,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看的少女。
百器门幕后的人,竟是这样一个少女?
我伸手抓向少女脸上的蒙面,后者竟然在全速直冲的状态下突然折转向后,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反方向激射而去。
能够迅速感知到我的神识,能够和我的意念凭空交战而微落下风,甚至在真正动起手来时,也能显露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身手。
我想起老丁去清江州走马上任前和我有过的一番谈话,瞬间判断出这个少女是谁了。
或者说,应该是谁了。
如果我没有搞错,那么她应该价值二百万两银子,以及一本神品秘籍或一件神兵。
天魔宗现任宗主,虚神月!
魔宗解体之后,天魔宗就继承了魔宗大部分的遗产,现在的虚神月,说是当代魔宗宗主一点也不过分。
老丁走之前告诉过我,武林盟的消息,前不久虚神月练功出了岔子,遭到了武林盟长老会的伏击,重伤之下遁逃,有人发现她在清江州地界出现过,甚至有可能就在七侠镇附近。
但是武林盟搜寻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虚神月的半个影子,虚神月似乎到了这里就消失了。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除非,她在这里有一个落脚点。
如果这个落脚点就是百器行会呢?
一念及此,我深吸一口气,状态全开,真气从我体内汹涌而出,不断膨胀扩张,最后化为了一只展翅九天的凤凰。
凤凰显露真身的瞬间,整个百器行会的庄园就都被笼罩在凤凰体内。
虚神月也被笼罩在凤凰体内。
一旦被我的真气领域所笼罩,除非天道境用她的天道神识与我的神识抗衡并中和,否则任何人,都绝对无法从内部逃离。
这是很没有道理的规则,这是实力和境界制定的客观规律。
当被凤凰真气笼罩之后,虚神月激射而出的脚步明显迟钝了下来,紧接着我感觉到她所在的位置,我的玄凤真气受到了反向的渗透和侵蚀,有一股神识附着在强大的真气之上,正在抗拒我的捕获。
确认无疑了,对方是我未曾谋面过的天道境强者!
我拖拽着丝丝缕缕的火凤尾羽,向着少女所在的位置一拳轰落下去。
大地迅速向我拉拢,一拳到面前时,那个少女双臂交错叠在我的拳头之前。
当啷一声脆响,少女被我一拳轰出二十丈,百器行会庄园的围墙仿佛一张纸,被倒飞出去的少女直接洞穿。
我感觉到一股力量正被抽离我的体内。紧接着我意识到少女飞射出去的速度快得不正常,那不是被一拳打飞出去的速度,那是借着我一拳之力,反向逃离的速度。
我脚步深深刺入地下,向前轰出的右拳猛地收紧,向后紧拉而回。
从我拳头前端伸出去的玄凤真气此刻正缠绕在少女的双臂,被我向后反拉,那一串串火凤羽毛就化成一串明亮耀眼的锁链,将它末端所缠绕的少女,又从即将飞出凤凰边缘的位置猛地拽了回来。
少女化作一颗黑色流星,向我迎头撞来。
我的左拳刺出,拳头上附着的赤红色的火凰真气化作一枚飞旋的钻头,向着倒飞而回的少女胸口钻去。
以我的目力,看见少女在被我拽飞回来的空中,被凰羽锁链紧紧束缚在一起的双手猛地变化出三枚手印。
第一枚手印,她的背后猛地展开两对蓝紫色的幽影光翼,两对光翼上大下小,边缘柔和圆滑,仿佛一对蝴蝶的翅膀。
第二枚手印,蓝紫色的光彩覆盖上她的身体,仿佛是给她罩上了一层紧身铠甲。
第三枚手印,束缚着她双手的凰羽锁链轰然崩碎,旋即化作片片洒落的火焰羽毛,蒸发在了空中。
这时,我左拳刺出的火焰钻头已经到了她的胸口,两团气焰,一赤红炽烈,一蓝紫幽暗,猛地撞击在了一起。
在气焰化成的紧身铠甲崩碎前,她身后的幽影双翼倏然收缩裹住了自己的身体。
紧身铠甲崩碎,火焰钻头也遥遥欲坠、黯淡无光。此时她紧裹身体的双翼猛地向外扇出,一股凭空而起的黑蓝色龙卷上达天空,下犁大地。
钻头与龙卷相撞,轻而易举被搅碎。
我笑了。
被搅碎的钻头并没有像凰羽锁链一般消散,而是突然炸开,化作漫天火云,伴随着黑蓝色龙卷的旋转,被吹散向外。
我左手张开又握紧。少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原本已经张开双翅要迎向我的身体迅速转身,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被龙卷吹散,弥漫在她身周的火云再次一变,化成了漫天的凰羽锁链,哗棱棱的响声中,数十上百条凰羽锁链仿佛一张蛛网,将幽蓝色的蝴蝶缠绕锁在了中央。
我脚下发力,向着那被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仿佛蚕蛹般不停挣扎的幽蓝蝴蝶飞去。
人在空中,我已经将右手的火焰压缩再压缩,最终化成一柄丈许长的洁白火焰长剑。
我不想杀人,但我实在没有把握,可以控制住一个毫发无伤的同阶天道境。
一剑!
剑锋及身之前,我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
被无数凰羽锁链缠绕成的蚕蛹中间,突然响起了一声天外之音。
说是天外之音,是因为那声音实在太好听了,清脆似琵琶,刚毅似铁铮,柔媚处又有几分像软语呢喃,牵动人心魄。
声响的刹那,那道横在我和她之间,原本应该因为失去控制而消散的黑蓝色龙卷,直径却突然猛地扩大了一丈有余。
我一头就撞了进去。
进入龙卷的瞬间,我就知道不妙。我撞入的可不是什么寻常的揉和了神意的招式,而是天道神意本命形态!
就像少女被我的凤凰真气纳入体内一样,这道龙卷就是她的“凤凰真气”。
我之前还以为,她的本命形态是她的那只蝴蝶,却没想到,蝴蝶只是诱饵,龙卷才是本体。
原本是她需要调用神意对对抗我的凤凰神意压迫,可是一个不留神,就变成了我需要调用神意对抗她的龙卷神意压迫了。
攻守之势猛然一变。在我的面前,黑蓝色的龙卷内部不断变化出无数飞旋的刀剑、鬼将、兵车、冰火……
而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谨守本心的同时,不断调用我留在龙卷之外的神意,对少女进行反压迫。
但效果不会明显。我被卷入龙卷之后,外面的凤凰真气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被少女中和消磨掉只是时间问题。
魔宗宗主,即便是练功出了岔子受了伤,也非同小可。
我闭上眼睛,已经接受了此次无法俘获她的现实。我将凤凰真气收缩在体外半寸,形成一具火凰甲胄。任由黑蓝色龙卷冲击。
冲击越来越弱,少女显然是离开了。
当我破开龙卷,脚踏实地时,我眼前只剩下了一座比洗劫过还凄惨的庄园。我站在一座直径少说也有十丈的深坑底部,不断有流水从深坑的边缘涌下来。
百器行会的庄园,大半都被摧毁,只剩下大门和大门附近的一排小楼得以幸免。
好在姬蜕和金世恒所在的湖心小亭没有在风暴笼罩的范围内,仅仅被余波波及,瓦片掉了一半而已。
从断壁残垣间挣扎出来的金不换,看着眼前仿佛换了人间的惨状,翻着白眼就晕过去了。
我来到姬蜕面前,后者正背着金世恒落在安全的地方,他怒气冲冲看着我说:“师兄,不是说好这次来是智取吗?!”
我回避了他的诘责,看向呼呼酣睡的金世恒:“他说了没?”
姬蜕无可奈何摇摇头:“我们的酒后吐真言计划失败了,这货酒量太差了,根本就是一杯倒!唉,也不知道他醒过来,看见眼前这一幕会是何感想。”
我回头看了看曾经鳞次栉比亭台楼阁错落的那座深坑,又看了看另一边武林盟的方向犹犹豫豫而来的几股气息,拍了拍姬蜕的肩膀说:“师兄大意了啊,让二百万两银子就这么飞走了。”
——《小小地挑战自己,比如捕获一名天道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