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和陈小淇就居然真的在我的轩辕山上成了亲。关于这件事,陆沉一直表现出了无比的震惊和不可思议,倒是陈小淇在短暂的娇羞之后就立刻恢复了兴奋的神色,这让我不由得怀疑,这才是她把陆沉引上山的真实原因。为此,我不由得对陆沉这个小伙子报以同情的神色。
婚宴当天就准备好了,大部分菜还是前几天开山大典时,师弟们带上山的熟食,后院的鸡刚生了个两个蛋,我给这对新人炒了个碎椒炒蛋,总算是有了个新鲜菜。
好在酒水倒是足够。
这对新人的长辈都不在,于是主婚人便由我和阿青担任。在是否成婚的问题上,这对新人似乎有一点小小的异见,我就听见陆沉压低了嗓子凑在陈小淇耳边轻声问她,是不是受到了这对变态恶魔的挟持,如果是的话,他可以宁死不屈来保全她的清白。
不出我所料,陈小淇立刻眼眶就红了,快步跑到即将被填平的鱼塘边,蹲在沿子上抹眼泪,嘴里呜咽着说师兄你不要我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你要是嫌弃我了我也不为难你现在就死给你看什么的。
我哈哈一笑,阿青狠狠瞪了我一眼。
陆沉果然跑去抱住陈小淇,跪在那里赌咒发誓,说愿意为了小淇师妹的安危配合演这出戏,他还让陈小淇放心,说他是一个正人君子,绝对不会趁人之危,说他只是表面上拜堂,晚上他会在门口打坐守夜,绝对不会染指陈小淇的清白。还说他要是有一点虚言,就要天打五雷轰,死于乱刀之下。
我感觉陈小淇几乎当场就想去厨房拿刀子。
三个娃娃在花火的带领下跑去山门口放了串爆竹,找出一些红布条在树上、门上、练功场上简单装饰了一番,颇有点喜庆的样子了。陈小淇隔着盖头羞涩呢喃地给我和阿青敬了茶,陆沉还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被陈小淇踹了一脚。我看见阿青眼神都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当初我们成亲时的场景。新人简单拜过堂,陈小淇送入柴房临时改出来的洞房。我和阿青,花火,三个孩子,围在一桌吃了个晚饭,其乐融融的。大家看陆沉那副死硬死硬的模样,都存心想捉弄他,于是轮翻上去敬酒,其中最狠的居然是花火,看来这些年她在外面吃得很开,敬酒的话术一套接一套,什么“女人端一杯,男人咋能推”,什么“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酒不在多,有劲儿就行”,什么“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大侠端杯酒,大侠不喝我不走,大侠喝了我还有”。
陆大侠一开始是视死如归,后来就真是翻白眼了。我让无法和无天两个小娃娃把陆大侠抬去陈小淇房里,那晚就听见陈小淇一整晚骂骂咧咧的声音。
次日,新人再来敬茶。陈小淇阿青款款三拜,我呵呵笑着对阿青说,你看小淇礼数还是很周到的,把你当长辈,也不怕把你拜老了。
陈小淇拜完三拜,才直起身子,对阿青说:“师父在上,徒儿陈小淇,拜见师父。”
陆沉一震,敬给我的热茶没拿稳,直接倒了我一鞋子。
我也没反应过来,瞪着陈小淇说:“喂,你不要乱说话啊,我什么时候说收你为徒了啊?”
陈小淇没有看我,阿青缓缓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笑眯眯说:“乖,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门的第四名弟子了。”
我说:“喂!我才是掌门好不好,我没有同意啊!”
阿青笑着看向我:“什么?刚才风太大我没听清,我收徒弟,你说你不同意?”
面对一名天道境的气场威压,我张了张嘴,说:“不是,我是说,你今天太美丽!”
======================
陈小淇入了门,陆沉却死活不肯入门,甚至他对陈小淇入我轩辕门这件事似乎还存有不满,但现在他等于是入赘了此地,说话也没有半点用,这一点倒是让我顿生同病相怜之感。
他们成了亲,虽然现在住在柴房,但也不能永远住在柴房,所以当天下午他们就四处考察地址,打算建一幢新房子。我们现在所住的山顶平台空间有限,后山又太过原始而未开发,因此他们只能往山下发展,去半山腰的村庄外围结庐而居,这时候的我就体会到了身为家长和掌门的责任感和压力——不论建房子还是买地,都是要银子的!陈小淇问我媳妇,我媳妇一努嘴,就让找我了。
先前虽然去武林盟挣了两笔悬红,但赎回地契,办下牌匾,租了个铺子,就剩一百两出头,零零星星添置了一些用品,现在刚好只剩一百两。半山腰那个村子在姬蜕的规划用地范围内,前期本身就打算收保护费的,但现在群众基础还不是很深厚,只是去谈过一次,村民们就默默握起了柴刀和草叉。后面的事情没有再深入接触,倒是村长很和蔼可亲,说如果要收保护费,是不用想的,他们不仅不会配合,而且还会报官,但看在这么多年邻居的份上,如果我们要征他们的地,倒也不是不可以,谈妥拆迁补偿就行。
当时村长抱着算盘在我面前噼里啪啦打了一阵,手法快到令我叹为观止,心想这位大叔如果去修习指法,必然是天纵奇才,最多一两年,江湖上就会多出一号响当当的人物。我出神之际,村长得出了结论,拆迁一幢房子,按一厘(面积单位,百分之一亩,约6.67平方米)五两银子算,占用旱田,一亩二十两,占用林地,一亩三十两,与每户结算。如该家为孤寡,没有壮劳力,更要再加三分。村长算完之后告诉我,如果要把他们村子规划下来,差不多五千两银子就够了。
当时我想的是,我曾经见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破门大盗、屠村悍匪、杀人狂魔,但从没想过,一个憨态可掬彬彬有礼的老大爷竟会比他们凶残得多。
短时间内,盘下这个村子是不可能了,但谈下一块地给陈小淇、陆沉夫妇建房子倒不是不行,我去村里转了一圈,留下五十两银子,给他们买了一亩离村庄稍远的林地。地势平台,离山门不远,最重要的是有现成的林木,盖房子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不过,陆沉被我废了内功之后,已经扛不起他的那柄斩马刀了,只能借了把柴刀砍树。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适应现在的状态,对着一棵一人环抱的杉树轻飘飘一刀,然后柴刀就卡在了树皮里,他会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旋即才会想明白自己已经是个普通人这码事。每次偷偷看见他那失魂落魄的神情,我都会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由衷的幸灾乐祸。
如此一个月多月后,他们才把木料准备齐全。
但建房子除了木料,还需要其他的东西,譬如刨、铣、凿、钉的工具,讲究一点的需要红砖、青瓦,陈小淇则是一个更讲究的人,她还要粉墙影壁雕花栏杆美人靠,因此这才是个开头。然而一切都要钱说话,到了这一步,他们已经没钱了,伸手向阿青要钱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也没钱了。
此时姬蜕承诺的第一笔投资还没到,我只能再一次下山搞钱。
搞钱的思路很简单明确,就是直奔武林盟,看看最近又出了哪些悬红。
当我到七侠镇武林盟的时候,却发现那座园子里坐着的人,变成了一个两颊干枯槁黄的瘦长中年汉子。此时他正坐在老丁常坐的圈椅上,盯着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大为惊讶,站在门口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进去。正犹豫间,中年汉子抬起头,目光里闪过一丝阴寒且冷漠的光。
但旋即,中年人就一抖衣袖站起了身,整个人的状态随着他的起身,也变得柔和下来,他的手笼在袖子里,呵呵笑道:“这位师傅,来武林盟可是有何公干?”
江湖其实也是一个讲究人情世故的地方,尤其是在称呼上,是很有门道的,一般来说客气的称呼,对僧人是叫“大师”“师太”,对道士是称“道长”“仙姑”,对世俗武人,保险一些称呼“大侠”,更客气一些称呼“先生”,总是没有错的。至于说“师傅”这个称谓,总是有些带着轻蔑却端出平等的态度,乍一听不是让人想起城里那些武馆的教头,就是想起镖行的脚夫。
我虽然并不很在乎这些虚名之类,但这个中年人一开口,的确就让我心生了些许抵触。
我说,我来找老丁,他人呢?
中年人的眉头微微一跳,我感觉到那目光里隐藏的阴冷再一次闪过,但他挤着一丝笑容,说:“老丁?是丁长老吧,他去清江洲署开会了,你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以往这个时候,老丁都会忙不迭把我迎进门,然后笑嘻嘻地从身后的珍宝阁里抓出一盒茶叶给我泡茶,但这个中年人始终站在原地,笼着手一动不动,天然就给我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高傲。我就不愿意再进去说什么了,神识隐隐查探了一番,发现这个中年人周身罡气外放出体三寸,凝而不散,缓缓流动,隐隐有演化为神识迹象,大概了解这是一个罡气境巅峰,还没有凝练出虚神意的武者,算起来恐怕连武功被废之前的陆沉都打不过,倒是和老丁半斤八两,放在一个二三流门派中可以当成镇派之宝,丢在一流门派里也就是一个很有潜力的优秀弟子或者中游长老的层级。我不由得暗暗好笑,居然和这么一个家伙置气,感觉自己的档次都被拉低了。
我摆摆手,说没事,那就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聊吧,先走了。
中年人呵呵一笑,说:“丁长老这一去,十天半个月的,难讲什么时候回来,何况他快要高升了,就算回来也很快要走,这位师傅有什么事还是和我说说比较好,早晚咱们都是要多打交道的。”
中年人的话进了我的耳朵,怎么都有一种软绵绵油腻腻的阴冷滋味。我想了想,冲他点点头:“还没请教尊驾?”
中年人微微一笑,说:“在下文双徐,师出玄天宗,现任武林盟驻七侠镇长老。”
我说哦,我是轩辕门掌门。
中年人呵呵笑着,说:“哦,轩辕门?新门派啊。”
我摆摆手,说还有事先走了。
出了武林盟大院,我才深深吸了几口气,调匀了呼吸。退隐这么多年来,倒还是第一次险些被坏了心境,看来男人至死是少年,一点没错。
既然几乎是气冲冲出了武林盟,自然就不好再进去接悬赏。我沿着七侠镇中心那条同福大道慢悠悠溜达,想着还有什么别的途径弄点钱来。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夜市街,脚下再转了几转,就来到了租下的那个小铺子前。
租铺子的时候是晚上,光线不太好,加上我当时急着回山,也没仔细看。现在正午时分,阳光正好,我才第一次看清铺子的全貌。这间铺子在夜市街向两侧延伸出去的其中一条小巷子顶端,隔壁就是防火的马头墙,另一侧是间宽不到四五步的黑黢黢的小门面,看挑在外面的招子,是家卖米糖的。铺子对面是间茅房,门是烂的,能看到里面靠墙的一排大缸,以及若干黄褐色的不明物体。现在即将入夏,茅房的味道已经有些浓郁了。
我一拍脑袋,算是明白这家铺子为什么租金这么便宜了。
这家铺子的门脸比隔壁的糖铺还是要大一些的,有一丈宽,且有门有窗,窗台可以摆下一个柜台。里面也有一丈深,标准的“方丈”房,只是年久失修,房梁枯朽,屋顶一个大洞,碎瓦片在铺子里堆成一小堆。铺子之前似乎是一家药铺,靠墙一排失去了颜色的抽屉,侧边还有后门,掀开散发着酸陈气息的棉门帘,里面是一条狭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个纵深有二三十步的院子,一棵红白灿烂的桃树,旁边是用竹篱笆围出的药圃,院子中央有口水井,一小块青砖铺砌的开阔地,应该是晒药的地方。院子尽头,是一座同样破败不堪的房子,屋顶连着屋檐垮了一半,廊柱上还贴着被雨水洗白的春联,窗棂全部破损,仅仅粘了些残旧的窗纸碎片,可以看见天光从屋顶的破口照射进去,一缕一缕的光线明亮。这就是铺子原先的主人起居的地方了。
这些当然也在我租下的铺子范围内。
我信步走进去,心里盘算着把这里都整饬到能用得花多少钱,要么还是先把门脸收拾出来好了。走到水井边,我心中猛然一惊。
神识告诉我,井里有尸体。
新鲜的,不止一具。
——《人力资源管理与危机管理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