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媳妇按了按陈小淇的腕脉,长出一口气,对跪在菱角上的我说:“还好,三千两银子差点就被你一掌打没了。”
我说:“人还活着?这个罡气境真坚强,那么我能起来了吗?”
我媳妇柳眉一竖:“你起一个试试!”
我昂首挺胸,正气凛然地调整了一下跪姿。
我媳妇接着又叹了口气,说:“你这一掌,也算是小淇的一场劫难吧,玄凤真气侵入经脉,虽然我及时化解了大半,保住了命,但她内息紊乱,怕是要武功尽失了。”
我说没事,一般这种情况,来颗回天丹就好了,祛风降火通气理脉舒经活络补血滋阴生死人肉白骨,是江湖上一等一的灵丹妙药,厨房碗柜第一层最左边的抽屉里大概还有两百多颗。
我媳妇犹豫了一下,面露难色道:“呃,现在没有了。”
我说:“现在没有了是什么意思?”
我媳妇说,就是没有了的意思呀,哎呀你这样看着人家干什么。
我说,那可是我以前出生入死平息武林浩劫拯救世界的时候从魔宗宝库里顺出来的,寻常人吃一颗就能进罡气境,受了重伤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拉回来。那次嵩山派要用两座山和我换一瓶,我都没答应!
我媳妇惊道:这么贵?你不早说,那我不是卖亏了!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卖了什么价格?”
我媳妇嗫嚅道:“呃……我换了一个包包……”
我站起身:“嗯?!你换了一个包包?!”
我媳妇突然反应了过来,跳起来说:“怎么了!不用补贴家用的吗?我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拉扯大三个小的,你自己说说你干了什么?是去挣了钱还是去当了官?你什么都不管,每天就是满山窝子乱跑,我拿你几颗药怎么了?我换个包包怎么了?是不是嫌弃我了?好啊,告诉你,暗隼给老娘写了好几封信,让老娘回去当大档头了,老娘明天就回娘家去!”
我说不是的,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我媳妇怒喝一声:“你起来干嘛,我让你起来了吗?”
我赶忙又跪好,说我就是起来活动一下,为了能跪得更好看。
我媳妇余怒未消,指着我大声喝问:现在能怎么办?
我说没事的亲爱的,钱财这种东西就是个流水,有出就有进,你放宽心,别生气,生气容易长皱纹。
我媳妇更生气了,指着我鼻子说:“一天到晚就知道钱钱钱!我是问你小淇怎么办!”
我说哦这个啊,那更没事的,这个小姑娘狡猾狡猾的,没有武功就不能去违法犯罪了,说不定对她反而是件好事。
我媳妇叹息着摇头说:那个天大的秘密啊!
我说:天大的秘密到底是个啥?
我媳妇看着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随即她再次拔刀面向我,我一度以为自己就到此为止了。
然而我媳妇只是向天挥出了一刀。
月光为之一滞,旋即,更加明亮地普照下来,且只普照着轩辕山顶的这一块。我拍手大赞道好刀法,这一刀玄之又玄,深合天道,足可斩断天上地下一切搜听秘法,媳妇你功力又精进了!
我媳妇收刀回鞘,看向我说:“你知道天下第一楼吧。”
我说我当然知道了,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组织,号称楼中全是天下第一,还给我发了帖子,我没理他们。听说那座天下第一楼里的天下第一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什么都有,甚至还有天下第一店小二这种,就是没有正儿八经的武道天下第一。十几年前那次浩劫之后,他们就销声匿迹了,怎么,又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吗?
我媳妇低声说:“小淇告诉我的秘密,天下第一楼并没有烟消云散,而是化整为零,渗透进了武林诸大门派,所图不小。小淇被扣上所谓玄天宗叛徒的罪名,其实是因为玄天宗已经整个被天下第一楼鸠占鹊巢,宗门里的元老,死的死,被囚禁的囚禁,已经被整个掏空了!”
我啧啧道:“乖乖,真厉害哟!那么这个天下第一楼得悬红多少啊!”
我媳妇声音更低:“玄天宗还不是唯一一个被掏空的,至少有三到四个一流宗门,现在已经名存实亡了。”
我说:“这也是小淇说的?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么隐秘的内辛,她从哪里听来的?同福客栈吗?”
我媳妇嘴角轻轻笑了一下:“不,我也验证了一下,她说的没错。”
我瞪大了眼睛:“验证?”
我媳妇打了一个我从来没见过的手势:“老娘我,也是一个天下第一!”
“哦。”我感觉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了下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哦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
“相信,相信,绝对相信!我媳妇当然是天下第一,如假包换的天下第一!”
“换是什么意思,你给老娘说清楚!”
“呃……”
气氛又重新严肃了起来。
次日上午,我们还是按计划举办了轩辕门的开山大典,因为低调,我们没有,也来不及广发英雄帖,只是请了我师父姬汤,师弟姬蜕、姬赤、姬丁,师妹花火观礼。当天的议程很简单,先是祭告天地,放爆竹,挂牌揭幕,然后开饭。我师父老泪纵横,拉着我媳妇阿青的手絮絮叨叨说有生之年终于看到咱轩辕门的招牌又挂了起来。我拽都拽不开。
当天我没想到的是,老丁居然也上了山。虽然我和老丁十几年间陆陆续续有些交情,但总体来说还是不咸不淡的。他笑呵呵提着两坛酒,揣着一幅我看不懂的字上山,我也不好意思拒人千里。观礼结束,老丁一眼就看见了陈小淇,走到旁边小声问我这个是不是那个五百两,我瞪了他一眼,说只是碰巧长得像而已。
老丁打个哈哈,看了一眼远处正在忙活的我媳妇阿青,笑嘻嘻地冲我挤了挤他的小眼睛。
中午开饭,摆了一桌。显然我的师父师弟们对这个不速之客老丁有些意见,轮番拉着老丁劝酒,尤其是我那小师妹花火,虽然三十多岁的人了,却因为内功练得好,容颜还是个娇滴滴的十八岁少女,睁着一双无辜的剪瞳秋水,满脸期待地捧着半坛烈酒杵在老丁面前。怎么说也是虚神境的老丁没扛过两轮,最后被我师弟姬蜕扛下了山。
我师父捋着胡子说:“刚才那个小伙子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我想了一圈,才明白小伙子是指年过四旬的老丁。我说应该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吧,这家伙估计就是来走个过场,毕竟是他片区内成立了个新门派,作为武林盟的代表,是得来转转。
我师父说:“那你之前没有请他,回头他会不会给你穿小鞋?”
我说:“怕他啊,老子可是天下第一……”
我师父咳嗽了一声。我连忙改口,说:“……教出来的,我怕个球!”
师父点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我轩辕门的掌门就是要有这个气概!对了,徒弟,对于咱们轩辕门的人员配置,你有规划了没有?”
我说:“配什么置?”
师父显然料到了这一点,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向四周招招手说:“来来来,都围过来,听听师父一点不成熟的想法。”
正在专心对付烧鸡的师弟姬赤抬起头,屁股都没挪一下就说:“师父说啥就是傻啥,还什么成熟不成熟的,大师兄要是不听话,我帮您揍他!”
脱了上衣,正在我两个徒弟面前举重若轻抡石锁展示肌肉的姬丁也跟着说:“就是,师父说的都对,我全力支持咱师傅的决定!”
花火拿着条新裙子,正和阿青一起往我女儿姬无心身上比,扭头说:“我们还是要听听师兄的意见嘛,毕竟这开山门的钱是师兄出的,师父就算要当回这个掌门,那也要师兄下山去跑流程嘛,对不对师兄?”
我本来没想什么,现在越听越感觉心里悬乎。
这时候姬蜕刚把老丁塞进牛车里回来了,他显然没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就一个劲点头:“师父说的对!”
师父喜笑颜开,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说了,国不可一日无主,山门也是一样,所以我建议……”
我的四个师弟师妹立刻都站了起来,面向师父高喊:“参见掌门!”
我张着嘴,没反应过来。
师父摆摆手:“放屁!老子才不当这个破掌门呢,为师早就退隐江湖了,别指望抓老子出来干活!掌门还是你们师兄!”
四个师弟师妹立刻齐声高呼:“参见太上掌门!参见掌门师兄!”
我师父捋着胡须笑得眯缝起了双眼,我则战战兢兢点头示好。
接着,师父简单地讲了一下他对于轩辕门本届领导班子人事安排的意见。
掌门还是我,负责和其他门派外交,和官府打交道,以及下山办理手续等一应事务。
传功长老是我小师妹花火。本门之中,除了我和师父,就属她的功力最深、武学最博,不仅本门武功她全学会了,还曾潜入各大门派的武库,江湖绝品以上的武学她全学了个遍,即便是各门派视若珍宝的神品武学,她也身兼十余门。
执法长老是四师弟姬赤。他以前曾在武林盟做过法务,对于当今大魏朝的法典了如指掌,总能找到各种合理的免罪说辞,即便是当朝刑部罗尚书都曾因为抓不到他的马脚而被气到吐血过。由他来当执法长老,应该能有效防止本门被执法。
护山长老,三师弟姬丁。在师门之中,除了我徒弟那一辈,他的功力是最低的。所以师父说让他当个护山长老得了。护山长老,顾名思义,就是在山上待着,别瞎乱跑,万一出去被人打个半残都不好找回场子来,但要在山上敢打护山长老,官司打到天上也能打!
当时我说:“我们轩辕门要是连护山长老被打了这种事都只能打官司解决,那这个江湖是不是太没意思了?”
师父说:“没事,除了打官司解决,还有其他的办法。”
我说:“什么办法?”
师父接着往下宣布:财政长老,二师弟姬蜕。我们一门之中,算他最有钱。当年师父假死,门派解散,我们几个各奔前程,姬蜕就去创业去了,靠着一身本事,人又机灵,很快就白手起家,当我终结了江湖乱世,回到山上之后才发现,姬蜕成了远近闻名的造福乡里提携后进的大老板,名下十几家镖局,四五个水运商号,涉足米粮、木材、盐铁、海产、香料等多个领域,在东南沿海控制了上百家分号。跺跺脚,鱼米之乡就要晃上三晃。只是这个人有钱之后就和我们不怎么往来了,除了常年把师父接在家里赡养之外,一年也难得和我们见上一面,见面也说不上两句话。他总说忙,忙得脚跟打后脑勺,即便是去逛青楼,也是为了谈生意云云。所以我这次开山用钱,也没想过问他要。
这次师父宣布他为财政长老,他只是起身点了点头,说师父说的对,就坐下了,也没有像前几个师弟一样发表什么感言。师父小声说你别看老二有钱之后好像冷淡了很多,他只是太累了,有事他可是真上的,这几年给师父介绍老伴就介绍了十好几个了。
最后,还有一个内务长老,就是我媳妇,专职工作就是巡视门风,内务纠察,说白了就是监督我。我正要表示强烈的反对,我媳妇阿青就站起来说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我就不敢开口了。师父对我说:“没办法啊,师父老了,你毕竟是新一届的天下第一,全天下就只有小青能管得住你,她不当这个内务长老,谁来当?谁能当?”
我无话可说,站起来环视一番,说:“没别的了吧?”
师父说还有。
我说,还有?
师父指了指自己:“为师虽然说不问世事,但轩辕门毕竟是我们自己的门派,为师不可能不尽一份力的。这样,就由为师来当这个大股东,以后万一有什么研究发展战略、重大决策、弹劾掌门什么的,必须由长老会讨论通过,由为师这个大股东点头,由你这个掌门来执行。”
我说:“师父啊,你这不是玩我吗?你见过那家门派有大股东的?这词你从哪听来的啊!”
师父说:“欸!现在就有了啊!老二说了,他之所以发展得那么大,就是因为规范化管理,咱们门派要发展壮大,就也要规范化管理,掌门一言堂的旧时代过去了!”
长老们纷纷点头:“大股东说的对!”
我泄了气一般坐了下来。
——《新时期门派体制化改革的探索与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