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什么都没做,就把人吓跑了。有的来不及下楼,直接逾窗而逃;有的顾不上同门,直接提剑即走。眨眼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原本人满为患的酒楼,如今只剩下一桌人。
明哲回到位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乌合之众,胆小如鼠!”
望着满楼的狼藉,韵儿嗟叹:“明哲,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我不想惹麻烦,可麻烦偏要找上门来。他们自寻死路,怪得了谁?”明哲无奈道。
“你有这么厉害的阵法,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韵儿深深折服于封灵阵,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阵法,可以随意操纵人的情欲,在极喜极悲之间,反复折磨,使其经脉受损,周天受阻,灵台失守,走火入魔。如此厉害的阵法,稍加利用,岂不可天下无敌?
“封灵阵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反而鸡肋!封灵阵可以操纵人的情欲,这点不假,但修行之人一般都是六根清净、无情无欲,封灵阵对他们是无效的!”明哲抿了一口茶,接着说:“还记得鸢儿说的话吗?凡在此阵中,人会在正反两种情绪中来回折磨,体内的十二正经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受损或断裂,这点也不假,但只能针对一个人。”
韵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和鸢儿一唱一和,危言耸听。你压根没打算跟他们动手,你是想把他们吓跑!怪不得你和鸢儿眉来眼去,都是算计!”
“拜托,你用词恰当一点,什么叫作眉来眼去,那叫使眼色!”明哲一脸嫌弃,“还有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点眼色都不会看!说你聪明,你有点糊涂;说你糊涂,你有点聪明。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好了!”
“鸢儿是你妹,你俩心意相通,我一个外人,又怎会懂你的心思?”韵儿委屈道。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你不比鸢儿差,只是脑子没用对地方!凡事多动动脑子,看我眼色行事,不要自以为是,不然容易出事。”
明哲正要倒茶,却发现茶壶里没水了,招呼小二,半天也没个回应。
“人呢?不会也跑了吧?”明哲招呼了半天,也没见个人。
“他们能不跑吗?刚才那架势,剑拔弩张,呆在这儿,不是送死吗?”
“有道理,但也不至于都跑了吧?掌柜呢?”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应了,“客官有何吩咐?”掌柜慌慌张张跑过来,生怕怠慢。
“我就说嘛,肯定还有人!”明哲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楼中有多少人,他们藏在哪儿,这点他还是能做到的,“掌柜,你不必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坏人都被我们赶跑了,只是现场有些凌乱,还望你多担待点!有什么损失,可以算在我头上。”
掌柜唯唯诺诺道:“客官说笑了,一点小事而已,客官不必放在心上!这点损失,小店自行承担即可,不劳客官费心了!”明哲的手段他可是见识到了,哪敢收他的钱!损失固然有,但好在这群家伙没在酒楼大打出手,只是坏了几张桌椅而已,损失也说不上太大。
明哲自顾自掏出一袋银子,丢给掌柜,“我想这点银子,应该足够补偿掌柜的损失了!”
掌柜掂量掂量,心中一怔,“客官客气了,真的用不了这么多!”
“多出去的,就算在下拜托掌柜的酬金!”明哲似笑非笑。
“客官此话何意?”掌柜心虚道。
“今日不过是一点小冲突,报官就不必了!这些尸体,烦请掌柜送去景室山下的义庄,只需送到那里即可,其余的无需掌柜操心,自有人接手。我想掌柜不会拒绝我吧!”
掌柜哪敢拒绝,连个不字都不敢说。死人之事,倘若惊动官府,他生意还做不做了?这点即便明哲不说,他也不会犯傻。他正愁这些尸体该如何处理,现下有了去处,还有酬金,何乐而不为?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柜收下了银子,招呼伙计把这些尸体带走。
“掌柜,别急,还漏了一个!”明哲指向身后的怀庆。
怀庆虽然走火入魔了,但至少还是个活人。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伙计都看见了,这家伙眼冒血光,六亲不认,手拿大刀往同门身上砍,谁敢接近这家伙?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家伙虽然没了心智,但对明哲却是言听计从。走火入魔的人,不应该谁都不认吗?为何怀庆会乖乖听明哲的话?当然掌柜并不知道这些,单纯只是害怕。
“客官,不是我们不想,只是不敢!”掌柜为难道。
“没事,他马上就不是活人了!”明哲打了个响指,怀庆举起手中的大刀,直插丹田,一声不吭,嘴角流出鲜血,倒在了地上,没了生息。
掌柜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摔倒,多亏明哲及时扶住他,“掌柜,小心点!”
从始至终,明哲从未拔剑,只是几个响指,便吓跑了所有人。躺在地上的这些家伙,也不是死在他的手中,连怀庆也是自戕而亡。某种意义上说,他并未杀人。
“多谢客官!”掌柜扶正身子,小心翼翼问:“敢问客官还有什么需要吗?”
“眼下只有这些,你先下去忙吧!”明哲客气道。
“那在下便去处理这些了!”掌柜唯唯诺诺,不敢有任何怠慢。
掌柜正要转身,却被明哲喊住:“且慢!”
这一喊不要紧,把掌柜吓个半死,欲哭无泪,就差给明哲下跪了,“客官有什么事吗?”
明哲拎起茶壶晃了晃,“茶壶里没水了,麻烦你换一壶!”
掌柜惊出一身冷汗,还以为多大的事,原来是这茬,“小二,快给客官换一壶茶,把我珍藏多年的铁观音拿出来,要快!”
明哲受宠若惊,“没这个必要吧?”
“有这个必要!”掌柜义正词严道:“客官是小店的贵客,别说铁观音了,就算是龙井,在下也得拿出来!一点意思而已,还望客官莫要推辞!”
“那麻烦你把洞庭茶拿上来,最近铁观音和龙井喝多了!”明哲不好意思道。
掌柜表面上笑脸相迎,招呼小二把洞庭茶拿上来,心里却在谩骂:“我去,这是什么人啊!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开染坊!铁观音和龙井都看不上,你成心消遣我吧!”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惹不起的人,他始终惹不起。
小二把茶端上来,霎时一股清香扑鼻。明哲早就听闻,洞庭茶清香幽雅,鲜爽生津,汤色碧绿清澈,叶底柔匀,饮后回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洞庭茶,茶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叶芽幼嫩,冲泡后茶叶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口味凉甜。
“你们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们的!”明哲挥挥手,把小二招呼走。
鸢儿和韵儿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这群伙计被明哲使唤来使唤去,不敢有一丝懈怠。
“你俩不是饿吗?怎么不吃了?”明哲抿了一口茶,瞬间神清气爽。
韵儿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问,你把这儿弄成这样,叫我们怎么吃得下去?”
“我就说你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还不信,非得跟我顶嘴!这点小场面,你就撑不住了,叫我怎么放心把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们?”明哲叹气道。
韵儿来了兴趣,好奇道:“什么事?”
明哲刚想开口,又把话咽了下去,“还是不跟你说了,我怕你晕血!”
韵儿白高兴一场,“明哲,你成心消遣我!”
“吼我吼得那么大声,你觉得我会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吗?”明哲冷哼道。
“明哲,我错了!”韵儿恳请道:“我不该吼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明哲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韵儿,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快说嘛!”韵儿祈求的眼光,照得明哲睁不开眼睛,事实上他本来就睁不开眼睛。他眼睛上的白绫,从始至终就没摘下来。
“鸢儿,你跟她说!”明哲受不了她的娇声,转过身去。
“哥哥,说什么?”鸢儿一头雾水。
“今天你和清寒干啥去了,跟她说,挑重点!”明哲背对她们。
鸢儿恍然大悟,连同明哲为何花重金叫人把这些尸体送去义庄,她也明白了。
“哥哥,你还不打算放弃?”
“说的轻巧,好不容易找出一条线索,我为何要放弃?之前是他来取,这次我给送去,有了这块敲门砖,不信他不露出马脚。这就叫抛砖引玉!”明哲从始至终就没放弃这条线索,不过总是晚人一步,这次他先行一步,把人送去,不信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韵儿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我说二位能不打哑谜吗?也跟我说一点!”
“韵儿姐姐,其实是这样的……”鸢儿刚开口,就被明哲打断。
“你们先上路再说,那边我会派人盯着,不用你们操心!我交给你们的是另一件事,帮我查几份卷宗,甲字一三七,丙字三一八九及乙字一七三三。”
“丙字三一八九不是叶幽然的卷宗吗?”韵儿脱口而出。
明哲惊奇道:“我去,你还记得?”
“叶幽然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查她的卷宗干嘛?”韵儿不解道。
“你去查了不就知道了?”明哲卖了个关子。
鸢儿插不上话,她对叶幽然知之甚少,只是听明哲提过一两句罢。叶幽然的名字总会伴随叶梦然的名字出现,而今明哲只提到了叶幽然,看来这个人身上藏着的秘密,远不止她们之前所了解到的那一点,不然明哲不会单独把这个人挑出来。
“其他两份卷宗是谁的?”韵儿穷追不舍,非要问个明白。
明哲叹了口气,“你去查了不就知道了?我现在告诉你,什么都没用,亲眼所见总比我满口胡言来得好,看过之后,你自会知晓其中缘由。”
明哲说的神秘兮兮,激发了韵儿的好奇心,“鸢儿,咱们走!”
她连饭都顾不上吃,拉着鸢儿便要走。
明哲转过身来,担心道:“我的大小姐,你急什么吗?你身上还有伤,稳一点不好吗?我又不拦着你,但你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嘛!”
“那你倒是说啊!”韵儿急不可耐。
“甲字一三七号卷宗的年代有点久了,可能找不到了!你们可以去查十三年前宛陵柳剑山庄附属调查卷宗。如果连这份卷宗都找不到的话,希望也就很渺茫了!”
“明哲,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故意抹去当年之事的痕迹?”
“秣房是相府设立的机构,一切指令由宰相下达,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做。秣房和朝廷设立的机构一样,时间久了,总会滋生腐败,安插几个细作也不足为奇。有的事事关重大,背后之人急于抹去一切痕迹,自然不会放过情报部封存的卷宗。”
“秣房内部有细作,这怎么可能?秣房之人的家世背景,都有卷宗为证,要是有问题,早就查出来了,怎么可能潜伏这么久?”
明哲叹气道:“以前没问题,不代表后来不会变心。人心隔肚皮,你看不到的地方,总会有那么几个漏洞,及时补上了,那就没问题,补不上,这个漏洞便会越来越大。叶幽然本身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别忘了她原来的身份。”
他这么一说,韵儿倒是理解了几分。叶幽然本是听雨阁的人,安插在秣房中的细作,还把叶梦然牵扯其中。倘若继续这样下去,这个漏洞的确会越来越大,但监察台的职责,不仅是监察百官,也是监察秣房自身。既然秣房自身有问题,监察台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监察台监察秣房,不代表监察台不会被渗透,如今的秣房,早就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不然你爹干嘛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交到你的手中?现在你总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韵儿心中一怔,“你的意思是,肃清内鬼,整顿秣房!”
明哲扶住额头,一脸痛苦,“我的大小姐嘞,你小声一点嘛,你是嫌知道的人不够多吗?肃清内鬼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做,不能动用秣房,不然还没行动,人就已经跑了!他们身上背负了太多秘密,我不能让这些秘密流传出去,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就地处决!”
“为什么不查背后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想的太容易了,背后的人你惹不起!”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知道的,难道就是真相吗?秣房是一把火,我点燃了它,却无法控制它。这把火会蔓延到何处,会燃起燎原之势,还是沉入大海?尚未可知。”明哲泯然一笑。
“我们去秣房,那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给你买药!你伤成这样,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一天到晚只知道跟我拌嘴,看不出谁是真心待你,谁是别有用心!”明哲气不打一处来。
“照你这么说,我还有点小感动。”韵儿双手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明哲,在你心里,我和鸢儿,谁更重要一些?”
“别想挑拨我和我妹的关系,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我妹重要!”
明哲理直气壮,不假思索,一心往鸢儿这边倒。鸢儿听了这话,没有说什么,心里暖洋洋的,有哥哥护着的感觉真好!
韵儿还不打算放弃,“我也叫你哥哥,和鸢儿有什么区别?”
明哲双手支颐,望着她,“你不是急着查卷宗吗?还有闲心说这些,觉得时间很多吗?”
“不说就算了!”韵儿一脸不在乎。
“鸢儿,给我好好看着她!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她若敢欺负你,也跟我说,哥哥一定为你主持公道!”明哲故意加重了语气。
鸢儿夹在两人中间,只能讪讪一笑。
“鸢儿,咱们走!”韵儿懒得跟他计较。
“把东西带上!”明哲指着桌上的龙渊剑。
“你不留把剑傍身?”
“我有残虹剑就够了,龙渊剑带在身上,鬼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我只是去买药,又不是去打架!至于带把剑,招摇过市吗?”
“龙渊剑带在我们身上,不也会有人盯上?”
“盯上就盯上呗!有啥大不了的?秣房附近都有眼线,估计跟到一半,他们人都没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想借刀杀人。”
明哲摇了摇头,“不是我借刀杀人,而是他们自寻死路。我已经警告过他们,如果他们心中没有贪念,就不会白白枉送性命,反之一路走好!”
“明哲,你这种人!”韵儿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形容他了。
“别说了,快去吧!记得好好看,别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明哲挥手向她们告别。
鸢儿和韵儿刚走,熙悦又冒了出来。
“甲字一三七号卷宗,这不是柳景元的卷宗?”
“不错,是柳景元的卷宗,但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找不到了!”
“那份附属卷宗,是你和凌云写的吧?”
明哲松了一口气,痴痴一笑,“原来你都记得!”
“为何你看起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尘封的过往,终于被揭晓,这些秘密不再是我一个人承担!”
“你告诉她们这些,会不会为时尚早?”
明哲抿了一口茶,忧郁道:“如今的我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在我剩下的生命中,必须完成几件事,不然下去之后,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