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儿步步紧逼,明哲步步后退,整个人差不多都贴在门上。
“哥哥,你害怕什么?”鸢儿似笑非笑。
明哲害怕极了,心里怦怦直跳,“你怎会无事?”
鸢儿瞥了一眼,趴在桌上的清寒和韵儿,“她们就是因为太过相信你,才会着了你得道!”
明哲眉头紧皱,心中一怔,“你不信我?”
鸢儿摇了摇头,“你是谁,我不在乎!我只相信哥哥。”
明哲心中一痛,痴笑道:“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是他?”
鸢儿两手背在身后,俏皮道:“鸢儿可从未说过,只是哥哥不相信鸢儿罢了!”
明哲连忙说:“我何时不曾相信你?鸢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鸢儿噗嗤一笑,“哥哥,你急了!”
明哲深吸一口气,激动道:“我能不急吗?我都快吓死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有点儿,但不多!”鸢儿微微一笑,“鸢儿知道哥哥想去做什么,也赞同哥哥的做法,但鸢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拖着一副遍体鳞伤的身躯到处奔波,却无动于衷!哥哥,你已经够累了,歇息一下吧!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
鸢儿握着明哲的手,眼眸含情。自京城一役,明哲身上的伤,日复一日加重。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遇到的事,一件比一件复杂,一件比一件难做。他们本可置之不理,但明哲还是接下了。
“你有你的大义,我有我的私情。我不想看到哥哥活得那么累,却也不想拦着哥哥。鸢儿知道哥哥做这些,都有哥哥的道理,但鸢儿管不了那么多。鸢儿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人。为了身边的人,为了你自己,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你说是吧?哥哥!”
鸢儿松开了明哲的手,恍如那个雨夜,大雨倾盆,雷声震耳,在众人的拉扯下,小女孩拉着少年的手松开了。泥泞的山路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小女孩穿着一双破洞的布鞋,在后面追赶,哪怕摔倒了,也要拼命爬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
此情此景,深深触动了少年内心深处,两行清泪流下。
马车越来越快,小女孩一个没注意,摔倒在泥泞中,连同少年留给她的那枚指环掉在地上,她赶忙去捡指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她再也追不上!
雷声轰鸣,眼泪伴随雨水滑落,她跪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枚指环,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中悲痛欲绝。为何上天如此待她,为何要夺走她唯一的亲人,为何要她再一次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
没了少年,她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独自走在雨中,浑浑噩噩,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她回到了以前的山村,眼前的一幕,让她仅剩的一点回忆,也化为灰烬。烈火不仅焚尽了村子,也焚尽了她仅剩的一点希望,属于她和少年的那段回忆,在熊熊大火中,化为青烟,飘向远方。
“鸢儿,我错了,你别博我的眼泪了!”明哲把鸢儿抱在怀里,泪水在眼眶打转儿。
鸢儿依偎在明哲怀中,伸出手,轻抚明哲的脸颊,“鸢儿只是实话实说,只盼哥哥不要忘记当初的约定,不要忘记许下的承诺。”
明哲握住鸢儿的手,苦涩道:“鸢儿,你就当哥哥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哥哥可是龙渊剑主,言而无信,似乎说不过去吧!”鸢儿莞尔一笑。
明哲把鸢儿的玉手贴在脸颊上,“龙渊剑主也好,兵主剑主也罢,在你面前,我只是你哥哥。我从不期望什么,只是放不下你。”
“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下!攥在手心,永远不要放手!”鸢儿眼眸含情,玉手抚摸明哲的脸颊。
“我怕我说到做不到!”
“那便努力做到!鸢儿不需要诺言,因为再真挚的承诺,也会有变卦的一天;再深沉的感情,也会有诀别的一天。小姨说过,人哪有什么三生三世,活一世便是上辈子的功德。爱一个人,不要等到来生,不要留下遗憾,轰轰烈烈的爱情,好过畏首畏尾的单相思,不要觉得此生已晚,没试过,便还有机会,勇敢去告白,大胆说出心声。即便两人没在一起,彼此也不会留下遗憾。”
“哪个小姨?你有小姨吗?”明哲挠了挠后脑勺,满脸问号。
鸢儿掐了下明哲的脸颊,“哥哥,你又在装糊涂!除了泠然姐姐,你觉得还有谁?”
明哲诧异道:“为何你也叫她小姨?不会是小穹教你的吧?”
“这个就不需要哥哥操心了!”鸢儿卖了个关子。
“连我也要瞒着?”明哲有些不敢相信。
鸢儿点点头,“这是鸢儿的秘密,不能告诉哥哥!”
“罢了,随你了!”明哲妥协道。
既然鸢儿不愿说,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把心思放回眼下,“鸢儿,今日你非要拦我吗?”
鸢儿放开明哲的手,背过身,“鸢儿没有拦哥哥呀!哥哥想走便走,只是可怜鸢儿要守在这儿,跟两位姐姐解释。”
“要不咱俩偷偷溜出去?”
“哥哥舍得两位姐姐吗?”
“要不我留下,守着你们。”
“哥哥还有正事要做,待在这儿,无疑是在浪费时间。何况两位姐姐已经睡下,如此良机,若哥哥不珍惜,等两位姐姐醒来,哥哥想要出去,便难如登天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鸢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鸢儿倒是有个办法!”鸢儿狡黠一笑。
与此同时,天枢的房间里,乱作一团,天璇几人躺在床上,天权几人靠在墙边,床上的天枢不见了踪影。窗户敞开,雨声淅淅,街上的行人都撑着油纸伞,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试图隐藏自己。
经历此事,天枢已经恢复记忆。正如明哲所言,谁也不能把一个装睡的人叫醒,除非他自愿醒来,否则天塌下来,他也不会醒。天枢醒来了,说明他已经想通,如何面对凝语。但他把天璇等人都留在了客栈,孤身一人,说明此事没那么简单。
谁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有见到凝语,他才能想明白,才能抉择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城外的城隍庙,香火旺盛,城中百姓常来此祭拜,祈求平安,望一年风调雨顺。还有一些情窦初开的儿女,来此祈求姻缘,望与相爱之人携手一生。
城隍庙前,有一棵大榕树,树上挂满了红绸带。清风拂过,青烟飘飘,缠绕在石柱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树上的红绸,随风飘扬。
人们在树下虔诚许愿,点上一炷高香,走到石桌前,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红绸上。满树的红绸,不知承载了多少人的心愿,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思绪。那一个黄昏,那一树梧桐,多少痴男怨女,相思缱绻。
今日落雨,来城隍庙祭拜的人并不多,只是匆匆一眼,便撑伞离去。正殿门边放着一把油纸伞,一个倩影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门外雨声淅淅,殿内青烟飘飘。城隍爷危坐于高堂之上,两眼炯炯有神,威风堂堂,俯视跪拜之人。
这座城隍庙已有百年,正殿破烂不堪,屋顶还有几个窟窿,城隍爷的塑像亦非今日这般威武。多亏洛氏出资修葺,将城隍庙里里外外整修一番,才有了今日的香火旺盛。
以前洛小姐常来此祭拜,祈求平安,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洛小姐染上了风寒,从此一病不起。数月的休养,洛小姐的病情仍不见好转,整个人憔悴销柔。洛老爷心疼不已,寻遍城中医馆,却束手无策。
洛小姐自知时日无多,强撑着病弱的身躯,到城隍庙,为洛老爷祈福。洛府的家丁皆知,洛小姐卧榻数月,病情日笃,如今洛小姐经不起一点凉风,此去城隍庙祈福,无疑会要了洛小姐的命。但洛小姐执意如此,洛老爷苦苦相劝,洛小姐也不退让。感念这份孝心,洛老爷还是放洛小姐去了,殊不知此一去,再难相见。
他浑身湿透,站在门口,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整个人傻傻愣住。
“你还是来了!”她缓缓睁开眼,望着城隍爷,俯身叩首。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还是来了!”他跨过门槛,迈进正殿。
“我早就来了,几年前我便来了,只是迟迟不见你。”
“你知道我会来洛阳城?”他惊奇道。
“你不得不来,为了那把剑,你一定会出现!”她笃定道。
斟鄩山庄的论剑大赛,五年一度,江湖上的各路英雄豪杰,聚集于洛阳城,以剑会友。斟鄩山庄以铸剑闻名天下,其所铸之剑仅次于天下第一铸剑山庄——龙泉山庄,武林中想请斟鄩山庄打造兵器的人不计其数,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但斟鄩山庄庄主柳崇明秉承祖训,不贪小利而失大义,所铸兵器皆赠有缘之人。斟鄩山庄五年举办一次论剑大赛,从江湖中挑选德才兼备的翘楚英杰,获胜者斟鄩山庄愿为其铸剑一柄。斟鄩山庄所铸之剑,那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得到的。这么好的机会,大伙自然不愿放弃,纷纷报名参赛,哪怕是武林中不起眼的小门派,也会派出弟子参加比赛。
天河山庄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称不上大门派,与天师门相比,那可差远了!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鲜为人知的门派,也不会放过此次机会。每个人都想夺得魁首,但只要有天师门在,他们总是功败垂成。天师门虽没了道宗,但其天下第一的名号,至今无一门派超越。他们与天师门的差距,便如云泥之别,可望而不可即。
“你说对了,为了那把剑,我不得不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不过,我很好奇,你明知我去哪儿了,为何这几年不向我复仇?我失忆的这段日子,不是你动手的最佳时机吗?”
“我恨的那个人,既不是洛天枢,也不是天枢,而叫张天枢!该我做的事,我不会假手他人,不该我做的事,我也不会染指。我不会滥杀无辜,但也不会放过仇敌!”
“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不,这才是真正的我!以前你认识的柳如风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火中,而今在你面前的,叫洛凝语,一生只为复仇!”
“我认识的洛凝语可不是你!你不过是冒名顶替罢了,何必认真呢?”他呵呵一笑,“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手里沾满了鲜血。你恨的是张天枢,我恨的是洛凝语,彼此成为心中痛恨之人,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
“我若是冒名顶替,你又是谁?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吗?”
她虔诚一拜,望着高堂上的神明,痴痴一笑。
“我看不清自己,你又何尝不是?若不然,为何你还要带着那把剑?”
她的身旁放着一把剑,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多年过去,她始终带在身边,不是放不下,而是忘不掉,那张熟悉的脸庞,那张厌恶的脸庞。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曲相思断肠泪,几人回眸爱意绵。
“你还想说什么?”凝语冷冷道。
“该说的都说了,你我之间,也只剩这一点了!若要动手,尽管来!”天枢无畏道。
“你不害怕死?”
天枢摇了摇头,“我当然害怕死,我又不是英雄,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唯有活着,至少还能记得自己。”
“那你为何还要来?”
天枢强颜欢笑道:“这是我欠你的,欠人的,总归要还的。你我之间的故事,也该有个结局,就今日了断吧!”
在来的路上,天枢已经想过了,这一次他不再躲闪,也不想找什么理由,堂堂正正面对凝语,好过龟缩半生,斩不断情丝万缕,放不下孽缘千丈。
凝语转过身,拿起地上的上邪剑,似哭似笑,“这把剑是你送给我的,本以为是你我初见之礼,不曾想,竟是你我决断之物,可笑可悲矣!”
天枢阔然道:“人生有太多变数,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坦然面对这一刻,好过想方设法逃避,却怎么也躲不掉!凝语,你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拿好你手中的剑,坚定心中的信念,便让你我于此决断!”
他拔出了天枢剑,这把剑是师父交给他的,本希望他能在论剑大赛上脱颖而出,却不想,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说是变故,倒不如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是啊!我笑青山依旧风雨捉不透,我叹人生苦短荒唐事不休,我盼一生一世一双人,相伴相知渡一生。我笑镜花水月,空梦一场;我叹缘聚缘散,爱恨无由。殊不知,情字如雨落,沾满红袖。”
暗处中,明哲和鸢儿正坐看一出好戏。他们先一步赶到,这还得多亏明哲料事如神,还记得那日,他叫玉雪和武烈到城隍庙投一纸状书,便是为了今日。
“哥哥,我们要不要出手?”
“为何要出手?我们只是来看戏的,不是来帮人的,他俩要动手,就让他俩动手,最好打个你死我活,那样才刺激!”
“可他俩心里明明还爱着对方,却偏偏不愿说出口,这样的悲剧,鸢儿不喜欢!”
“我的傻妹妹,我们已经做的够多了,他俩走到哪一步,是什么结局,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是来看戏的,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不要插手!”
“可鸢儿就是不喜欢嘛!”
“你非要插手,我也不拦着,只是你看这两位还睡着的,你走的开么?”
明哲和鸢儿身后,清寒和韵儿还睡着。明哲把她们带到城隍庙,这两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安静地睡着,明哲不禁怀疑自己,难不成下药下多了?可鸢儿一点事都没有,应该不会有事,两人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这儿就我们几个,应该不会有事。”
“谁说这儿只有我们,有的人,你只是没看见罢了!”
明哲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石子,嘴角微微上扬,对准不起眼的角落,使劲一弹,一个箭步飞出,及时捂住她的嘴,“别喊!”
槐序被明哲抵在墙角,不敢吱声。槐序的敛气术学得还不错,但在明哲面前,还是差了一点,他早就注意到了躲在角落的槐序,一直没拆穿,只是想看看,她有什么举动。没想到她那么老实,一点动作都没有,真是叫人好生失望啊!
“槐序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鸢儿一脸惊讶,但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明哲松开手,坏笑道:“不老实!”
“凝语是我妹妹,我为何不能来?”槐序理直气壮道。
“也对哦!”明哲应和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茬!就是你伙同凝语,给天枢设局,连我也差点栽在你们手中!”
槐序冷哼一声,“谁叫你欺负清寒的,身边有那么多姑娘,就请离清寒远一点,不要到处沾花惹草,还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你不嫌臊,我都替你汗颜!”
“现在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等会儿再收拾你!”明哲封住槐序的穴道,叫她暂时不能做出什么大动作。
“你!”槐序恨了一眼。
“别急!”明哲无视了槐序,望着殿前的两人,他邪魅一笑,“好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