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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晴光雪色忽相逢

    敌不动我不动,两方就这样干耗着,场面略显尴尬。顾清寒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柳庭风的阻拦,独自朝着明哲这边走来。韵儿看见顾清寒走了过来,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所措,略微往明哲身边靠拢,向明哲求助:“凌云,她走过来了,咱们该怎么办?”

    “不必慌张!既来之,则安之。见机行事即可!”明哲依旧运功疗伤,平心静气。

    顾清寒走到两人身前,先是行了个礼,然后问道:“不知两位少侠于此何为?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见这位少侠面色不佳,体内真气翻涌,可是受了什么伤?是否需要我等帮忙?”顾清寒不像柳庭风那般谨慎,看见明哲受伤了,首先想到的便是施以援手,而不是过问其身份。

    “无妨!小伤而已!调息一会儿,便好了!多谢姑娘关心!”明哲谢绝了顾清寒的帮助。他身上的伤,他心里清楚,运功调息片刻,便可缓过来。

    顾清寒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不该说。明哲虽然闭着眼睛,但顾清寒的一举一动,连她心里在想什么,明哲都一清二楚,“姑娘想说什么,大可直言!”

    “多谢阁下!我师兄说,阁下身上有件宝物,掩盖了气息,以致望息之术失效,方才没有发现二位的行踪。清寒斗胆一问,阁下身上的宝物乃为何物,竟有如此功效?”顾清寒知道这样说很不礼貌,但这件事让她心里很困惑,不吐不快。

    明哲不急着回答顾清寒的问题,而是先问她的身份,“姑娘是天师门的人?”

    “在下姓顾名清寒,天师门初代弟子,道宗关门弟子!”顾清寒倒也干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都不顾虑明哲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既然顾清寒选择坦诚以待,那明哲自然也不会胡编乱造,如实相告:“清寒姑娘竟是天师门的人,失敬失敬!在下陆逸,字凌云,旁边这位是在下的妹妹,陆韵,字婉仪!”

    柳庭风看见顾清寒跟明哲聊了半天,心里既是紧张又是不爽,他尚且不知明哲的身份,不知其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坏人,顾清寒岂不是羊入虎口?顾清寒跟别人聊了这么久,若是女子倒也无所谓,可她居然跟一个陌生男子说了这么久的话,柳庭风恨不得冲上去,把顾清寒抢回来,顺带再揍明哲一顿,否则难消心头之恨!但他身后有那么多弟子,何况顾清寒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他若莽撞行事,不仅损害了自己的形象,而且很可能让顾清寒更讨厌自己。静言思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清寒跟一个陌生男子聊得风生水起,既然不能明面上行事,那他何不换一种方式?他吩咐身后的弟子原地歇息,自己则往明哲这边走来。

    “师妹,聊得如何?”柳庭风自然而然融入氛围之中。

    “师兄,你来啦!那师弟师妹们……”

    “师妹,你便放心吧!我安排他们原地歇息,等会儿再赶路!”柳庭风看顾清寒的眼神是那般温柔,看明哲的眼神则有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凌云,你似乎摊上麻烦了!”韵儿一眼便看出来了柳庭风对明哲的恶意。

    不用韵儿提醒,明哲也看得出来,柳庭风明显是来找他麻烦的。若是以前,明哲倒不在乎这些,以他的本事,打倒柳庭风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哪会放任他如此嚣张?可是现在明哲运功疗伤,不可妄动,与柳庭风交手,那便是自寻死路。明哲只能忍住心中怒气,看看柳庭风到底怎么做?

    “敢问清寒姑娘,这位是……”

    “这位是我师兄……”顾清寒话没说完,柳庭风便接了过去,“在下姓柳名庭风!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天师门初代弟子兼大弟子,道宗首徒是也!”

    若不是明哲有伤在身,明哲恨不得揍他一顿,保证打得他哭爹喊娘。

    “原来是天师门的大弟子,久仰久仰!”明哲忍气吞声,强颜欢笑。

    “阁下大可不必如此!我柳某人从不跟无名之辈打交道!”柳庭风哪是嚣张狂妄,完全就是蹬鼻子上脸。韵儿也看不下去了,恨不得直接动手,即便打不赢,她也不想看见柳庭风搁这儿扬威耀武,给脸不要脸!

    “穹,不急!先陪他玩玩,等他动手了,咱们再动手也不迟啊!”明哲稳住韵儿的心态,此刻动手对他们极其不利,柳庭风身后有那么多人,再加上还有顾清寒,就算动手明哲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打得过这么多人,为今之计能耗一会儿是一会儿,只要等明哲恢复五成功力,跟他们搏一搏,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受制于人。

    “抱歉,我师兄性子直,还请二位多多包涵!”顾清寒撇了柳庭风一眼,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她看得出柳庭风是故意找麻烦,激明哲动手。顾清寒本以为柳庭风读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多诗,品性修养应该不落俗套、超凡脱俗。她不过是跟明哲说了几句话,柳庭风便如此不痛快,还要找人家的麻烦,看来是高看他了!

    “无妨!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明哲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已是火冒三丈。

    明哲不跟柳庭风计较,那自然是最好的,顾清寒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柳庭风刚消停一会儿,转眼间便觉得自己又行了,蔑视道:“师妹,何必跟他们客气?不过是只懂得剑道,而不知仙道的凡人罢了!这种人根本不配同我们说话!”

    明哲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若是柳庭风懂得收敛,明哲大可犯而不校,此事就算过去了,可柳庭风一而再再而三蔑视他们,说话也越来越嚣张,竟然大言不惭,说他们不过是只懂得剑道,而不知仙道的凡人!明哲怎可咽得下这口气?

    明哲突然睁开眼睛,直直望着柳庭风,冷哼一声:“仙道!何为仙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仙道欲人道而生,欲鬼道而终,顺天时以制地宜,顺人和以制俱兴。故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天道自归其时,自循其脉,自履其地,自得其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天道周而复始,亘古不变,惟利而不争,惟物而不得,惟心而动,惟念而行。所见所得、所感所悟,皆为天道。天道乃大,仙道、剑道、人道、鬼道,皆缘天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懂仙道,诚如斯言,我们与仙道无缘,识得剑道也只是侥幸,但无论是仙道还是剑道,皆缘天道,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其实仙道也好,剑道也罢,悟者得其道,惑者失其道,你笑我不懂仙道,我笑你不悟仙道!”明哲的口才何其伶俐,说得柳庭风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就连站在一旁的顾清寒和韵儿也被明哲的这一番言语所震撼,目瞪口呆。看不出来,明哲不过一介凡人,却能参悟至此等境界,可谓是困于俗世而不拘于俗世。

    明哲一番慷慨激言,辩证仙道与剑道同出而异名,皆缘天道,因人而异耳!其实这些话并非是明哲突然想到的,确切的说,这些话不是明哲说的,而是另外两个人的辩词。那两人辩证剑道与仙道,争执不休,不知过了多少年,至今也没个确切的答案。那段日子,与明哲而言,是最难受也是最难熬的日子,明哲整日都能看见他俩为这件事争执不休,若是一两日也就罢了,可是过去这么多年,他俩还为这件事争个没完没了,明哲庆幸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不然自己也得被他俩带进去。自从明哲离开那里,很久没听见有人为这件事而争执,他的耳根也清静了许多,本以为再也不用为此事而发愁,没想到今日遇到了柳庭风,瞧他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明哲恨不得给他两拳,再补两脚。敢在明哲的面前说这些话,明哲看他就是自寻死路,没事找揍!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明哲和韵儿不过是凡人,那明哲便跟他好好理论一番,顺带羞辱他一番,看看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悟得仙道,还是他们这种只懂得剑道的凡人看破红尘,参悟天道。

    “你……”柳庭风一只手指着明哲,嘴里却说不出话;一只手捂住胸口,心中血气翻涌,如滔滔江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修道多年,不敢说威名远扬,但在门中他也是德高望重之人,何人敢得罪他?何人敢跟他说一个“不”字?没想到今日他竟然被一介无名小卒羞辱至此,这事若是传出去,他在众弟子中的形象岂不是崩塌了?

    顾清寒在一旁观望,也不说句话。她还从未见过柳庭风吃瘪的样子,今日一见,她差点笑出声来。天师门中无人敢得罪柳庭风,即便是江湖中人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没想到堂堂天师门大弟子竟然被一介无名之辈羞辱了,此事乃是千古奇闻,百闻不如一见!

    看见柳庭风说不出话的样子,韵儿心里舒坦多了,谁叫他如此嚣张跋扈,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像他这种人就该受罚!韵儿甚至觉得明哲不该嘴下留情,就该让他颜面扫地,从此抬不起头!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柳兄,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何必要把人逼上绝路呢?不仅别人下不了台面,自己也得跟着遭殃。既然两方都不得利,又何必要这么做呢?”现在轮到明哲讽刺柳庭风,这便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他人之法还制他人之身。

    柳庭风身为天师门大弟子,岂肯受此辱,威胁道:“凌云,我劝你别太得意了!信不信我能让你毙命于此!”

    明哲微扬嘴角,“如我所料,口说不成,便要动手!堂堂天师门大弟子便是如此德行?说出去也不怕别人耻笑?”

    柳庭风心中的怒火已焚尽他的理智,既然凌云不给他面子,那谁也别想好过!

    “凌云,你辱我太甚!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把天师门放在眼里的!”

    “可笑!是谁先出言不逊,辱及旁人?是谁咄咄逼人,不留余地?柳庭风,我给足你面子,是你一直自找麻烦,无事挑事。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别以为仗着自己是天师门大弟子的身份便可蛮不讲理,小爷我今天就告诉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你爱招惹谁我管不着,但若惹到我的头上,你不想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不就是要动手嘛,来呀!看看是你的仙术厉害一些,还是我的剑术更胜一筹!”

    明哲可不是好惹的人,既然柳庭风想动手,那他接着便是,谁怕谁!仙道在外人眼中或许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在明哲眼中那不过是糊弄人的小把戏,经不起考验!明哲唯一担心的便是柳庭风仗着人多,以多欺少,何况还有顾清寒这种一等一的高手在一旁候着,明哲手里不禁捏了把汗,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心里都还是悬的。若是顾清寒不出手,明哲至少还有五成的把握,若是顾清寒顾及门派利益,不辨是非,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清寒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之人,别人看见柳庭风动怒,都是连忙道歉,生怕他出手。凌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遇强则强,遇刚则刚,与柳庭风抗衡,不觉胆怯,不感后怕。这样的人倒是少见,不知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顾清寒倒是很期待两人打起来,她谁也不帮,就想看看凌云的身手如何。

    “敢这么跟我说话,凌云,你难道不怕死吗?”柳庭风凶神恶煞般望着明哲。

    明哲不屑般望着柳庭风,嘴角微扬,冷哼一声,“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屈子有言: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我凌云不怕死,即便死也要死得有尊严,绝不会苟且偷生,任人羞辱!你若看不惯我,大可动手,我就坐在这里,不躲也不闪!”明哲视死如归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恐惧,就连韵儿看见明哲这个样子,心里怔忪,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凌云,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怕死!也好,那我便成全你!”柳庭风将全身功力汇聚于手掌,准备一掌解决掉凌云。

    眼看柳庭风动手了,韵儿坐不住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明哲死于他人之手而无动于衷,即便打不过柳庭风,她也要试一试。她握紧手中的纯钧剑,挺身而出便要挡在明哲身前,哪知她的双腿根本动不了,手也是如此,仿佛全身上下都被绳子束缚一样,动也动不了。

    “凌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若此刻再不说,以后便没机会啦!”柳庭风嗤笑道。

    韵儿眼睁睁看着柳庭风即将动手,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助的感觉,她深有体会。没有遇见明哲之前,她生活在京城,身边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即便想离开京城,也找不到人帮忙,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常伴其身。遇到明哲之后,她灰暗的世界里照进一道曙光,她认识了许多人,鸢儿、诗瑶、梦然……那种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没想到今日竟会重演那一幕。她开始自责,若不是她过度依赖明哲,明哲也不会受伤,也不会耗尽功力,也不会受人胁迫。她开始悔恨,若不是她的无理取闹,或许一切都不会朝着坏的方向发展。而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哲因自己而受苦受罪,难道这便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吗?她的眼睛湿润……

    “过去之事,终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它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你心中的悲伤。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金枝玉叶如何,仙姿绰约如何,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藏不住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

    冰雪那惆怅,寒风刺骨伤。

    仙姿几昳丽,风流何倜傥。

    素绢藏旧迹,白绸掩梅芳。

    听雨阁中序,情丝愁断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