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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当我知晓了真相,那一刻我难以置信。她明明是如此善良的人,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为何她要承担本不属于她的一切?我忿忿不平,却无计可施。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她不过是一位弱女子,以我们的实力,与那些人相拼,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倘若那些人一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就在我孤立无援之时,秣房给了我一条路,一条踏上便再无回头的不归路。

    我加入了秣房,秣房答应我保护叶氏以及我的家人,不过前提是我必须彻底脱离以前的身份。我想了很多种办法,唯有诈死之策最为妥当,但这也会产生一个不好的结果。我再三权衡,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她会不会一时想不通,做出一些傻事?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若再不做决定,那秣房便会撤掉对叶氏、李氏的保护。

    当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今生我和她再无可能!但我不后悔,哪怕她会因此事而记恨我,哪怕她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也不后悔!有句话说得好,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只要知道她无恙便好了!或许当初的我无法体会这句话的深意,但那一刻我明白了,有的爱不是紧紧攥在手里,而是懂得放手。

    大婚之夜,我抛下了她,独自离去,让她沦为村里人的笑柄不说,甚至被我的家人扫地出门,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的父母竟会因此事而郁抑归终,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哪怕我不愿相信,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伤透了她的心,害得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无动于衷的感觉,有多么压抑,有多么痛苦,除了我自己,没有谁能理解。我还有我自己的任务,这副残躯已许给秣房,我再也不是李义山,即便我想施以援手,秣房也一定会阻止!这便是秣房,只要不阻碍计划的进行,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什么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不过是说说罢了!

    那一日清晨,我重游故地,走过和她以前走过的路,看过和她以前看过的景。在那个我们相依相偎的竹亭,我留下了一封信和一部琴,为的不是乞求她的原谅,而是让她记恨我,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动轻生的念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恨不知所终,刻骨而铭心。仇恨有时候也是支撑他人活下去的动力。她越是恨我,我越是欣慰,至少她还活着,这对我来说,足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她,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以前我或许看错了秣房,但现在我明白了秣房的苦衷——有的罪不会消失,有的事非做不可!花有重开的那日,人却无重逢的时候。此生入秣房,爱矣痛矣,惟无憾矣!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我爱的人……

    这本卷宗仅记录了这些,至于那位琴师的身份,叶家究竟藏有什么秘密,李义山和秣房的交易,卷宗里皆未提及。怪不得明哲说他只是知道李义山的部分过往,至于这背后究竟藏有什么秘密,单凭这本卷宗是看不出的,只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藏在背后的秘密恐怕不简单!

    韵儿猜的不错,李义山确实是故意留下那封信,为的便是刺激叶梦然,加深叶梦然对他的仇恨,唯有如此叶梦然一心想报仇雪耻,方不会做出冲动之事,也是靠着此等仇恨,叶梦然才坚持到了今日。但是有所愿必有所付出,李义山在叶梦然绝望之际给了她复仇的种子,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这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仇恨终会蒙蔽她的善良,他对她不可言说的爱意,在她眼中或许什么都不是,反而招致仇恨。

    韵儿看罢这本卷宗,心中五味杂陈。她理解李义山的一番苦心,但也为叶梦然感到不值。李义山选在什么时间不好,偏偏选在他们大婚的日子,这个日子对叶梦然何其重要!他明知这样做会给叶梦然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即便他真的救了叶梦然一命,但叶梦然家破人亡、沦落至此,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吗?还有秣房,不知打的什么算盘,居然把李义山拉了进来,还交给他一项不可告人的任务!就目前来看,卷宗里没有详细记载他受命的任务,但这明摆着是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弄不好十有八九要丢掉性命,不然李义山也不会在结尾说,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我爱的人……他先前明明讨厌秣房的墨守成规,为何在结尾突然改变了先前的态度,由厌恶转变为理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卷宗里记载的就只有这么多,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韵儿阖上了卷宗,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处理文案的仆役。他们在这里整理卷宗文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定非常了解秣房的情况,或许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些线索。

    韵儿走了过去,本想打个招呼,却不料自己还没开口,仆役便先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问一下,这本卷宗记载上的人,可是情报部的章事?”

    章事、仆役皆为职位之称,乃情报部的职位分化,最高长官为章事,其次为事中,处理情报的低位职员便被称作仆役。监察台的职位相差无几,最高长官为书令,其次为侍郎,最下面的职员亦被称作仆役。刺杀课不同于前两者,它不设最高长官,只有一位首席,其余人按照高中低三等阶级排位。

    “小姐手里拿的卷宗乃甲子五一九二卷,记载的应是情报部的前任章事李义山先生。”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卷宗上的编号,便认出了卷宗里所记载的人,不愧是仆役,对秣房的这些陈年往事还真是了如指掌。

    “关乎此人,你们知道多少?”

    “回小姐,我等仅知李义山先生乃前任章事,文书功底堪称是情报部历代章事中最为出色的,但很不幸,在三年前的一场行动中,李义山先生不幸遇害。记载他平生功绩的卷宗全都收藏于此,若小姐需要查看,我等可为小姐代劳!”此人倒是耿直,韵儿问啥,他便答啥,一点也不含糊。

    “我不需要查看他的平生功绩,我只想看记载他生平的卷宗,最好包含他的过去和加入秣房之后他到底做了哪些事!”

    “很抱歉小姐,少主特意嘱咐过我们,万不可将此事告知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韵儿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问:“少主是哪一位?”

    “小姐莫不是跟我等说笑?方才陪在小姐身边的那位公子,不正是小姐的兄长吗?”

    “你的意思是说明哲?他是我哥?”韵儿简直不敢相信。

    “吼那么大声干嘛?不知道的又以为你发火了!”明哲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少主!”他们看见明哲,不约而同地行礼问候。

    明哲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里交给我就行,你们退下吧!”

    这群人很听话,看见明哲的手势,便自觉退下。

    “不是说好不闹吗?为何我一走,你的火气便上来了?”

    韵儿用手指着明哲,不悦道:“你还好意思问!这都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明哲,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你是我哥?”

    “原来是这事!”明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右胳膊肘放在桌上,头靠在手腕上,左手轻轻敲打桌面,“我手持相令,总得给一个理由吧?”

    “那你也不能冒充啊!平白无故便多了个哥哥,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叫我情何以堪?”

    “秣房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明哲有恃无恐道。

    “那我将此事告诉鸢儿,她会怎么想?你难道连鸢儿也不怕?”韵儿又把鸢儿摆了出来。

    “一遇到这种事,你便把鸢儿作挡箭牌。韵儿,你不觉得这招很老套吗?如你所言,鸢儿是我最爱也是最怕的人,你若将此事告诉鸢儿,她势必会跟我闹个不休,那到时候我的麻烦可就大了!但我不相信你会将此事告诉鸢儿,你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明哲的目光便如一把利剑,直接看透了韵儿的内心。她心里在想什么,明哲岂会不知?

    “你胡说,我怎会有那种龌龊心思!”韵儿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为清楚。韵儿,有些事你勉强不了自己,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当你用谎言欺骗自己的时候,你便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弥补之前的谎言,如此往复循环,谎言终究只是谎言,当你抛开谎言的伪装后,你看到是依旧是现实。”

    “不可能……不可能……”明哲寥寥几句话便戳中了韵儿的内心,她想要极力否认,可她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便会响起,两者相争,韵儿头痛欲裂,“怎么又是这种感觉?”

    “顺从你的心,不要与它相争,不要回忆过往,把过去当作缥缈云烟。”

    韵儿按照明哲说的做,果然好受了一些。

    明哲看见韵儿情况有所好转,心中释然,“韵儿,我过来不是跟你争论这些的,而是解答你心中疑惑。你可以问我问题,至于有没有你想要的答案,我不敢保证!”

    “明哲,你终于肯跟我说实话了?”韵儿轻笑道。

    “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对你有所隐瞒,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我且问你,李义山为何加入秣房?秣房交给他什么任务?”

    明哲指着韵儿手中的卷宗,侃侃而谈:“那本卷宗你已经看过,李义山为何加入秣房,那上面写的很清楚,无需我多言。至于秣房交给他什么任务,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拿回一封密函。那封密函事关重大,知之者甚少,而且相府曾下令秣房卷宗不准留下半点信息。我也不知道那封密函到底是什么,为何相府对此事如此谨慎,谨慎得有些反常!”瞧明哲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这个问题姑且算他过了!

    “那李义山是如何成为章事的?”

    “秣房之人虽有职位之分,但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上级若有做的不对之处,下级可弹劾。李义山能坐上章事的位子,固然与他的功绩有关,但更多的是他的实力。他的文笔很好,志向也很远大,情报部要的正是他这种人。他也做过仆役,担任过事中,最后才坐上了章事的位子。你若不信,后面书架上的乙字卷宗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你尽可翻阅!”

    “那这本卷宗上提到的那位琴师是何人?她为何要害叶梦然?”

    韵儿的问题总算问到点子上了,但可惜的是明哲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韵儿,我不想骗你!那位琴师我认识,但我不能说出她的身份,她为何要害叶梦然,或许是无意之举,或许是事出无奈。韵儿,听我一句劝,此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深究下去,有些真相是你无法承受的!我不想瞒,可我不得不瞒你!”

    “无意之举……事出无奈……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明哲,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明知真相却隐瞒不说,你不仅对不起我,更对不起叶梦然!若不是那人,李义山也不会投靠秣房,他也不会在大婚之夜丢下叶梦然,叶梦然也不会沦落至此。害得一个人家破人亡,害得一对有情人走向仇恨,你却告诉我不要再追究下去!明哲,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明哲吗?”韵儿堆积在心底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明哲收起了温柔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韵儿,你说我变了,何出此言?你以为我不理解叶梦然经历跌宕流离的感受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李义山当初做出决定时的无奈吗?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此时此刻的感受吗?”明哲用手使劲戳了戳自己的心,“不!我统统明白!我也是人,这里也会痛!可即便这样,我也不能告诉你琴师的身份!我不能让你伤心!即便这样做会让另一个人一辈子都生活在所谓的仇恨之中!李义山为救天下人而放弃了叶梦然,但我陆渊不一样,我可辜负天下人以换取一人一生无忧!背上万世骂名算什么,被人戳脊梁骨算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安然无恙便好!”

    明哲这招“以暴制暴”,把韵儿都说傻了,她还从未见过明哲如此激动。以前她生气的时候,明哲都是想方设法哄她开心,而这一次明哲居然不按常理出牌,逆着她的火气,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倾泻而出。

    韵儿望着明哲,一脸茫然,“明哲,你在说什么胡话?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

    明哲没有回答,而是趁韵儿不备,直接抱住她的细腰,再把头靠在她的小腹上,“韵儿,我好累!明明话就在嘴边,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明明我答应过你,不再欺瞒你,可我还是食言了!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实则身不由己、无动于衷……”明哲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骤多思念决堤成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眶,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韵儿的面流泪。

    韵儿被明哲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她原以为明哲是一个坚强无比的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他坚强的外表,却不想他也有柔弱的一面、一颗伤感的心。韵儿慢慢抬起手,抱住他的头,轻轻抚摸他的黑白相间的发丝。明哲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裙,滚烫的泪水接触肌肤的那一刻,韵儿身体微微一颤。

    明明陆渊的举动是如此无礼,韵儿却一点也不生气,心里还莫名感到温馨。她也不知道这是咋了,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她经历过一样。以前别人都是躲着她,哪会像明哲这般对她?即便有,也不敢如此放肆!

    “明哲,你为何说,你之所以不肯告诉我那人的名字是怕我伤心?难道那人与我有关?”

    韵儿的脑子还是挺灵光的,从明哲支离破碎的语言中听出了此话的深意。

    “韵儿,我不想聊这些,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守着你,你就让我放肆一次吧!”

    明哲抱住韵儿的细柳腰,靠在她温暖而柔软的小腹上,脑中一片空白,这对明哲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他不用那些糟心事而烦心,哪怕只能持续片刻。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酿造这一切的人竟是她!这若是让韵儿知晓了,就不是伤心那么简单了,为了避免此事恶化下去,明哲不得不食言,他宁愿韵儿恨他入骨,也不愿韵儿知晓那人的名字。那人对韵儿很重要,若是让韵儿知道她最敬爱的人竟然做出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韵儿岂不是伤心欲绝?其次明哲还是不敢相信,她竟会做出这种事,这给明哲的打击非同小可,否则明哲也不会伤心至此。

    烛光摇曳,夜静楼空,窗纱之下,两个人影抱在一起,彼此依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