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漫长的回廊,明哲来到了后院。这里的布局依旧,围墙边的绿竹长势迅猛,花坛里的萱草含苞待放,院中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棋。
明哲走在石板路上,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雪白的墙面,乌黑的瓦檐,涂上红漆的柱子,檀木的门窗,无一不在诠释此地的辉煌。
此地鲜有人至,幽静寂然,平日里韵儿便在此地练习剑术。南宫明不让她接触外人,她只能靠自己参悟书上的剑招。不得不说,韵儿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剑术日有长进。练剑乏了,她便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十载,她从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成长为出落有致的大姑娘。相府的囚禁并未限制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踏出相府的门槛,离开这看似繁华实则如囹圄般的京城。明哲的出现便如一道光,照进她阴暗的生活。
韵儿坐在石凳上,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玩意,并未注意到明哲。鸢儿坐在一旁,枯燥无味,趴在桌子上,玩弄着棋盘里的棋子。
明哲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他不想惊扰韵儿和鸢儿。走近一瞧,韵儿手中拿着一支竹笛,她正拿着篆刀,细细雕刻竹笛。她的脚下堆积着竹叶和残留的竹屑,桌上也还有几支竹笛,但看样子,那几支竹笛似乎是失败品,所以韵儿才把它们扔在一旁。
“韵儿姐姐,你说哥哥多久回来?”
鸢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坐在这里也是闲着无事,除了玩弄棋盘里的棋子,她也找不出还有什么事能消磨时间了!
她实在不理解明哲和南宫明有什么好说的,谈了这么久,也没个消息,她和韵儿坐在这里干等着,都快无聊死了!韵儿还好,她对于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没闹太大的情绪,但鸢儿就不一样了,她性子活泼,叫她这么干等着,还不如让她出去逛逛。
其实,她也想这么做,偷偷溜出相府,到街上逛一逛,但明哲叫她呆在相府等他,她不敢忤逆明哲,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哪怕无聊至极,也只能忍着。
“你不是说,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缘由么?既然他叫你老老实实呆在相府,你就该听他的话。难不成你还害怕他把你丢在这里,然后一个人跑了?”韵儿打趣道。
“韵儿姐姐,你又拿鸢儿寻开心!”鸢儿嘟着小嘴,闷闷不乐道。
“你不是觉得无聊么?我这么说还不是为哄你开心!”韵儿解释道。
“韵儿姐姐,你说哥哥跟你爹会说些什么?他俩不过初次见面,谈话也不可能谈这么久啊!你看都快到申时了,他还没回来,他会不会出事了?”鸢儿担忧道。
韵儿摇摇头,微微一笑,“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俩不会动手。”
韵儿早就瞧出了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虽不知这两人是敌是友,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俩之前一定见过面。
鸢儿虽不知缘由,但她相信韵儿,她说明哲和南宫明不会动手,那他俩一定不会动手。
韵儿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那样只会越聊越麻烦,所以她故意转移话题:“鸢儿,你会下棋么?”
鸢儿不假思索道:“会呀,哥哥教过鸢儿!”
找到了鸢儿的兴趣,接下来就好办了,韵儿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那你看看桌上棋局应如何破解?”
鸢儿仔细琢磨了棋局,犹豫半天,迟迟不肯落子。明哲确实教过她下棋,但每次下棋,她都输给了明哲,所以她经常埋怨明哲,指责明哲也不让让她!
正当鸢儿举棋不定之时,他拿起黑棋子,毫不犹豫地落在棋盘的交叉点上,“九之十二,凌空罩!”
鸢儿猛然抬头,喜出望外,“哥哥!”
韵儿闻声,停下了篆刻,回头一看,明哲赫然站在自己身后。
“明哲,你回来了!”
“我当然得回来了,要不然谁管你俩?”明哲理所当然道。
“哥哥,丞相大人没有为难你吧?”鸢儿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明哲。
明哲看见鸢儿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心想:“这傻丫头,都不怀疑一下我么?她这么相信我,就不怕哪一天我把她卖了?”
明哲为鸢儿的智商感到堪忧,但也因此而感动。鸢儿无条件地相信自己,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会照办。
“没有,我只是和他商量一下韵儿的事情。”
明哲没有把实情告诉她们,一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二是就算她们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反而徒增烦恼。
“那丞相大人答应放韵儿姐姐走么?”鸢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商谈的结果如何。
明哲看她这个着急样,今日非要磨磨她的性子不可,故意卖个关子:“不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盘棋我是胜了还是输了?”
鸢儿哪有这么多闲心,看都不看,直接敷衍道:“当然是胜了!以哥哥的棋术,这么简单的棋局,对哥哥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说我赢了,这未免也太不严谨了吧!”明哲板着一张脸,对鸢儿的做法表示无语。
“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鸢儿的性子,就别卖关子了!”鸢儿拉着明哲的衣袖,撒娇道。
明哲戳了戳鸢儿的额头,“你个小机灵鬼!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磨练你的性子。你跟在我身边撒野惯了,让你老老实实地呆一会儿,你都受不了!我不磨练你的性子,那还了得?”
“韵儿姐姐,哥哥欺负我!”
鸢儿眼看情况不对,直接倒向韵儿这边,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长出息了,还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靠山!”明哲一脸不屑道。
“明哲,你就别生气了!鸢儿就是这性子,你叫她改,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此事还需慢慢来,欲速则不达也!”
鸢儿有难,她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站出来,为鸢儿撑腰。虽然这么做,可能会得罪明哲,但一看见鸢儿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韵儿就动了恻隐之心,拦都拦不住!
明哲气不打一处来:“好嘛,你俩居然合伙针对我!你既然要为她强出头,那就替她把我刚才的问题回答了!若是答对了,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若是答错了,你俩就一起受罚吧!反正你俩姐妹情深,一起受罪也好有个伴!”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后悔喽!”韵儿就等着明哲这句话。
“你刚才的这步棋,看似解开了棋局,实际上也将棋局陷入死局。就棋盘上落子来说,你胜白棋三子,但根据对弈规则,你执黑棋为先,需倒贴白棋三又四分之三子,即七目半。就围地来说,你输了白棋四分之三子,所以这场对弈你输了!”
韵儿的分析很透彻,一眼便看出了输赢的关键所在,明哲由衷感叹:“不愧是丞相千金,深知对弈规则,这么小的细节你都看出来了!”
韵儿谦虚道:“不敢当!你这招凌空罩,将一盘必输之局巧妙变换,虽然还是输了,但不至于输的那么难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明哲就纳闷了,她教鸢儿的一点都不比韵儿学的少,可为何两人的差距这么大?
“鸢儿,你看看人家韵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教了你这么多,你咋一样都学不透彻?”
鸢儿委屈道:“韵儿姐姐是大家闺秀,鸢儿只是一介平民,怎比得上韵儿姐姐?鸢儿已经够努力了,奈何这琴棋书画非一日之功。哥哥,你就别拿鸢儿做对比了!”
明哲想说她几句嘛,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嘴边的话,活生生被他吞回去,“罢了,说不过你!”
鸢儿笑颜逐开,“谢谢哥哥!”
说了这么多,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聊闲话的,“韵儿,你爹那边我谈好了,他肯放你离去!”
韵儿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震惊,似乎此事已在她的预料之中,“他肯放我离去,肯定是你与他达成某种交易,否则他是不会松口的!”
韵儿把话撂明了,明哲只能编下去:“不错,我跟你爹做了一笔交易,以换取你的自由为代价,我答应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是叫你帮他除掉武烈,还是直接解决武召?”韵儿胡乱瞎猜。
明哲差点咳出血来,“拜托,我有这么无耻么?我虽说不上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如此下作吧!何为对,何为错,我还是能辨别一二的。再说,朝堂之事,我从不关心,也无心插手。他们的恩怨如何,与我何干?借刀杀人?我可不想成为别人的手中刀!”
韵儿郁闷道:“那我实在想不出,你和我爹还能做什么交易。”
明哲的嘴角微微颤抖,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他真想实话实说,省得她俩在这儿胡思乱想,把他当帮凶一样看待。
他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这个就无需你们操心了,我做事自有分寸!”
“你瞒我也就罢了,鸢儿你都不打算告诉?”
明哲微微一笑,他料到韵儿会搬出鸢儿,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那你大可放心,鸢儿是不会为难我的。我说的对吧,鸢儿?”
“嗯嗯!”鸢儿反戈一倒,又站在了明哲这边,“哥哥不说,鸢儿便不问!”
韵儿两眼向上一翻,彻底服了鸢儿墙头草的性格,“鸢儿,你就不能自主一些么?你还真是哪边有风,就往哪边倒!一点主见都没有!”
“听哥哥的话,准不会有错!”鸢儿笑着说。
韵儿无言以对,不想搭理这对兄妹。
明哲的目光渐渐移到韵儿手中的竹笛上。这支竹笛的做工虽说不上精湛,但就雕刻的手艺来说,也算得上中等之品!
“我本以为官家千金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你还会做这等工艺活,令人刮目相看!”明哲赞叹道。
韵儿这才注意到,明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手中的竹笛,她下意识把竹笛藏在身后,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明哲,“你……你看错了!”
明哲不明白韵儿为何要躲着自己,不就是一支竹笛嘛,有啥大不了的,他又不会笑话她。
“别躲了,我都看见了,一支竹笛罢,有啥不好意思的?”
韵儿还未开口,鸢儿抢先一步说:“哥哥,你不知道韵儿姐姐为了这支竹笛忙活了多久!从选材到钻孔再到雕刻,她耗费了多少心血,即便她这么认真,也难免出现残次品。她一次又一次尝试,好不容易雕刻出一支较为满意的竹笛。”
“打住!”明哲叫停鸢儿,“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问的是,韵儿无缘无故为何要制作一支竹笛?”
明哲从未听韵儿提起过她擅长竹笛,在明哲的印象里,韵儿的琴技深得南宫明的真传,放眼整个汴京城,也没几个人比得上她。韵儿的琴技确实厉害,但竹笛就不一样了!一个是弦乐器,一个是管乐器,两者互不相通,她没事做一支竹笛,这叫明哲很是费解,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鸢儿嘲讽一笑,“哥哥,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韵儿制作这支竹笛当然是为了……”
还未等鸢儿把话说完,韵儿丢下手中的竹笛,一个箭步上去,捂住鸢儿的嘴,“小孩子不懂事,不懂别瞎说!”
明哲捡起地上的竹笛,仔细打量,在靠近尾部的边缘,明哲发现了两个字:寸光!
“这竹笛是给我的?”明哲颇为震惊。
韵儿一把夺过明哲手中的竹笛,转过身,背对着明哲,脸上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不……不是!”她说话吞吞吐吐,别说明哲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明哲上次死里逃生,不得已祭出寸光,一招凌空飞跃,方才捡回一条命,但可惜的是,寸光落入汴河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这些年来,寸光陪在明哲身边,明哲一直视如珍宝,贴身收藏,没想到画舫一役后,寸光便与他“生离死别,两两相望”。
汴河这么大,要想找回寸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再说明哲也没那么多时间,他来汴京城的目的已达到,不日便将离开汴京城,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找回寸光,除非抽干汴河的水,否则就是白日做梦。
明哲本已打算放下寸光,可没想到,韵儿竟然做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竹笛,无论是构型上,还是手感上,都与寸光相差无几。
“韵儿姐姐,你干嘛害羞呢?你耗费心力不就是为了还哥哥一支完好无缺的寸光么?”鸢儿不理解韵儿躲闪的举动,竹笛是为明哲准备的,明哲早晚会知道,早说一点又有何妨?
韵儿涨红了脸,“鸢儿,别乱说!”
明哲弄清了大致情况,也明白了韵儿为何会躲着自己,她脸上的绯红又是因何而起。
明哲故意挑逗韵儿:“明明是为我准备的,为何非要掩饰?韵儿,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韵儿受不了明哲的挑逗,把寸光胡乱塞入他的手中,娇嗔道:“好了,我承认这支竹笛是为你准备的,不过我事先说明,我只是看你不常用龙渊剑,所以做了这支竹笛,也算是一件称手的兵器!”
“脸都红成这样了,还在这儿口是心非,真当我看不出么?”明哲异样般的眼光看着韵儿。
心里是这么想的没错,但有些事不能直接说出口。为了顾全韵儿的面子,明哲没有拆穿她。
明哲两指夹住竹笛,在手中打了个转儿,不得不说这竹笛还挺称手的,与寸光没什么两样。没想到韵儿不仅剑术首屈一指,就连这手工也不落下!明哲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竹笛不错,很称手!既然是为我准备的,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明哲刚想把竹笛收入囊中,突然被韵儿喊住:“且慢!这竹笛还没完工,可否先交与我,做好了之后,再给你!”
明哲还以为是啥不得了的大事,“无妨,我身上还有伤,近日我也用不了兵器,你做好了之后再给我也行!”他把寸光递给了韵儿。
韵儿收下寸光,顺带问了一句:“明哲,你想在竹笛上刻什么字?”
明哲犯难了,他想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过他一回想起,他在醉花阴中那棵梨树上刻的话,顿时便有了灵感:“便刻‘临渊无韵此去远,回首崖畔予此鸢’吧!”
“临渊……无韵……此鸢……原来如此!”鸢儿参悟透了明哲的深意。
短短一句话中,竟然包含了三个人的名字,不得不说,明哲的诗韵功夫确实了得!
“刻字的事,放到以后再说吧,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当下之要,是要打听出轩辕剑的线索。既然都出门了,那便顺带去一趟怡红楼,找玉雪姑娘问清画卷的秘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身上一定藏有我想要的答案!”
本来是想明日再去打搅玉雪姑娘的,但眼下情况紧急,南方战事吃紧,京中风波不止,明哲只能将明日之事提前到今日,反正早晚都要去,早去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