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来的终归会来,即便现在不提,日后也会提及。明哲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心里已然备好了说辞:“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你那婉仪姐姐。我刚醒来,她就握住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道歉,把我都给整懵了。我说我从未怪过她,为她挡箭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叫她不必自责。为了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我特意转移了话题,没想到这不转不要紧,一转就出事了。她硬是给我塞了几套说辞,搞得我思绪混乱,差点被她绕进去。为了哄她高兴,我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我累了,真的累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不要再来合伙迫害我了,我真的遭不住了!”
婉仪方才跟他说的那句悄悄话,不为别的,只是想让明哲换个称呼。这个请求不算过分,明哲不答应嘛,有些不近人情;答应嘛,他又不好跟鸢儿交代,若解释不好,鸢儿肯定要误会的。
哪知婉仪一点机会都不给明哲留,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提醒明哲。明哲顿时就傻眼了,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这下好了,明哲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明哲将事情的经过都跟鸢儿说一遍,一点细节都不敢放过,就怕鸢儿起误会。
听完明哲的遭遇,鸢儿忍俊不住道:“这么说,你是被婉仪姐姐摆了一道?”
明哲打了一辈子的算盘,可谓是老谋深算,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栽到婉仪的手中,这事要是说出去,明哲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搁?
“韵儿的心思太重,处处给人挖坑,别人明知是陷阱,也没有办法,只能往坑里跳。若论算计人心,我甘拜下风!反正我是斗不过她了,就看你了,我的鸢!”明哲拍了拍鸢儿的肩膀,为她加油打气。
鸢儿推开明哲的手,“得了吧!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这么随手丢给我?也不怕我火上浇油,错上加错?”
明哲这明显是要把烂摊子丢给自己,鸢儿不是傻子,才不会上他的当。她跟婉仪无冤无仇,干嘛要针对人家?明哲和婉仪的私人恩怨,就让他们自行解决,鸢儿才不会莫名其妙插手。
“我的鸢,你哥受欺负了,你都不肯出手相助?你就这么狠心,看你哥一步一步往韵儿的坑里跳?”明哲委屈道。
鸢儿依旧是那句话:“你们之间的恩怨,你们自行解决,不要老是扯到我身上。我对你们之间的纠纷,没有半分兴趣。再说,婉仪姐姐只是叫你换一个称呼,也不是什么大事,怎就成婉仪姐姐欺负你了?”
明哲哑口无言,一脸尴尬。鸢儿这话确实没问题,婉仪对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这么不依不挠,反倒显得他小气。其实,明哲这么说,也不是真想让鸢儿针对婉仪,他只是想看看鸢儿的反应:“我的鸢,我叫婉仪韵儿,你不吃醋么?”
“没有啊,我怎么会吃醋?”鸢儿说话吞吞吐吐,眼神飘忽,一看就知道是说谎了。
明哲一脸怀疑地看着鸢儿,“你确定?”
鸢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她扑进明哲怀中,发声痛哭:“坏哥哥!明明我才是你妹妹,才是你的亲人,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握紧拳头,轻轻敲打明哲的胸口,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流进明哲的怀中。
明哲身体微微一震,鸢儿抬起头,哭红的眼睛看着明哲脸上的笑容,好似无事发生一样。
鸢儿微微偏过头,看见自己的手放在明哲的伤口上,她顿时就明白了。
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明哲握住,“若你还不解气,就再来几拳吧!我身体硬朗,扛得住!”
鸢儿把头埋进明哲怀中,哽咽道:“你是鸢儿唯一的亲人,你明知鸢儿把你看得有多重,为何还要奋不顾身地挡箭,若你出事了,你要鸢儿怎么办?你和娘亲的心愿是希望鸢儿好好活下去,鸢儿的心愿又何尝不是如此?哥哥,鸢儿舍不得你!鸢儿不希望你出事!鸢儿不求日子顺风顺水,但求坎坷走尽有人陪!”
明哲抱着这副柔若无骨的身躯,心中百感交集,鸢儿的话仿佛一把利剑,狠狠刺入他的心。他答应过娘亲,要护鸢儿一生无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守在鸢儿身边,不敢让鸢儿受到半分委屈和伤害。
为了鸢儿,他可以献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但他从未想过若是自己有一天不在世上了,留下鸢儿一人孤苦伶仃的,那又有什么意义?
“鸢儿,是哥哥错了,是哥哥考虑不周,哥哥只顾你的安危,却从未想过你的感受。”
鸢儿缓缓抬起头,哭红的眼睛让明哲心里倍感难受,他抹去鸢儿眼角的泪水,手放在鸢儿脸上,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鸢儿,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若无你,任星河璀璨,与我而言,黯淡无光。人生在世,俯仰之间,这短短的一生我们终将会逝去,所幸有你陪在我身边。哥哥答应你,无论你我,都要好好活下去,不为无恙,但为彼此。”
鸢儿挤出一抹微笑,“哥哥……”
趁鸢儿不备,明哲低下头,吻在鸢儿的额头上。明哲这一亲密举动,让鸢儿防不胜防,整个人都呆滞住了!鸢儿没有反抗,只是紧紧抱住明哲,嘴角微微上扬,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极而泣。
过了一会儿,明哲抬起头,看着鸢儿脸上的泪痕,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我的鸢,别哭了!再哭,哥哥的衣服都要湿透了!”
明哲为鸢儿擦眼泪,衣袖都湿了半截。刚才她趴在自己怀中痛哭流涕,胸前的衣襟也湿得差不多了。
鸢儿点了点头,努力收起泪水。
“这才对嘛!”明哲将鸢儿鬓角的一络秀发撩到耳后。
鸢儿扶明哲坐了下来,“哥哥渴么?要不要鸢儿帮你倒杯水?”
“不了,你的眼泪都快把我灌饱了!”明哲打趣道。
“哥哥!”鸢儿扭捏道。
“好了好了,不拿我家鸢儿打趣了。言归正传,你跟哥哥说说,我昏迷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京中局势如何,那群杀手的身份有没有查出来,幕后之人的身份调查得如何了?”
明哲回归正经,一开口就是几个问题,都快把鸢儿问晕了。
“自从那天起,京中局势开始动荡不安,暗潮涌动,各方势力互相猜忌,都认为此次刺杀的求和派的阴谋,只要除掉武公子,武大人一定会因丧子而无心朝政,主战派便如一盘散沙,风一吹便散了。武大人得知此事,也派人暗中调查,但无一点进展,那些杀手只在那天夜里露过一次面,就再也没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线索都查不到。派人从河里打捞出的尸体,也因大火焚烧而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线索到此也就断了。武大人不放心我们的安危,加派武侯府的人手,闲杂人等不准踏入武侯府半步!武大人也派人监视相府的一举一动,希望能从南宫明那里查出一些线索。”
明哲大致了解了京中局势,以及各方势力的动向。如今求和派和主战派犹如一根紧绷的弦,只要稍微一用力,这根弦便会断掉,到时候,京中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武大人无需派人在相府监视,因为此次刺杀的幕后之人不是南宫明。”
鸢儿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不说别的,单说除掉武公子,对谁最有利,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求和派。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借武公子之死,打击武大人,让武大人无心朝政,进而除掉主战派,如此朝堂之上就只剩下求和一派。”
鸢儿分析的头头是道,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这是大多数人眼中的观点,若不是亲自经历过此次刺杀危机,恐怕明哲也会和鸢儿一样持相同观点,但这一次他却有不同想法。
“你说的不错,除掉武兄,对求和派的利益无非是最大的,但问题偏偏也出在这里。鸢儿,你可还记得我是为谁挡箭么?”
鸢儿尚未开口,门口传来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当然是为我挡箭!”
婉仪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韵儿,你怎么来了?”明哲有些意外。
“我为何不能来了?难不成你俩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婉仪投来怀疑的目光。
明哲和鸢儿看了彼此一眼,刚才的事可不能让婉仪知道了,否则真就解释不清了。
婉仪把汤药放在桌上,“好了,跟你们开玩笑的,快过来把药喝了吧!”
原来是虚惊一场,明哲和鸢儿松了一口气。
明哲起身,走到桌旁,端起桌上的药,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脸嫌弃地说:“这药味也太足了吧!味道一定很苦!我能不能不喝?”
婉仪和鸢儿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明哲左看了鸢儿一眼,右看了婉仪一眼,脸上就差画一个问号了!
婉仪和鸢儿看向彼此,相觑一笑。
明哲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翻碗仰脖,一饮而尽。
“我去,这里面都放了些啥?苦死我啦!”明哲面部表情扭曲,可想而知,这药有多么苦。
“良药苦口嘛!忍一忍就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婉仪还是忍不住偷笑。明哲中箭都没这副表情,反倒喝药苦不堪言,好像要了他命似的。
“你们就不能加一些甘草么?弄这么苦,我伤还没养好,就先被你们苦死啦!”
明哲把碗丢在桌上,赶忙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一饮而尽,这才缓解了许多。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要不是张大夫说,甘草会消减药性,我们也不至于让你喝这么苦的药,所以你就忍着几顿苦,赶紧把伤治好,就再也不用喝药啦!”
明哲满脸不信,“鸢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韵儿姐姐说的不错!张大夫确实说过,药汤里不可添加甘草,否则药效大减!”
明哲刚弄清一件事,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另一桩事弄糊涂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诧异地看着鸢儿,“鸢儿,你怎么也叫她韵儿?”
鸢儿抛给明哲一个眼神,嘴角微微上扬,不怀好意地说:“当然是跟哥哥学的!哥哥不也改口叫婉仪姐姐韵儿么?鸢儿为何不能改口叫韵儿姐姐呢?”
“你……”明哲无言反驳。
婉仪得意洋洋,站在鸢儿身边,“不愧是我妹妹,果然向着姐姐这边!”
明哲看着这两人合伙在自己面前演戏,差点气得脸都绿了。
“行,算我倒霉,说不过你们!言归正传,咱们继续说说这桩刺杀案的疑点。”
明哲不想跟这两人多费口舌,有这点精力,倒不如说说正事。
“接着刚才说的,我替韵儿挡下一箭,这便是此案的疑点。你们想想,若是南宫明布的局,那些杀手为何要对韵儿动手?难道南宫明不在乎韵儿的生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此次刺杀不是南宫明的阴谋,幕后之人另有其人!”
明哲的分析不无道理,婉仪是南宫明唯一的女儿,所谓虎毒不食子,南宫明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对婉仪痛下杀手,何况婉仪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他不可能为这件事,就拿婉仪的性命开玩笑。
若婉仪死在船上,那他这么多年来的处心积虑岂不是付之东流?就长远来看,南宫明不可能动手!
幕后之人应该是算准了,玉雪姑娘生辰这一天,婉仪和武烈会同时露面,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只要除掉这二人,南宫明和武召肯定会备受打击,两派互相怀疑,矛盾加深,最终弦断曲终,一场战争遂即爆发。
两派势均力敌,一旦动起手来,势必会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才是幕后之人最想看到的结局。
世人只知道这群杀手的目标是武烈,却忽略了婉仪。若不是明哲为婉仪挡下这一箭,他也不会相信,此次刺杀另有图谋。
婉仪和鸢儿都被明哲的这番言辞震惊到了,从始至终她们只知道杀手一心想要除掉武烈,却忽略了凶手也对婉仪动手了!
当然这不是明哲最担心的,他担心此次刺杀也在幕后之人的布局之中,换句话说,幕后之人或许就没打算除掉武烈和婉仪。
这些杀手不过七品,若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他们根本不是明哲他们的对手。若要除掉武烈和婉仪,至少派遣八品以上,这样才有所保障,方可万无一失,幕后之人不会没想到这一点。
实际上,婉仪和武烈这两人无论死谁,或者谁都不死,他的目的都能达到。他这么做只是想挑起两派的争端,让两派互相猜忌,最终演化成战争。
主战派与求和派两败俱伤,这对谁最有利?这才是明哲最犯愁的地方。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罢了!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然而他还不料,也不相信他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罢了,这些本就与我无关,我也无心朝堂之事,主战派与求和派的纷争如何,与我毫不相干,我也懒得去揣测幕后真凶。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吧!这一页与我而言,就算翻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也希望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韵儿,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但还是想奉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要太过好奇,所谓好奇心害死猫,反正你也没受到实质性伤害,就别再去深究此事,这也是为你好!”
明哲越是这么说,婉仪越是好奇,她从明哲的细微表情,可以看出明哲有事瞒着自己,“明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明哲摇摇头,“朝堂之事与我无关,我不想去管,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你卷入两派纠纷之中。你爹爱怎么闹,那是你爹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该因他而受到牵连!”
婉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明哲,你这是担心我么?”
“你这不是废话嘛!我不担心你,干嘛要跟你说这些!”明哲真想翻个白眼。
婉仪欣然一笑,“明哲,谢谢你!我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不会再追究此事。同样,我也希望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出尔反尔!”
“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此事已了,如今我们只差向玉雪姑娘问清画卷之事,之后便可离开京城,京中风雨便与我们无关。”
有明哲这话,婉仪放心了。
鸢儿坐在一旁,听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她看得出明哲有难言之隐,此次刺杀恐怕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这背后牵扯的势力,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明哲不说,肯定是为他们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方为上道!
“哥哥说的不错,这几日哥哥就先在府中好好养伤,等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找玉雪姑娘问个清楚。”
鸢儿的提议不错,但明哲是一刻也不想在京中呆下去了:“伤,自然是要养的,但正事不可耽搁,明日我们便去一趟怡红楼,找玉雪姑娘问清画卷之事,然后我们便可离开京城,离开这风雨飘摇的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