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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对此如何不泪垂

    明哲缓缓睁开眼睛,左肩的伤口虽已愈合,但仍隐隐作痛。他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吐出一口毒血后,眼前一黑,倒在了鸢儿怀中,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躺在这里。

    他刚刚醒来,屋外的阳光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刺眼,他想抬手遮挡阳光,却发现自己的手压根动不了。

    婉仪坐在床边,牢牢抓紧明哲的右手,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明哲想抬手嘛,又怕弄醒她,经历一夜的波折,婉仪也累了,明哲不忍心打搅她,索性就让她睡吧!

    明哲忍着痛,抬起左手,搭在眼睛上,勉强遮挡阳光。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身上的伤口又是谁处理的,为何只有婉仪一人在此,鸢儿如今身在何处?他满脑子都是问题,却无人能为他解答。

    趁着婉仪还在休息,他也不方便挪动身子,躺在床上,仔细回想那一夜发生的事。

    那些杀手明显是奔着武烈去的,若按明哲之前猜测的,这些杀手背后的主子,肯定是武烈他爹的死对头。他培养这么多杀手,就是为了除掉武烈,如此一来,武召势必会因为失去儿子而悲伤过度,主战派也会因此而备受打击,整个朝堂之上,就只剩下求和派一方。

    这确实是一条妙计,既打击了武召,又重挫了主战派,一举两得。看上去,做这一切最得利的便是求和派。求和派以丞相南宫明为主,若要除掉武烈也是南宫明动的手。可问题偏偏出现在这里。那群杀手不仅对武烈动手,更对婉仪痛下杀手,妄图从背后偷袭婉仪,一击毙命。若是南宫明动的手,他不可能不在乎婉仪的生死,这些杀手也不可能对婉仪动手。除非,幕后之人另有其人。他既不是主战派,也不是求和派。除掉武烈是为了搞垮武召,削弱主战派的实力;除掉南宫韵是为了搞垮南宫明,削弱求和派的实力。

    明哲从未听说过,朝堂之上还有第三派系。削弱求和派与主战派的实力,对他来说,究竟有何好处?

    明哲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件事太过蹊跷,有太多的疑点,奈何那群杀手都死在画舫上,如今恐怕都化为灰烬,随着汴河漂向一方。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明哲也找不出其他有用的线索,只能将此事搁置。既然幕后之人未能如愿以偿,那他势必还会对武烈下手。此事不急,还需从长计议。待这场风波过去后,幕后之人一定还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再追查此事,也好过在这里胡乱猜测。

    想了这么多,明哲也累了,他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不小心挪动了右手,这下糟了,婉仪被他弄醒了。

    婉仪睁开眼睛,看见明哲满脸歉意地看着自己,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话。

    “婉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醒你的,我本想……”明哲话还没说完,婉仪竟然哭了起来。

    “明哲,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我守在你身边,看见你紧闭双眼,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都怪我太过轻敌,没注意到背后有人,害你为我挡了一箭,若是你就此昏迷不醒,那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明哲,我好害怕你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要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可如今我们连汴京城都没走出去,你却卧床不起,那我心里想的那些不都成了镜花水月?明哲,我错了,我发誓不再跟你耍脾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婉仪眼睛都快哭肿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自从明哲为她挡下那致命的一箭,她对明哲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厌恶到不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明哲为她挡下箭的那一瞬间,她对明哲的恨意荡然无存,所剩的不过是对明哲的不舍和那句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婉仪,我从未怪过你,为你挡箭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必自责。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何要为你挡箭,只是看见那支箭射向你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就冲了上去。我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本以为不过是接了一箭,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箭上淬了毒,差点小命不保。对了,我昏迷了多久?我们这是在哪里?鸢儿人呢?”

    明哲不想在那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免得婉仪一鼻涕一把泪的,她不害臊,明哲还受不了呢!他还是习惯从前那个婉仪,对他爱答不理的,也不会烦自己。

    婉仪刚还悲伤不已,直到明哲这么一问,她瞬间醋意上头,“你就只知道你家鸢儿,都不关心关心我,你知道这几日我为了照顾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一直守在你身边,就是希望你早一点醒来。没想到你一醒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鸢儿。明哲,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不先关心我,反倒问鸢儿在哪里,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明哲非常尴尬,一时之间,他竟说不出话,心想:“婉仪不会吃错药了吧?我不过是问了一句,鸢儿人呢?怎么到了她的口中,就成了她在自己心里是可有可无的,这到底哪儿跟哪儿?”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还是要哄的,反正明哲也不止一次哄她了,也不差这一次。

    明哲旧伤未愈,还是抬起右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安慰道:“好了,别生气了!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何必动怒呢?换作是鸢儿在这里,我也会问她同样的问题。你们在我心里都是很重要的存在,没有什么所谓的可有可无。再说我答应你的事还没做到,怎会弃你而去呢?我承认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发誓下次一定注意,你就看在我是伤员的份上,别生气了,好吗?”

    “你说的是真的?”婉仪投出质疑的眼神。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明哲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不对啊,我为什么要给她发誓?是她自己羡慕嫉妒恨,关我什么事?她吃醋了,也要我负责,这算哪门子事?”

    明哲觉得自己上了婉仪的当,吃大亏了!

    “明哲,你怎么不说了?”婉仪一脸期待地看着明哲,就等他说出后半句了。

    “婉仪,我有些累了,让我休息会儿吧!”明哲抛开这个话题,闭紧眼睛,装作睡觉的样子。

    “明哲!”婉仪气得直跺脚,简直像个怨妇。

    不过她转念一想,心里平复了许多,她冷静下来,趴在床上,凑近明哲耳边,低声说:“明哲,你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反正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已分不开。上天注定你我的命运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你休想抛下我,独自离去!你好好休息吧!这里是武侯府,鸢儿在为你煎药,我去看看她。”

    说完,婉仪起身正要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折返回来。看见明哲还在装睡,她摇了摇头,对于明哲卑微的演技,她不想过多的评论。

    婉仪俯下身子,凑近明哲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这不说不要紧,一说看把明哲吓的。明哲突然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婉仪。

    “明哲,我跟你说的,可别忘咯!”婉仪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明哲一句。

    明哲躺在床上,手背搭在额头上,回想婉仪刚才对自己说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甚至觉得自己还没醒。

    “我是不是不该为她挡下那一箭?”明哲突然有些后悔为婉仪挡箭了,明明受伤的是他,为何感觉婉仪也中箭了似的,而且伤的还是脑子。

    婉仪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回想刚才自己对明哲说的话,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人提这种要求,想想都觉得害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

    婉仪来到后厨,看见鸢儿守在炉火旁,一边拿扇子扇风,一边看锅里的药材煎得如何。这本该是下人做的事,鸢儿却揽了下来,她不相信别人,唯有自己亲自煎药,她才放心。

    明哲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若是在这节骨眼上遭人暗算,那他们之前付出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以防万一,鸢儿决定亲自煎药,确保药汤没有被下毒。

    “药煎得如何?”婉仪走近鸢儿身边,闻见一股浓烈的药味,再看一眼锅里沸腾的药汤,药色纯正,看来鸢儿没少费心思。

    “差不多快好了!等会儿就可以给哥哥送去了!”鸢儿一边控制炉火,一边回答婉仪的问题。

    “明哲能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婉仪夸赞道。

    这几日,鸢儿为了照顾明哲,日渐消瘦,晚上守在明哲身边,白日里就为明哲煎药,叫她休息一会儿,她都不肯。

    她只希望明哲能早一点醒来,至于她自己,她没有过多的在意。婉仪不忍心看见鸢儿这个样子,便提出和她轮流照顾明哲。起初,鸢儿还不同意,但她身体实在吃不消,无奈只好答应了婉仪。

    “婉仪姐姐说笑了,照顾哥哥本就是鸢儿的职责。小的时候,哥哥也经常照顾鸢儿,鸢儿生病的时候,哥哥也是不离不弃地守在鸢儿身边,为鸢儿煎药。如今哥哥受伤了,也该轮到鸢儿照顾哥哥了!”

    回想起明哲照顾她的时候,鸢儿总是忍不住地想笑。那时明哲既要守在她身边,又要为她煎药,分身乏术,总是忙得手忙脚乱的,甚至还会端错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明哲的“照顾”下,活下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明哲确实是想真心实意地照顾她,只是那时明哲既要照顾她,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还要织草鞋补贴家用,忙来忙去的,做错一些也属正常。

    如今明哲受伤了,她作为妹妹,自然是要照顾她这位兄长。明哲若一日不醒,她便照顾明哲一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直至明哲醒来。

    “你就别谦虚了!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粗心大意,明哲也不会受伤,更不会连累你照顾他。这些本该是我对明哲的补偿,却让你来做,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婉仪惭愧道。

    “无妨!照顾哥哥,也应有我的一份力。我们这么做,都是希望哥哥能早一点醒来,无需细分你我。”

    鸢儿心里只有明哲一人,其余的她也不在乎,只要明哲能早一点醒来,她幸苦一点,也无所谓。

    婉仪感动道:“我的好妹妹,你帮了姐姐这么大的忙,姐姐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没关系的!”鸢儿轻描淡写道。

    婉仪撩起鸢儿耳边的秀发,轻声细语地说:“你呀,别光顾着别人,也要照顾好自己!明哲醒了,正急着见你,这里交给我吧!”

    这一刻,鸢儿愣住了。她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两眼湿润,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丢下手中的扇子,抓紧婉仪的手,“婉仪姐姐,哥哥真的醒了?”

    婉仪带着微笑,轻轻拍了拍鸢儿的手,“我骗你作甚?明哲确实醒了。他一睁眼,见你不在身边,心中惶恐不安,就问我,你在哪里。我告诉他,你在煎药,等会儿过来。他本想来找你,但他身上有伤,不便挪动身子,我就让他好好躺在床上,先行一步来找你,告诉你这个消息。你照顾他这几日也辛苦了,这里就交给我吧!等药煎好了,我代你端过去,你先去和他说说话吧!看得出,他挺担心你的。”

    婉仪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扇子,接替鸢儿的位子,“快去吧,别让他担心!”

    鸢儿点了点头,然后夺门而出,直奔明哲的房间。一路上,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直至停留在明哲倒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

    “哥哥,你醒醒呀!哥哥!”她撕心裂肺地大喊,紧紧抱住怀中的明哲,泪水止不住地流出。

    周围的人很多,却无一人愿意伸出援手,他们都害怕惹祸上身,何况事关人命,出一点差错都会受到牵连。

    他们漠然视之,视若无睹,任凭鸢儿喊得如何撕心裂肺,他们也无动于衷。

    所幸,不是所有人都是冷血无情的。婉仪看见明哲倒下了,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带明哲去相府吧!我派人去请宫内的太医,一定能治好明哲!”

    婉仪一心只想救明哲,没有想太多。相府戒备森严,纵使还有余孽未除尽,他们也不敢闯进相府。但武烈却否决了婉仪的提议,他担心的不是婉仪,而是她爹南宫明,这场刺杀没准是她爹的主意也说不一定。谁都知道,她爹南宫明和武召各执一词,各站一方,水火不容。这场刺杀十有八九就是南宫明的主意。

    “还是带陆兄去武侯府吧!我派人去请京中最好的大夫前来救治陆兄,相信陆兄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武烈的提议也还不错。武侯府虽不像相府那般戒备森严,但外人也不敢擅自入内。如今他们躲过了一劫,但也还在危险之中,当下之要是远离这是非之地。

    这一次婉仪也松了口,她也不确定这场刺杀是不是她爹所为。万一真是她爹所为,那他们去相府,岂不是羊入虎口?为了明哲着想,她同意带明哲去武侯府避难。

    他们刚来到武侯府,武烈便为明哲安排了一间客房,派人去请京中有名的张大夫亲自为明哲诊断。明哲所中之毒是一种复合毒,融合了多种毒药,张大夫费了好大劲,也只是解了其中几味罢,剩下的也只能看明哲能否撑过去。

    鸢儿赶到门前,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明哲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垮着一张脸,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哥哥!”鸢儿羞着脸,背过身去。

    明哲抬头一看是鸢儿来了,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一脸尴尬地说:“鸢儿,你怎么来了?”

    “鸢儿听婉仪姐姐说,哥哥醒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你。”

    明哲衣衫不整地呆在房中,刚才婉仪也呆在这里,他俩之间不会发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些事实在不好说。

    明哲瞧她这眼神,不用猜也知道,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明哲解释道:“我刚才宽衣,检查伤口,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你就闯进去了,剩下的你也都知道了。”

    “那你和婉仪姐姐共处一室,就没发生点什么?”鸢儿不怀好意地看着明哲。

    “鸢儿,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么?你从一进门到现在,对你哥的态度就两个字——怀疑。我在这里郑重声明,我跟韵儿是清白的,我俩啥也没发生,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此事就此罢休,谁也别再提,好不好,我的鸢!”

    看样子明哲没有说谎,难道真是误会他了?

    “不对,你刚才这句话有问题!”鸢儿立刻反应过来。

    明哲就纳闷了:“又有什么问题?我的鸢,你哥摸着良心说,从来没有瞒你什么事,我对你都是坦诚相待的!”

    “我承认哥哥对鸢儿都是坦诚相待的,但哥哥刚才说的这句话确实有问题。我们跟婉仪姐姐才认识几天,你甚至跟她闹过几次纠纷,差点不欢而散。你俩的关系不能说和睦,只能说勉勉强强吧!为何在你刚才的那句话中,你叫的不是婉仪,而是韵儿,这么亲近的昵称,哥哥,你确定你俩没发生点什么?”

    鸢儿一语道破,抓住关键点。明哲和婉仪,他俩肯定有事瞒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