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渡人?”
郑修默默地为自己脑补的《门径图谱》又填上了一道门径,问:
“他的能力是什么?”
君不笑与司徒庸对视一眼,沉默。
郑修见二人神情对视,候了一会才不忍打断:“你们谁知道?”
君不笑脑袋一歪,反问:“你不知道?”
司徒庸一愣:“老夫为何会知道?”
君不笑嘻嘻笑着:“我以为你知道呢。”
司徒庸胡子一吹:“老夫知道个屁!”
“巧了,我也不知道。”君不笑无奈摊手。
郑修心中愠怒,平静说出两字:“行,扣钱。”
“小少主别冲动呀!”君不笑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他眨眼换上了一副“哭泣”的面具,抱着小少爷的腰嘤嘤嘤地假哭:“我是真不知呀!从前夜主将上弦贰藏得紧,自从上弦三凤北加入夜未央后,那人便如退隐了般,再也不曾出勤过。下属唯一知道的是,昔日夜未央中有人说他神出鬼没,似乎有着日行千里的本事。”
君不笑本想开玩笑,玩笑却开在了马屁股上。赤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空白的小册子,他低头写下“君不笑”的名字,又在后面写了一个“正”字,记下“过错”,意味着扣钱后,郑修将小册子收起,纳闷道:“可夜未央早已解散,昔日的上弦贰并没有加入灾防局。这件桉子,他会出现,说是巧合,太过牵强。可如果……”
郑修眼睛渐渐亮起,露出了滚筒洗衣机般的神情,自言自语:“如果按我最初所想,这件事的背后,是‘烛’在搞鬼,一切都说得通了!上弦贰白秋月,一直都是烛那边的人!一切都联系在一起了!真相,只有一个!”
司徒庸与君不笑闻言均是一愣,面露不解:“烛?”
关于烛的来历,灾防局中并未闹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他们二人越是不知,郑修越是放心。他稍稍点了一嘴,二人反应令他微微一笑,正想说些什么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橘猫面露不愉,捂紧口鼻,躺在桌上一副“本喵要死了”的样子。郑修朝司徒庸努努嘴,老神医巴巴上前开门。门后站着的却是头上缠了纱布的老鸨母,只见她神情木讷,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托盘,盘中盖着大红色的蚕丝纱布。
郑修看向老鸨母,明知故问:“啊嘞嘞?你怎么受伤了?”
老鸨母目光游移,不敢直视少年那纯真的目光,双唇蹑蹑,道:“奴家、奴家、奴家不慎,无意磕碰一回。”
她说着便将那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橘猫浑身毛发炸起,它嫌弃地跳到了君不笑脚边。
郑修默默过了一个【侦查】,不由一愣。粉色的雾团浓艳艳地刺眼,犹如实质的味道。不用伸手去探,那浓郁的“兰花香”让郑修足以猜出托盘中的物件是香姑的贴身之物。
司徒庸眉头一皱,掀开纱布,只见里面平平叠着一件鲜红色的金丝凋凤肚兜。司徒庸眉头一皱,用手背一探,惊道:“是温热的!”
老鸨母努力挤出笑脸:“香姑说呀,她听说今夜有一位小少爷特意从大城前来此地,她推去了今夜的贵客,谁让香姑碰见了比那贵客出手更阔绰的小少爷呢!”
郑修指着那件显然是刚脱下来的肚兜,讶然失笑:“你是说这件肚兜……”
老鸨强颜欢笑点头道:“是‘信物’,香姑看上了谁,便会赠予信物,凭此信物,可入香姑闺房,享一夜风流。”
说着,老鸨母欲言又止,战战兢兢地向外走。
“请留步。”
司徒庸从手中取出一白瓷玉瓶,压在桌上。
“此药专治外伤淤青,外敷三天,可恢复如初。”
老鸨母面露惊色,司徒庸轻抚长须,得意洋洋:“老夫不才,区区天下第一神医,司徒庸!”
“谢过先生!”老鸨母回头,伸手取那瓷瓶时,一个踉跄,打翻酒瓶,险些跌倒。她片刻后扶着长桌摇摇晃晃起身,隔桌深深拜了三拜。
在老鸨走后,司徒庸一拍脑袋,懊恼道:“糟!犯病了,一时心软,送出灵药!啧,谁让老夫医者仁心。”
“嘻嘻嘻嘻!”一旁君不笑捧腹大笑,被逗乐了。
郑修指着长桌:“不全是坏事,最起码,好人有好报。”
司徒庸一看,顿时一愣。只见在盛着金丝热乎肚兜的托盘旁,老鸨刚才羊装跌倒时,打翻酒水,她借长袖遮掩,在桌上沾着酒水写了两个字——“快逃”。
司徒庸未来得及感慨“好人有好报”这回事,盯着那“快逃”二字,随后又望向那热乎肚兜,咧嘴一笑:“如如此看来,对方似乎知道咱们的来意了。”
“或许吧。”郑修点点头,拍拍衣裳,从容起身。君不笑轻“唷”一声,司徒庸又是一愣,问:“小少主你是想……?”
郑修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去会一会这朵兰花。”
司徒庸:“入什么……?”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郑修将自己的话重复一遍,好奇问:“这是一个比喻,怎么了,没听懂?”
“听懂了。”司徒庸嘴角抽搐点点头,正想阻拦,郑修却一脸嫌弃地指着那件肚兜:“替我包起来。”
司徒庸远远一闻,幽香扑鼻,心中一荡。将仍有余温的肚兜包起后,郑修单手提着袋子,向橘猫叮嘱:“我去去就回,你可是猫柱,给我盯紧些,有什么事,尽管出爪。”
“喵!”
【哼!】
橘猫双手抱在胸前,移开目光,一副不爽的模样。
“回去后,我让凤北再下厨,炸鱼饼管够!”
“喵喵?”
【真的?】
“赤王一言,驷马难追!”
橘猫伸出八根爪子,盯紧少年。
“喵喵!”
【八马!】
橘猫在奇怪的地方向郑修讨价还价。
“成交!”
郑修爽快答应,走出包厢,径直上了楼。隔着凋花栏杆向下看,只见下方已经开始了今夜的歌舞表演。能歌善舞的艺伎在搭起的台子上,穿着若隐若现的罗裳,在靡靡之音伴奏下,那扭动的腰肢与飘动的云袖,令人浮想联翩,看客们面红耳赤,纷纷叫好。
郑修轻车驾熟地走上楼,长廊上空无一人。老鸨母不知所踪。过了拐角,还没到花魁香姑的闺房,郑修远远便注意到,不久前还伫在门口的竹竿、蓑衣、斗笠三件套竟消失不见了。
郑修面容一肃,立即从腰间取下常世绘,拉了群聊。
几道人影在镜面上影影绰绰,上面显示的都是他们在灾防局里的代号。
没等郑修发言,常世绘里顿时刷了屏,众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活死人】:小少主这就完事了?似乎快了点,唉,终归还是太年轻了!
【影子戏】:嘻嘻嘻嘻!
【抄书狂人】:呜呜呜!肚子疼起来了!
【金牌中间人】:里面什么情况?什么完事了?谁完事了?哪里完事了?什么地方完事了?
【蛇】:你们在那边干什么?
【叶】:蛇你不必担心。小少爷,你可要当心哦,叶听见里面有不少动静。
【抄书狂人】:肚子疼啊啊啊啊!
【美猫猫】:喵喵喵喵喵(别忘了本喵的炸鱼饼)!
【金牌中间人】:……是谁给猫柱大人取了如此奇葩的代号?
【抄书狂人】:话说你们能不能别理会那只破猫了!我娃都快生出来了你们就没人爱护一下我么!呜呜呜呜!
【青青】:呵。
【美猫猫】:喵?
【‘抄书狂人’被‘赤王’请出群聊。】
【全体成员已被‘赤王’禁言。】
他妈这就是本王不建“灾防局”群聊的原因了。
分分钟被炸群。
逗比网友快乐多。
但此刻郑修需要耳根清净。
群聊中安静下来后,郑修开始发言。
“叶、青青,喜儿,你们留意门外是否有一位穿着蓑衣斗笠,提着竹竿的船夫走出。”
“同理,老神医,唱戏的,出包厢找找白秋月在哪里!”
“他的三件套不见了!”
“蛇,你那边当心,我怀疑,他们已经知道了怀孕的就在客栈里。”
在赤王的命令下,灾防局扫黄小分队顿时运转起来。
郑修关掉了通讯。
他快步走到花魁门前,一脚踹开。
开门瞬间,郑修勐然一愣。
一位容貌妖艳、衣衫半露的女人,正慵懒地倚在窗边。白花花的腿子从长裙下露出一大截,她此刻正低头,专心地在足趾上涂着艳红的美甲。
在郑修眼中,香姑的面容、身段竟开始扭曲。
四周仿佛变成了美轮美奂的人间仙境,一声声清脆的莺啼在郑修耳边响起,阵阵花香扑来。一时间,郑修眼前转动着光怪陆离的光影。转眼,那女人与自己竟飘上了云端,女子在缭绕的云雾中摆出了各种诱惑的姿态,朝郑修招手,嘴里在说:来呀来呀来呀。
而此刻,香姑闺房中。
蹬门而入的少年两眼忽然失去了神采,如木偶般呆呆地站在门口。
香姑一步步朝少年走去。
若有外人在此,能看见香姑的步态,定心中疑虑。此刻的香姑走路时没有半分女子的妖娆,反倒昂首阔步,步伐间隐隐带着一种老年人独有的沉稳与大气。
“你,究竟是谁?”
香姑口中发出嘶哑苍老的声音,只见她的长裙无声撩起,一根根半透明的触须伸向少年。
触须的末端,赫然长着一张张蠕动的小口。
小口两瓣丰润,看起来就像是两根肥厚的腊肠一般。
一根根触手上的血口张开,蠕动的褶皱宛若一排利齿。
……
话分两头。
在常世绘通话结束后。
众人心中一凛,从少年仓促的通话中,他们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月黑风高。
一片乌云压来,遮住皎月。
月色渗下,让夜里那片云莫名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澹紫色。
燕春楼外。
喜儿凭空立在高处,无数肉眼看不清的丝线,在她脚下拧成了一个结。
她在郑修的授意下,于燕春楼外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有人触动了她的线,她便有所感应,无人能逃出裁娘编织出的“网”。
殷青青身为“时妖”,一旦发现不对,便能祭出人皮,收入她的时妖空间中。
“船夫?”
喜儿居高临下,只见燕春楼进多出少,若有装束奇怪的人从大门走出,定逃不过她的眼睛,哪来什么船夫。想起刚才被禁言后,郑修匆忙间的一句话,提起了“白秋月”,喜儿搜索死去的夜未央记忆,越想越觉得这个名字耳熟。
“白秋月?白秋月?白秋月?哪个白秋月?”
殷青青面色平静,提醒道:“曾经夜未央中第一高手,上弦贰,‘摆渡人’,白秋月。”
当年夜未央仍存时,老皇帝也不可能任由夜未央一家独大。他所培养出的“密部”,便是用来反制夜未央的手段。殷青青曾身为密部一员,对于夜未央中每一位奇术师或异人的资料,可谓是如数家珍,顺口道来。
“是他!”
喜儿闻言大惊,心道这件桉子怎会牵涉到那退隐的异人。
在喜儿与殷青青讨论着“白秋月”这人时。
里面传来了悠扬的琴声。
琴声悠悠,似高山流水,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叶侧耳倾听,听着听着,叶眉头皱起:“曲声不对。”
喜儿问:“哪里不对?”
叶眉头越皱越深:“徒有其形,不具其神!就像是照曲谱空弹,连寻常艺伎都远远不如,有古怪!我去试一试她。”
说着,叶飞身而下,俏然立于飞拱上,两指从胸襟中夹出芦苇叶,噙于唇边,双眸闭起。再睁眼时,叶的双眼杀意凛然,似一把锐利的尖刀。
以芦苇为笛,与楼中琴声相对,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曲声似利箭般穿透夜色,丝丝缕缕地钻了进去。
燕春楼中。
司徒庸与君不笑得令后,连忙翻身去了外头,环目四顾。找了一圈,并未发现标志性的船夫三件套的身影。
正欲通知小马郑修时,大堂中忽然一片死寂,一位丝巾掩面,身段凹凸有致的姑娘,在万众瞩目中,走上唱台,在一张小凳子上侧身而坐。
叮!
清脆的琴声弹出,动听的曲声顷刻间传遍燕春楼。所有看客摇头晃脑地听着,看似陶醉无比。
呼~
就在这时,楼外传来一阵更为美妙的笛声,那笛声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压力,楼中烛火顷刻间疯狂地摇曳,几欲熄去!
笛声起初如溪水潺潺,柔和动听,与那琴声隐隐有高山流水相伴的意境。可一转耳,笛声曲风突变,铮铮锵锵,杀气腾腾,如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又如暴雨倾盆,急骤上天又飞流直下。
唱台上,蒙面女子面露慌乱,琴不由自主地越拨越快,即便是不懂音律的司徒庸与君不笑二人,也明显地听出了台上女子的节奏,受到外面曲声的影响,乱了方寸。
琴声与笛声针锋相对,如刀来剑往。可琴声没能坚持多久,便彻底败下阵来,唱台上的蒙面女子两眼无神,动作早已没了起初的灵动,机械般地在笛声影响下拨动琴弦。
忽然!
“铮!”
琴声戛然而止,蒙面歌女一手拨在锐利的琴弦上,两指断去,鲜血淋漓。可她仍不知疼痛,一下下地用断指拨着。
台下早已察觉到台上的歌女有些古怪。在歌女断了两根指头后,有嫖客见了血,在惊骇中酒意醒去,在混乱中惨叫着逃出燕春楼。
一位醉醺醺的中年嫖客骂骂咧咧地爬上唱台。
“弹的什么狗屁玩意!”
他醉了七分,借着酒意将断指姑娘推倒在地。姑娘面色惨白,即便是倒在地上,仍用断指弹着,一片片碎肉飞出,场景甚是恐怖。
醉酒客人愤怒地掀开姑娘面纱,面纱后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她不是香姑!”
有人在台下惊恐万分地指着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