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城市的尽头是末日降临后形成的草原或者森林，结果依然是记忆中的荒原。说来也是，城市里没有一座建筑有植物生长过的痕迹，这里又怎么会出现森林呢。
他抱起通讯器，擦去屏幕上的尘土，检查了一下先前看到的信号所在方向，随后把通讯器卡在车把之间，并用布带缠绕固定。
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城市也至少需要三天的车程，他翻开地图，发现虽然沿路会有补给站，但今天绝对赶不到。又要睡在车斗里吗，他下意识搓搓手臂。
一路上他只感觉到挥之不去的无聊，这座建立在平原上城市的设计师在设计之初并没有考虑到数百年后会有一个人要骑着摩托车横穿半个平原。不过就算那个人知道并打算给他在路边放一些有趣的东西，当时的国家上层也不会允许把资源浪费在未来一个独自旅行的实验体的无聊上。
“啊，啊啊……啊嚏”
他空出左手掏出手帕把鼻子擦干净，却忽略了前方路面上的石头。
“哐”他被突如其来的颠簸吓一跳，连忙握紧车把稳住车身回头检查物资，确认完好后这才长舒一口气。正打算拿手帕来擦额头上的冷汗，却发现左手握住的只有车把，手帕此刻正在空中被风吹得越来越远。
他的确还带着另外两条手帕，但一条是换洗用的，另一条则是当前两条都不见时应急用的。
手帕还没飞多远，还能拿回来。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停下摩托车，用防尘罩盖好摩托车和车斗后，这才转身去追手帕。
风向没怎么变，所以估算手帕的飘动方向并不难。本来都做好气喘吁吁的准备，手帕却在两百米外被什么东西挂住了。
这条公路最大的作用是运送物资，路途中唯一能看到的只有补给站或者打劫物资的反叛军，而城市周边两公里内每天都有宪兵巡逻。就算是废铁也会有人捡回去卖钱，那最有可能是末日产物，而末日产物就等同于物资。
他加快速度跑上前，拿起手帕甩掉上面的尘土。挂住手帕的是一个金属握柄，他扒开周围的土后发现脚下是一扇铁质的活板门。由于门常年被掩埋在沙土下，锈蚀的程度较城市里的铁制品而言并不那么严重，但想要徒手打开还是要费一点力气。
门后就是物资，他可没那么多时间等民用弱酸慢慢悠悠地分解铁锈，也不想费开门的力气。正好他在搜刮实验室储藏室物资的时候翻出来一箱军用溶解剂，实际使用的效果也不错，正适合现在这种既不想费力又要抓紧时间的场景。
没等铁锈被完全去除，他就一脚踹坏门轴，掀起门顺着梯子滑下去。
这个隐藏在地下的房间异常狭小，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可以照亮大半个房间。让他感到失望的是，这里不像储藏室一样堆满物资，而是堆着一层又一层的书。不是那种摆放在书架上的古代和近现代著作，是从地面到天花板一层又一层紧密堆叠的编有序号的书籍，唯一像样的家具只有一套勉强能够使用的桌椅。
虽然这个房间的主人没有留下物资，但他对这个生活在地下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个人的日常生活、生存来源和来到这儿的原因，他都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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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侧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简单。生活在这里的人每天只有在一段时间才会离开地下室爬上地面，其余时间要么坐在椅子上写书，要么躺在地上。
直到末日降临的三天前，他把一本编有“1307”的书郑重地放在桌子中间，随后离开这里，再也没有回来。
看样子想要了解具体细节，就不得不去读这些书。他的注意力首先集中在那个人离开前拿出来的1307号书籍。从磨损程度上来看，这本书应该是最晚完成的，还被专门放在桌子上，或许记录着更为重要的信息。
借着照进地下室的阳光，他开始翻阅这本书。
但书中的内容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书中记录的无非是有关于各种植物的介绍，详细到一种植物一天之中光照位置变换、湿度温度调整甚至是摆放高度，其次就是流水账似的回忆录和日常对于这个地下室的牢骚。
他不耐烦地合上书，却发现书的后半部分有十多页被撕下来。从空缺处翻开后，他这才看到作者临死前写下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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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能读到这段文字，那说明我并没有浪费时间。首先，我求你能放过这个房间里的书，这是我毕生的心血，也是证明我存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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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思，他用舌头摩擦着牙齿，继续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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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知道我的名字，作为一个刽子手，我不配拥有姓名。你可能会疑惑我为什么会生活在这里，怎么生活下去的。但在此之前，请让我先从头道来。
我是一名生物学家，虽说专门研究植物，但在物理学上也是略知一二。但这也是我成为杀人犯的原因。
我被迫参加“光棱计划”，因为我的家人被抓走作为人质，我别无选择。这个国家让我失去了家人、自由和我的花园，而我除了屈服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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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棱计划……他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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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叛军的线人找到我，要伪装我的死亡便于把我带走。
作为项目的核心人员，我知道我的消失会对项目造成严重影响，但我的家人呢？我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我知道这很过分，但我请求他们在这里挖了一座地下室，并定期为我提供食物和水。
我在项目中的核心地位助长了我谈判时的气势，他们勉为其难地答应了。我当然知道负责给我运送食物的人将随时面临危险，但我必须留下来，就算我的家人以为我死了，我也要留在这里。肯定有人会因为我的任性而牺牲，我会为他们感到遗憾，但我绝对不会后悔，更不会乞求自己会被原谅。
我所做的事注定我会下地狱，就算他们说我拯救了大多数的人，我的罪过依然无法被抵消，更何况我除了你和其他幸存下来的人以外谁都没有拯救。一开始我忍受不了这种被拘束的生活。我想念我的妻子、女儿，还有我花园中的植物，这里只有黑暗、冰冷还有定期经过的运输车声。
除了几个参与此事的人以外，大家都以为我在一次反叛军的袭击中身亡了。这意味着，我在逐渐被人们遗忘，直到有一天我会变成“参与’光棱计划’的人员之一”，我自假死后便不复存在。
所以我要求定期给我提供笔记本和笔。一开始他们极力反对，害怕我会把“光棱计划”的内容记录下来，万一被政府发现，后果会不堪设想。但我还是说服了给我送食物的人，开始记录有关植物学的知识。
随后我开始加入对往事的回忆，偶尔也会发发牢骚，唯有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在黑暗中写字确实不方便，但一想到这些文字或许可以被幸存下来的人读到，我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但随着对过去回忆，我发现光棱针对的对象不只是目标地点的类人生物，更可能把所有生物甚至大部分有机物列入它的作用范围。这一点我们在研究过程中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和验证，而我们的失误很有可能造成目标地点生态系统崩溃，甚至造成物种灭绝。
我本打算对那些细节多加思考，然而命运不允许我这样做。上个月我出去时发现建成的光棱明显要比计划中的要大，政府那些人没有经过我们的研究，自行增加了光棱的体积。
有关光棱的每一项改动都将影响到整个光棱，这不是等比例修改能解决的问题，光是功率和激光强度的调整就至少需要一年多。
最近我经常能感觉到从地下传来的震动，我必须在他们正式启动光棱前想办法阻止他们毁掉一切。一旦计划失败，会有数十亿人甚至整个世界为这群愚蠢的猪猡陪葬。
我自知我很有可能做不了什么，但我想争取一丝可能性。然而在所有人眼中，我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人，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写下这一段文字，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能留下这个地下室和里面的书。我不苛求什么报应轮回，我只求你能留下这些能证明我的存在的东西。
如果你也热爱自然，或许这些书你会喜欢。如果你对他们不感兴趣，我也求你能告诉其他人在这个地下室曾经存在一个人，他几乎记录下了曾经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植物。总需要有人来向人们讲述这个世界，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员。
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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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字体就逐渐无法辨别。他合上书，郑重地把书放回原位。反正距离最近的补给站还有将近一天半的路程，他借用一下这里并顺便了解一下这个人的历史也不赖。上去时，他发现活板门被溶解剂和暴力严重破坏，此后很可能无法在风沙中保护这间地下室。
得修一下啊。
从车上回来时，他顺便带着本打算当备用晾衣杆的木棍。他用力将木棍插进地里，还把周围的土踩了几下。
“我只对你的过往感兴趣，至于你的知识，还是等下一个来到这里的人再说吧。”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交给神的骰子吧。
“存在吗……”他翻开编号为1的书，“你最好还留着空白的笔记本，不然我就把木棍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