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照射在杂草一样的高层建筑上,周围依然是一片死寂。灰蓝色的天空像一块只有一个圆圈的画布,水泥地面随着钢铁杂草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一切都仿佛被定格在末日降临的那一刻,只有看到不断升起的太阳才能确定世界依旧在运转着。
究竟要发生什么事情才能让世界陷入末日呢?变种孢子、核冬天、冰川时代、外星种族入侵还是太阳聚变?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能知道,毕竟末日确实发生了。
当太阳上升到一个角度时,一束阳光勉强照在一块摇摇欲坠的镜子上,经过反射最终落在一块太阳能板上。阳光转瞬即逝,吊住镜子的粗绳也经不住侵蚀断裂,破碎的镜子带来十几年来第一个声响。
但这已经足够了。顺着太阳能板的电线,是一所身处地下的实验室,里面的房间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冷冻胶囊。在阳光照在太阳能板上时,门口的电脑屏幕上的充电标识从“29”变成“30”。
“达到最低运作电量,主系统重新启动……”伴随着电子音的响起,房间里的灯闪烁着亮了,“确认环境,需紧急脱离……确认数量,两人……确认解除冷冻指令,开始紧急脱离。”
这时两个胶囊开始给里面的人注射苏醒剂,同时排出保护液并升温。正常情况下这套程序本应该立刻被执行,但其中一台胶囊的线路因为老化突然冒出火花,随即点燃整台胶囊,用来保护冬眠者的机器瞬间变成一台烤箱。里面的人刚刚苏醒,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就在高温灼烧的痛苦中死去。
虽然尖锐的火灾警报高声鸣叫着,但水箱早就被数十年前的沙尘暴破坏掉。火灾引发的短路锁死了另一台胶囊的盖板,他便是在这时睁开的双眼。
眼前的盖板没有像计划那样打开,透过玻璃还能看到黑烟中的红色警报灯。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理清发生了什么事,开始抬起手臂用力捶打玻璃,但这种防弹玻璃有怎能是他这种刚恢复意识的冷冻人能打碎的。玻璃没事,他的拳头倒是被擦破。
他拼命思考着有关胶囊的记忆,却发现记忆断断续续,什么都没想起来。他摸索着身体两侧的内壁,摸到一个拉环。他使劲一拉,盖板颤动了一下,但只打开一条缝隙。
玻璃外的火焰越来越近,他不断地拉动拉环,同时用另一只手拽盖板。最终盖板的空隙足够他爬出胶囊,他挣扎着翻出胶囊,翻倒在地板上。他抬起头,看到墙上自己胶囊的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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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已经离他只有几米,他勉强撑起身体爬出实验室,转身关上门。这个房间看上去是处理资料的地方,堆满资料簿的桌子和书架都积着厚厚的灰尘,屏幕维持着最低亮度。
系统切断了实验室的电源,同时打开风扇排出浓烟。
他随便从桌上抽出几本资料,拍去灰尘后翻开泛黄发脆的纸张。然而记录资料的语言和他记忆中的母语没有任何相同点,不仅是桌子上的,连书架上的资料簿都是用这种不知名文字记录的。出口旁的柜子里装有全套的工作服,但看上去并不是做实验要穿的隔离服,而是一种军用的防化作战服,上面的国徽也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个。
好在穿着方式是一样的,他挑了一套适合自己体型的作战服,考虑再三后佩戴上笨重的通讯器。当看到厚重的头盔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把这个碍事的家伙留在这里。结果刚出门,一个脱落的铆钉就砸在面前,留下一个浅坑。
他沉默着回到资料室,敲敲头盔,麻利地戴好固定。
楼道里的电源并没有并入里面的系统,只有从刚才掉下铆钉的坑洞才能勉强透入一点阳光。他打开头盔上的照明灯,接着就看到一具倒在墙边的白骨,吓得瘫倒在地上。
他努力克制恐惧,用深呼吸来保持冷静。等到心跳平稳,他环顾四周,发现楼道里全是倒地的白骨。这些骨骸主要集中在资料室门口和不远处的楼梯口,墙上布满小口径子弹留下的弹孔和划痕。
门口的尸骨穿着和他一样的作战服,抱着看上去很精良的步枪和手枪;而楼梯口的尸骨与其说穿着防化作战服,不如说就是拿着化工防毒面具和自制防弹衣自欺欺人,使用的枪也是那种从黑市上买的破旧冲锋枪。
他从两帮人里分别找了一把保存相对完好的手枪、冲锋枪和步枪,还从入侵者中一个看上去应该是队长的人手里找到写有熟悉文字的详细地图。搜罗完子弹后,他扫视一遍楼道,准备闭上眼,但随之而来的乏力感和饥饿感让他倍感虚弱。他决定先前往地图上写有储藏室,休息后在回到这里。
实验室和资料室位于地下四层,而储藏室位于地下三层,但即使是一层的高度,身着厚重作战服,刚从冷冻中苏醒的他也是气喘吁吁地倒在储藏室门前。
这里就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架子上所有物资都整整齐齐的。锁上门后,他随便拿起一包压缩饼干,在陌生的文字里找到一串数字,才推测出这里是在2804年左右遭受的袭击,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这座设施竟一直无人问津。这里的物资都可能已经过期了,但除了药物倒是可以正常使用。
打开包装后,密封的压缩饼干没有丝毫发霉变质的样子,就是吃起来要比记忆中的要干硬。纯净水的储备量很多,节省使用够支撑一年。压缩饼干没有任何味道,吃起来好像压实的砂土。他用舌头舔掉粘在牙齿上的饼干屑,灌了一口水。舌头浸泡到水中的那一刻,他感到无比的轻松,呼吸也更加顺畅,好像以前就没喝过这种甘甜的液体。
填饱肚子后,他感到身心格外的疲惫。刚苏醒就遇到冷冻系统故障,差点葬身胶囊。同期进入冷冻状态的其他人不见踪影,实验室也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他钻进应急睡袋里,开始回忆冷冻之前的事情,却发现自己无法在断断续续的记忆中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甚至想不起关于自己的事。
黑暗的储藏室里,他躺在墙边,心里充满恐惧和迷茫。只要不患重病,这里的物资可以支撑一年左右,但超过一年呢?这座城市甚至世界发生了什么?还有没有人类存在?他明白现在他需要休息,但各式各样奇特到有些诡异的想法不断在脑中涌现。在想象过不知多少可怕的情况后,他的双眼才勉强合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能感觉到身体在黑暗中下沉着,下沉着。跟在胶囊中休眠不同,他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在睡觉,而非对一切都丧失感知。
再次醒来时,腹中传来久违的饥饿感,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撑起身打开头盔上的照明灯。之前打开的压缩饼干还有剩下的,不过还是吃不出味道,水也喝不出那种甘甜的味道。
借着灯光,他开始仔细打量储藏室,却感觉不到有除了他以外有人在这里进行过明显的活动。但如果入侵这里的那些人目的是物资,储藏室肯定有他们活动的痕迹。既然目的不是物资,那么正如他所见,入侵者的目标是自己原先身处的实验室。他套上作战服,随手打开通讯器。屏幕上的信号标志一片空白,看上去需要到地面上寻找信号。
他背上枪,拿了瓶水就出门回到楼下。他径直走进资料室,从实验室门口的电子屏上确认实验室里的火已被熄灭,这才打开门站到一旁。等足够的空气涌入实验室,他深吸一口气,走进实验室。
当初进行实验的十个冷冻胶囊里,只有两个保存到现在,其余的胶囊里只是布满灰尘,而意外发生的火灾把隔壁好不容易苏醒的男演员给活活烧死了。资料室里没有出现骨骸,外面走廊里的遗体也不可能是冬眠者,他们很有可能是被人从休眠中唤醒带走的。
他走到房间中央,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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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的门是被人强行撬开的,后来才换上现在的新门。闯入者对屋内的胶囊并不惊讶,还熟练地使用系统打开最里面政治家的胶囊。这倒也难怪,政治家为帝国独霸主义四处演讲,激化了帝国与周边邻国的冲突,还引来大洋彼岸王国的觊觎。帝国的领导阶级沉迷于独霸后的统治,不惜代价为病重的政治家建造了这座地下实验室。
可惜政治家是被人暴力地拖出胶囊,没有鲜花和掌声,可能还来不及反应就惨遭一顿毒打,再被架出实验室。被人提前打开胶囊的还有政治家的情人——据说面对这临时的变故,上层把年迈的历史学家从名单中删去。她没有被立刻拖出胶囊,从内壁上的抓痕中他猜得到答案。
随后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学家还有资产家被纷纷拖了出来,资产家甚至被挂在空中被人用钝器殴打。对于他而言,如果说政治家是战争的导火索,这些人就是战争的催化剂。也难怪唯有资产家被吊起来殴打,这里面就他和政治家能够从战争中获利,其他人都是被上层胁迫才参与到战争中来。
他倒是挺为男演员感到可惜。虽然他当时在接受治疗,不过外界新闻他还是略有所闻。为了冷冻舱最后一个名额,社会各界开始激烈的争夺。平民百姓自然无福消受,但热闹倒是不会不看,除非自己的孩子涉事其中。
名额最终竟然在当代明星中挑选,虽然出乎预料,但多少也在可能之中。随之而来的争斗从网络骂战演变成现实中的群体斗殴事件,家属自然是痛苦万分,倒是比不上成为百姓的笑料和上流人士的谈资重要。
要是男演员能活下来,能给他带来不少乐趣,毕竟把一个大脑空空如也人的一切都侧写得明明白白,是他接受的测试中最简单,也是最有意思的一项。他都能想象得出男演员发疯和自己解决掉他时的场景,虽然他无法侧写出未发生的事,但基础的想象还是可以做到的。
资料室里发生的事让他思考了不少时间。这里的人上一秒还在整理系统传来的数据,下一秒就换上作战服拿上枪冲出门外。留在资料室的人迅速把手边的资料堆在桌子上,扔下什么就换上作战服出去支援。
他喝光水,把瓶子丢到一边,开始寻找资料得以保留的原因,结果在桌子下面找到一个浅坑和不远处的打火机。这种打火机看上去要比市面上卖的组装货要更加精良,就算被抛到空中后砸在地上也不会熄灭。但为什么打火机会出现在桌子下面而非桌面?他需要从走廊里获得更多信息。
然而走廊中发生的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有些人确实是为了抵御入侵者,但接着就被身后的人乱枪射杀。双方没有展开预想中的枪战,而是将子弹倾泻在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本来要抵御入侵者的人甚至开枪打伤自己。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就在一瞬间,没有任何缘由,走廊里的所有人都一同化为白骨。这已经不是奇怪,是无法用语言解释的诡异。他不顾虚弱的身体,发了疯似的向上层奔跑。途中也出现许多骨骸,但除了几具是被人从身后用刀或枪暗杀以外,所有人都是在一瞬间没有缘由死去。
门外就是地表世界,他靠在门上大口喘气,鼻腔火辣辣的痛感刺激着神经。这里的景象和他预想的差不多,街道两侧尽是废弃的高楼,水泥地面覆盖着所视之处每一寸土地,由于事出突然,行驶中的汽车引发了无数场交通事故,索性无人伤亡,因为他们在事故发生前就在瞬间全部死去。
街道尽头的夕阳逐渐暗淡,他愣愣地看着这座陌生废弃城市的影子被无限拉长,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停止呼吸的老人。阳光最终完全消逝,头上的星空比他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拿起通讯器,发现这个笨重的盒子还兼具多种功能,他开启辐射检测,竟看到绿色的安全标识。他摘下头盔,看到偏暗面罩后的真实世界。
周围安静得吓人,没有书中所说的“虫鸣”或“夜晚的车水马龙”,仿佛入夜后整个世界都被摁下了暂停键。
“或许我应该留他一命。”他这么想到,顺手打开通讯器的通讯列表,竟发现有一个通讯器也处于在线状态,而且在不断移动中。虽然那个通讯器距离自己有将近一万公里左右,在世界的另一端,但这至少证明他最后能找个人汇报信息。
“他应该庆幸自己被烧死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过这不会影响汇报质量。头盔和防化作战服被粗暴地扔在一旁,他把通讯器挂在腰带上,转身回到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