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芦苇荡中两人互斗之际,位于大船最顶端的四层舱房内有两人站在窗户口借着并不清朗的月光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场极为罕见的比斗。
一个是早年成名已久的江湖剑豪,另一个虽是籍籍无名,可是实力却非同小可。
“禄塘主,你瞧瞧看,二十年前的一株野草如今竟也春风吹又生了!说到底,还是你师父当时的斩草除根做得不够干净啊!”一个六旬老者挺着笔直的腰杆笑道。
站在老者身旁的是一个身披黑色兜帽黑袍的人,他全身都笼罩在这黑布之下,根本瞧不见半点模样。
“所以,国师大人才会扶植我来给师父他老人家擦屁股啊!”
老者双手按在描金的横栏上,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深夜的凉风铺面而至,老者长长吸了一口,便又钻了回去。
“你可瞧清楚了,有些事第一步没做好,接下来就非常麻烦。当年宇文氏宁愿舍却江湖地位,而投靠旧朝杨氏,最后虽博得了一个正三品左龙武卫大将军的名衔,却依然未受信赖,要不然君上也不会摧枯拉朽般攻破京师大门。”
“但是毕竟做得不够干净,杨氏一脉遗血依然逃出生天,如今有宇文氏做盾牌,加之那些旧朝老臣心有不死,这事麻烦得很啊!”
“而且近来南边的北周也不安分,听说其君主对我方的游驽黑骑深入其北镇腹地探查一事大有不满,为还以颜色,着其麾下精锐的影弩手暗中潜入我南部司州浣云郡下一小县城,一番烧杀抢掠,离去时还将一城之地烧为白地,手段不可谓不狠辣,君上对此颇有微词,但是顾及天下数十年来都未发生国战,且上月东唐国国君送来国书,想要会盟天下雄主。”
“东唐国国力深积累厚,人口足有千万,兵甲近百万,实力已经是天下翘楚,他此番会盟必然影响日后天下格局,若是此刻对北周用兵,恐怕会得罪东唐国。”
“是故,天下各国都在竭力抑制自己,就连南越国这样的大国在接到东唐国的国书便放弃了准备数月的剿匪之策!”
老者说到这里便回头看了看那个黑袍人,“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无非就是说杂草只能用你麾下的那群虾兵蟹将去绞杀,府卫军镇的一兵一卒都不可动用!”
黑袍人自宽大的袖袍之中伸出一双惨白的手掌,“如果只是单单靠我的吹火塘的人马,恐怕力有不逮啊!毕竟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宇文氏族人世代习武,你也看到了那个宇文氏族的余孽,实力可是不容小觑的啊!”
老者嘿嘿笑着攥住了对方那双如冰雪一般冷的手掌,“所以才需要你来想办法,要不然你这塘主之位坐得岂不是太过于轻松了!”
黑袍人过了一会儿方才回答,“既然国师大人主意已定,我也不是不可以答应,但是有个请求,希望国师大人能够考虑考虑!”
老者松开对方的手掌,仿佛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思,当下缓缓道:“你可以说说看!”
黑袍人将手收回袖袍之中,“听闻国师大人擅养门客,手下收集了一大帮江湖奇人异士,其中不乏精明强干之才,若国师大人肯助一臂之力,想来绞灭余孽时日,已近在眼前。”
老者并没有马上拒绝这一请求,语气看似平缓却散出一股阴恻的感觉,“看来你这塘主当得确实不错,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就连我的底细也给你打探得一清二楚,不过说实话要不是我如今要用到你,不然你的头颅该与你师父的一样,送到敬香寺去做灯罩!”
黑袍人闻此言并没有多少异动,显然他刚才那些话并不是随口而出,而是经过深思熟虑,但是尽管如此,他内心还是有着些许不安。
要知道眼前之人可是二十年前那场新旧北齐政变的幕后主使者,导致原本天下雄主之一的旧北齐在他的谋算下,顷刻之间便土崩瓦解,甚至可以说是兵不血刃的将原本旧北齐皇室杨氏拉下那张龙椅,然后换成了如今的高氏。
接着又在周围雄主的虎视眈眈下,任用一干能臣开始变法,一扫杨氏北齐的那些弊政,转而如今行之有效的律法政令。在用了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将原本动摇的新生政权一下子夯实了基底,令新北齐稳稳的接替了旧北齐的雄主地位。
老者说完话音又一转,“但是这一次我不怪罪你,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你不张这个口,你塘下所有兵马折损殆尽我也最多将你罢免去敬香寺做个沙弥,可是你如今既然开了这个口,那么一切都会变得不同,若是你一击不中,那么你的头不但要送到敬香寺去做灯罩,我还要诛你三族!”
黑袍人被老者这话惊得全身一震,终于理解了自己的师父当年为什么会活得如此忐忑不安,甚至每每深夜被噩梦惊醒,下意识的抽出枕下藏匿着的利剑,故此好几次守夜的婢女皆因此而不幸丧生。
黑袍人怔怔未言,过了许久老者一声惊呼而吸引了心神。
原来芦苇荡中的那场比斗已经行至巅峰了,两条身影如两条游鱼一般,时而相撞,时而分离,剑气剑光惊鸿乍现,却又意蕴绵长。
但是这来的快去得也快,浪扶风已经不打算再拖下去了,这宇文氏的剑法他已经大抵都试探出来了,或许可能还藏有几招,但是已经没多大意思了。
他手里长剑振发浪涌奔腾之意,长剑圈刺而出,剑光灼灼如烈日当空,朝着那个大汉疾刺而出。
那个大汉见浪扶风居然还有如此充沛的剑意,心中已然明了对方刚才为什么要拖着自己,此人必然是只听闻过我族剑法,并没有亲眼目睹,故而刚才的比斗不过都是诱我尽使家族剑法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怒又惊,他一直以为江湖上的那些有名剑豪不过是些欺世盗名之徒罢了,没想到这次初历江湖,便发现一切都非自己所想的那样。
尽管他已经卸了心中的那股劲,但还是坚持出剑格挡,只是结果却已然无法改变。
浪扶风一剑破开大汉的阻拦,直接将长剑横在对方肩头脖颈的位置。
“现在可服了?”浪扶风不无傲气的睥睨着对方说道。
大汉失意的点了点头,指间夹住的那柄短剑也轰然落地。
浪扶风当即收剑入鞘,当即飘身而起,出了芦苇荡。
他不去瞧对方那张失望的脸,因为没有必要,既然是他诚心诚意的邀斗,自己满足对方便足够了,至于居高临下的说些不咸不淡的安慰话语,他做不出来,也深恶痛绝。
浪扶风一踏进三层甲板,目光便望向四层的一间舱房,虽然里面极为迅速的熄去了所有的烛火,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了异样,而且那舱房的窗户还未来得及关上。
浪扶风不去想是不是与自己有关,他这个人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他就准备后悔好了。
与此同时,四层漆黑一片的舱房中,老者对着早已融入黑暗的那个黑袍人说道:“不愧是南溟海阁出身的剑豪,身具大家风范,连出手都是点到为止,不坏人性命。但是你可不要学这种江湖武夫的糟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