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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复合体的全称里没有人类(二合一)

    接下来的一幕出乎了麦悠,甚至还有林升自己的意料。

    林升下意识地推开了伏在他身上的麦悠,但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这一行为不太妥当,他伸手扶住麦悠的肩膀。

    “你怎么哭了?麦悠?”刚问完这句话林升便想起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脑海中空白的记忆已经揭示了很多东西。

    林升的声音有些沉闷,“我是失败了吗?麦悠?”

    “你都差点死了还提计划这件事情!”林升只感觉麦悠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狮子。

    “这究竟算得上是什么!非得以自己的性命去拯救别人!我们显然有那么多其他的方法!你非要拿你的命去赌!我都以为你真的死在那颗星球上了!”

    时间已经走过了第八天凌晨的第一秒,而宇宙依旧像过去一样静谧无声——没有任何的危险发生。

    “啊!”林升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起来,他举起双手向麦悠投降,“我保证,我以后绝不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麦悠没有笑出来,她依旧直直地盯着林升的眼睛,直到林升的头凑到她的跟前,她下意识地后退被林升用力的双手止住了。

    “我向你保证。”林升又重复了一遍。

    而麦悠则被林升突然的举动惊吓到了。直到那张在自己面前突然放大的熟悉面庞向着遥远的门框处迅速地收缩时,麦悠才从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她意识到自己还没回答林升的问题,而那扇关闭的门则让她又联想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林升!你的计划其实成功了!”

    麦悠的喊声被那扇已然闭合上的舱门阻碍了,直到对着门喊了第三遍后依然没有什么回应,麦悠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傻事。

    她迅速地调出飞船内部的通讯系统,然后把那项计划其实成功了的消息发给了林升,同时在心里祈祷林升不要再次消失在房间里。

    “那太好了!(微笑)我想我终于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会了。(微笑)”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微笑)”

    ……

    林升并没有麦悠想象中的那样开心,或者劳累,他只是单纯且麻木地盯着的那扇隔开自己与其他人的门,而他眉头却越皱越深。

    林升只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焦虑和困惑——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

    甚至林升其实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些什么,或者说,刚刚他的举动只是本能得为了更快地获得一个安静的环境罢了。

    从飞船监控的视角来看,这个刚刚完成了一件甚至许多件大事的年轻人显得非常的不安和焦虑。

    坐在床边盯着那扇门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一个疑惑始终从模糊到清晰,唯一不变的是它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而且这个疑惑从他看见麦悠的第一眼,看到她的哭泣,听到她惊喜的呼喊时就产生了。

    而现在他终于抓住了它。

    心神不宁这四个字简直在林升的脸上写满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来,紧接着面对着床沿弯下腰——这个动作在半途就停止了。

    林升从未这样紧张过。即使他已经很多次的面对过死亡了,但从未有哪种恐惧更甚于脑海里的那个念头,一种沉闷的感觉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是任由那只木偶般僵直的手臂机械地在床底摸索。

    直到有些发汗的手触碰到了另一个更将冰冷的事物,那样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皮肤渗入骨髓。林升用捏紧的指节牢牢地将它从床底拽出来。

    林升从未觉得金属间的摩擦声如此的悦耳过——虽然自己现在依旧不能确定自己究竟到底还是不是名为林升的个体,但起码眼前这个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事物让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重新确认了一遍盒子里的计划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甚至摆放的细节也没有任何变化,林升接着将那些资料完好地放回、收拢、封锁,然后他终于解开了自己房间对于无足鸟的权限。

    一个投影立马就从空中蹦出来,林升从未觉得无足鸟是如此亲切。

    “船长!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

    “先打住,”林升此刻有更紧急的问题,在解决了第一个困惑后,一个显而易见的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你见到我是怎么出现在房间里的吗?”

    “呃,也许我需要提醒您在三秒前刚刚解除我对于房间的安全保障措施?甚至还因此差点导致了有史以来复合体第一位惨死在荒无人烟的、环境恶劣的外星星球上的人?!”

    很好,林升想,这下成为一个死循环了,我拿不到最直接的证据了。

    “有‘我’死掉时的记录吗?”

    “呃,”无足鸟有些惊讶,她真没想到林升会问这个问题,而且她立马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非常重要,因此她少有的没有立刻尽到作为飞船AI的职责而是选择了更加谨慎的措辞。

    “你指的记录是什么?飞船接收到的意识体结构修改的技术资料?”

    林升则比无足鸟更加吃惊:“不是关于两次意识转换过程间的数据记载吗?”

    老实说林升从没想过自己能够直接从两次无比简陋而且毫无重复性的实验中得出一项可以大范围应用于一整个种族更改意识体问题的技术资料。

    不论是他脑海中的记忆,还是自己之前从盒子里找到的资料,一切证据都清楚地表明自己这一次尝试只是为了验证通过更换意识载体来影响意识结构的一种可能。

    就像企图通过尝试把一个拥有无数面骰子的一个面上的阿拉伯数字“1”修改成“一”,并希望以此来影响整个骰子上所有的符号一样。

    林升计划中最糟糕的结果是这样一个疯狂的计划变成字面意义上的“疯狂计划”,而自己所收获的也不过是可能的批评和一次糟糕的死亡体验罢了。

    而最好的结果也不过获取些许有用的数据资料而已。

    但现在显而易见的是,这样一个疯狂的想法的确存在理论上的可能性,但是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甚至好到了连部分这项过去仅仅存在于想象中的技术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飞船的处理器里!

    如果一种化学反应的反应效率真的达到百分之一百可以用奇迹来解释,但是达到百分之两百那就是一个恐怖故事了。

    只不过我自己所设计的“化学反应”的代价是自己那关于死前的记忆突兀地从脑海中蒸发了,然后整个人又奇迹的死而复生,然后突然的,如同幽灵一样地出现在了飞船里!

    “那怎么可能呢!”林升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甚至对于更深的内容没有半点了解!能够记录一些数据就已经是极限了。”

    无足鸟表示理解,她波澜不惊的反问道:“好吧,那如果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彻底地死掉了,然后呢?你计划里没有关于复活的计划?”

    “什么然后?什么复活?”

    “时间啊!”现在轮到无足鸟的神色惊恐地扭曲起来,她面庞上的五官甚至如同漩涡一样挤在了脸的正中心,“别告诉我你没想过其中的时序问题!我们去的可是格利泽星系的七天以前!”

    好了,现在一间屋子里有了两张不同程度扭曲的表情了。毕竟林升做不出像无足鸟那样堪称“可怖”的神情。

    “你就没想过如果七天后你不能完好无损地带着你那贫瘠的大脑站在这里,我们原本应该做出决定的七天后的无尽探索号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会发生什么?”林升“傻傻”地问道,而无足鸟这一刻很想把林升扔出窗外(指扔到太空里)。

    “你会变成一朵灿烂的烟花,然后均匀地铺在整个房间的每一个平面上。”这当然是一句玩笑,嗯,无足鸟以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开的玩笑。

    “所以你也不知道……”

    “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地强调关于时间旅行的重要的问题!我强调了那么多遍!这甚至是非平行光锥信息态矢量跃迁引擎第一次在宇宙尺度下的运用!我强调了那么多遍!”

    “天啊!说不定我一回太阳系就要被AI研究所开除了,理由就是企图把时间炸个稀巴烂……”无足鸟的声音越来越低落,就好像预料到了她自己的结局,“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没考虑这个,连我都把自己(飞船)好好的停回原来的位置!”

    “嗯,听起来更像是抱怨自己做了无用功。”

    “当然——重点不在这里!”无足鸟狠狠地瞪了林升一眼,好在现在看来的确没有什么打的灾难,无足鸟希望是这样。

    最后她只是叹了口气,“总之我很高兴重新看到你,林升——船长。”

    还没等林升因为这位AI少有的关心而升起些许感动,那些感动就被无足鸟接下来的话给还回去了。

    “至于关于你的心理问题和这一系列危险的举动,我已经连同那些可疑的技术资料一起传递给复合体了,大概明天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太阳系吧。”

    ……

    总之,这一晚上没人睡得着觉,桑旅除外。

    林升依旧在复盘自己计划中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还有关于“自己”究竟是不是“林升”这个问题。虽然他很确信自己就是林升,但这依旧无法解释自己究竟怎么出现在房间里这件事情。因此这又让他觉得肯定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无足鸟显然也对林升的描述上了心,她拉着一头雾水的马文开始逐个分析快子扫描仪器中观测到的每一条数据,尝试给出一个林升“瞬移”到卧室里的理论依据。

    显然她什么也找不到。

    对于麦悠而言,这个现在看来如此淳朴的孩子(和林升等人相比)依旧还在为自己的行为自责的同时——还有为林升的成功而窃喜。而这种内心的窃喜则更加地增大了她对于自己内心的自责。

    好在飞船里现在有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心理健康诊断兼治疗义体化AI——由无足鸟友情客串且无偿服务。

    在出现了林升这样的案例后和差点造成的毁灭性的结果后,飞船上的每一个没有装配“情绪模块化系统”的生命体的心理健康的优先级都被调到了极高的优先级——反正这也占不了她多少进程。

    “……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想。无足鸟,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在麦悠的理解中,这就好比听到自己的父母拿了所有的财产去赌博,而看到林升为此赌上自己性命则还要比那要难受一百倍有余——但如果赌博的结果是变成了千万富翁甚至亿万富翁呢?

    那么,估计许多人虽然依旧可能会升起些许埋怨的念头,但内心更多的应该还是欣喜的情绪。

    更何况对于麦悠来说,这意味自己整个种族都拥有了重新回归到复合体中的希望,这对于一个盼望了接近一千年的种族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且重要了。

    而无足鸟和马文完全没有这样的忧虑,拥有情绪模块化系统的他们现在更担心的问题已经从林升的状态转变成了对于林升所说的“不科学事项”了。现在还得加上对于麦悠的心理开导。

    “你完全没有必要担心或者自责,我的意思是这很正常的反应。”

    “可林升差点死了!”

    “但他没死,而且现在好端端的站在飞船的地板上。”现在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消除麦悠的心理包袱,让她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严重。

    可惜正常的心理分析到这里就结束了,事实证明永远不要让一个才学了几分钟心理学知识的“冷酷”AI来给人做心理治疗。

    “也许你应该试试情绪模块化系统,”无足鸟照着数据分析念出了最有效的治疗措施,“我可以提供给你一个针对性的调试版本。也许这会让你好受些。”

    “我指的不是自己麻痹自己!”麦悠有些沮丧,她觉得无足鸟没能理解自己的意思,“我是说我觉得我这么想不对。”

    “那么为什么不对呢?”无足鸟刨根问底,“你觉得不对的点在哪里?”

    麦悠扑倒在床上,她少有的感到有些羞耻,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这不道德。我觉得我这是利用我和林升的友谊让他为我冒险。”

    “利益是所有理性生命体的根本动机,这是复合体中存在的公理。你所做的没有什么不对的,麦悠,从这点来看,你根本没有自责的必要。”

    “如果你成为了人类就会明白了,”考虑到林升所做的事情可能造成的结果,也就是不久的将来类人可能被第一个纳入复合体中,无足鸟甚至好心地帮她解释了一下复合体运行的机制。

    “因为复合体的机制,情绪和思考上的迅速转变在整个复合体中都很常见,而对于真理的追求中牺牲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或者说正是为了避免这样复杂情况,复合体几乎每一个人(指人类)都为自己安装了“情绪模块”和“人工道德规范”。起码这是所有原因中的一个,而且是很重要的一个。”

    “等你真的成为人类就明白了,归根结底道德只是为了更好的社会运转的潜在规则而已,复合体早就不用了,毕竟我们一切的运转规则都是透明而且高效的。”

    “我觉得不对,”麦悠一时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观点,“我觉得,我觉得……”

    麦悠一时找不到什么具体的词汇,好在她想起了一个可以容纳自己想法的字:“我觉得才是所有理性生物的根本动机,对身边人的爱,对于亲友还有朋友……”

    “总之那些促进人们努力的东西,不应该是爱吗?”

    “也许这样说很残酷,但实际上,你说的东西和那都是一回事。”无足鸟尽量简洁的解释。

    “利他行为往往是最大的利己,至于你说的‘爱’,如果抛开一切情绪,爱只不过是出于对情绪表达或者价值需要等一系列复杂活动的简称。”

    “出于最初的复合体时期被创造出来和影响的你们而言,接受过去的价值理念对于通过人类资格测试是不利的。”

    “在过去,或者说在类人和人类和睦相处的时期,对于复合体的整个社会运转而言,很大程度上还是沿袭了旧人类的社会习性——也就是你现在口中的‘爱’。”

    “但道德伦理委员会对于这些现象的分析已经很明确了,那要么源于本能,要么源于环境和社会影响。通常来说这些情况都有,还夹杂一些其他的什么因素。”

    “但现在那些作用对于复合体而言有些过时了。至于你提到的林升所做出的利他行为——也许你没有注意到他还是一个孩子。他没有备忘录助手,也没有安装任何其他模块或者组件,包括情绪模块化系统。”

    无足鸟冷酷地揭示了自己对于这一趟旅程的看法——这只是一个孩子成长中所遇到的挫折和所做出的成就。

    “当然,我并不是否认林升所做出的成就和他所抱有的态度,甚至对于复合体中的每一个人类而言,你所提到的‘爱’或者类似的东西在复合体中是普遍存在的。同时,心理分析学指出……”

    “只是你不需要为此而感到自责,我只是想说,你现在的情绪波动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不过麦悠现在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了。

    任谁听完了一长段如同心理学讲解的“心理辅导”外都很难升起除了“理智”外的其他的情绪。

    而无足鸟最后一句话则是将麦悠远离尘世的思考又重新拉回了现实:“……总之,类似的情绪表达和遵循‘古制’对于通过人类资格测试并没有太大的益处,这归根结底是‘人类’的余裕。”

    “如果你想象林升一样成为人类的一员的话,你最好学会接受这样理性的思考。”

    好了,麦悠内心的自责烟消云散。无足鸟心满意足地看着心理模型恢复到正常范围,她觉得自己已经帮了林升一个未来的大忙了。

    是的,以上的种种虽然完全正确,但无足鸟完全忽视了自己的根基是“机器”这样的事实!作为一个机器“人类”,她对于复合体人类的理解实在是太过正确了!

    就像复合体中那些蕴含了创造者无限情感的艺术品一样,将一件艺术的珍宝当作艺术的全部可是一个谬论!

    哪怕是机器“人类”,其中依旧有着像是“归葬大师”那样的伟人和富有高尚理念的拾颅者组织。

    对于以种种不同的理念和研究方向作为各个组织和机构组成的复合体而言,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概括出究竟什么是“人类”——那纯粹是把在这一方向上研究了几千年的道德伦理委员会当作傻子。

    当然,无足鸟说的也不能算错,毕竟不管是谁都不得不承认复合体,或者说这个名为“科学技术复合体”的以“穷尽真理”作为终极理念的理性的文明。

    过去林升看起来如此美好的社会制度,某种意义上就像是原始社会食不果腹的原始人类发现未来实现了简单的全面温饱罢了。

    就像复合体中那些以重归黄金时代为理念的人类组织一样,那些希望重拾名为道德伦理地走上了歪路的人类组织一样——他们与其说是希望重归黄金时代,更像是希望那样的闲适不会影响自己身为“人类”的身份罢了。

    人类发展委员会中有一个经久不衰的笑话:“道德伦理委员会里没有德也没有伦,只有研究人类的道理。”

    一个只能勉强说服其他研究机构不以整个人类社会为代价做研究的机构又能有什么常理上的道德呢?要知道就连“人类”的定义权都在那帮人的手里。

    就像上了岸的鱼就不再是鱼,当整个人类社会开始以“科学技术垄断复合体”而不是“人类复合体”或者“人联”自称,当复合体的全程中逐渐隐去“人类”两字的时候,当追求真理成为“人类”的终极理念的时候。

    所谓的道德就是一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