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
当林升有些迷茫地打开那扇紧闭着的房门时,随着舱门打开的时一具倒下的身体——那是倚在房门上睡着的麦悠。
越是靠近第七天结尾的日子,麦悠的内心就越是煎熬,到了倒数第三天的时候,她几乎就一直站在门外尝试倾听内部的响动了。
即使无足鸟一再提醒她她不可能听到任何的响动,但麦悠还是一直坚持这样做,而在这万分的焦虑和悲痛的情绪下,她在第七天的早上就径直倚着舱门睡着了。
开门导致的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麦悠的身体紧绷了一瞬,然后她就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
伴随着解脱般发泄似的哭泣,她直接扑进了林升的怀里。
整整七天里,没有人比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的麦悠更加的后怕和懊悔的了。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她的内心,绝望的感觉一直弥散在她的心头。
与林升对自己的看法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最开始只不过是基于内心的恻隐之心和“攀上”了复合体这样一艘大船才得以向麦悠等人提供了些许的帮助罢了。
在林升看来,这更多的是复合体科技的功劳,就像一个穷人拥有怎样的良善也不能立刻帮助远在千里的他国的灾民一样。
未来的每一个人甚至一些最为基础的机器都比我更能带给这个社会贡献,这时他最开始浅薄的想法。
而等到他发现自己身上隐藏着一些秘密,而在发掘这些秘密的过程中遭受和看到的都是极大的苦难后,林升更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了。
他既没有将遭受苦难的类人们带离苦海,更是让自己的朋友也受到了许多风险的牵连,甚至到了最后,他连自己都差点做不成了……
而着一系列的磨难的最后收获了什么呢?
一个庞大到想象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无法带来任何成就感和解脱感,反而是更多的困惑和恐惧的“秘密”。
除了这样一个秘密以外什么都没有,甚至这个秘密本身都像是在嘲讽林升对于自己由来和存在的探寻——就像是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一个复制人一样。
这也是林升将那样卓越的贡献潦草地换成了一艘飞船的原因,他对自己所做出的成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感,甚至他更想逃避他自己亲手发掘的真相。
这些矛盾的感觉造就了林升对于自己的忽视,而且他完全是刻意这样做的。
这也是无足鸟和马文一再强调林升需要进行一定的心理干预的原因——他毫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努力地帮助任何自己所看见的不公和灾难,而且越是困难越好。
“废墟区——海铎——格利泽,分析显示他林升其实有着很强的自毁倾向,”对于当时麦悠愤怒地诘问,无足鸟的回应以密密麻麻的数据,“总之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我们干涉过的结果了,毕竟真正意义上来说他才是船长,只要他真正想要做什么,我无法干涉他的行动。”
“从数据分析来看,林升本人的真实想法就是远离太阳系,然后死在某次行动的途中。”
“这就是他现在真实的想法。”
无足鸟还分析展示出了很多东西,对于这样一台几乎可以预测短暂的未来的AI来说,人心,或者说一个人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容易预测了——尤其是那还是一个完全没有受过任何改造的自然人。
但麦悠压根没有听下去的心思了。对于每一个类人,尤其是几乎一直陪伴着林升的她来说,林升在她心中完全不是这样的形象。
或者说对于任何一个接受过林升帮助过的或者简单接触过,了解他所做出的事业的人而言,林升都完全不是这样的形象。
相反的是,那是一个如同传说中记载的英雄一样的圣人,他不求任何的回报,帮助一切需要帮助的弱者,甚至仅仅凭借着自己的理念还有真诚就足以让一颗陷入动荡和毁灭的边缘的星球走向正轨。
甚至让其拥有更为光明的未来和永远的和平。
将自己最为宝贵的事物甚至是生命捐出——考虑到六维现实复制舱对林升的作用和意义,这样的形容甚至听起来轻盈的没有任何的实感。
而林升因此所获得事物呢?——被他用去继续他那“助人”的事业了。
很难说如果放在过去,林升的所作所为会得到一个怎样崇高的评价。而事实是即使是在如今的复合体内部,林升的声望也是极高的。
虽然更多的学者是因为他捐出了那样宝贵的技术产物而产生的好感,但任何人如果进一步了解一下这个“未成年”的孩子来到未来后的种种行为,那种最初的好感就会迅速地转变成一种极高的尊敬。
林升固然无法理解为何那些在复合体中都有着极高声望的圣者们都会关心自己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技术贡献的老古董。
但对于那些接触过林升的圣者们而言,这位做出了极大的奉献和牺牲的“伟人”还能用这样的谦卑来面对他人,用更加崇高的使命来要求自己。
这是多么伟大和高尚啊!
无外乎复合体能够将对于整个银河系的“外交权”都放心地交给林升,如果这样的人不能够胜任这个职务,哪怕连他们也很难找出其他更英明的人去胜任了。
而作为林升可谓最为亲密的朋友,甚至某种意义上就是他在这个时代的亲人的麦悠,在那天一直面对的只有封死的房门前——她是一直为拥有这样的同伴而自豪的。
这当然是毫无问题的,对于许多类人,还有海铎04上任何一个人而言,哪怕仅仅和这位记入史册的“圣者”同行几步都足以激起他们内心全部的惶恐和激动。
为自己的好友或者亲人所取得的成就感到自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但那扇好几天都纹丝不动的大门冰冷地告示了为此所要付出的东西——林升的生命。
“一切伟大之物都需要伟大的牺牲,那些卑微的存在不能领会我们的伟大,但它们必将遵从。”第一次意识相态冲突时一名圣者的箴言早就说明了一切。
林升丝毫无愧于他如今人类的身份,如今的人类也的确配得上伟大。
但这样的牺牲对于麦悠而言是完全的不可接受,甚至让她感到痛苦。尤其是在观测到林升所遭遇的一切——甚至是死亡的时候。
……
林升对于无足鸟的禁令并不是牢不可破的,尤其是那些模糊性的,诸如“不允许告诉其他人关于我离开的任何事情”这样的指令。
一个人不可能打一个完美的比方,反过来说,即使不展示或者诉说任何关于林升的那个计划的相关内容,无足鸟还是完美地将林升所要完成的事情和其中的风险告诉了无尽探索号的所有人。
在马文的帮助下,那些毫无意义的数字,某本书某一页的比喻甚至是一个临时编造出来的童话故事都是帮助着走向真相的道具。
“我们现在就去把林升接回来。”这是麦悠了解林升计划后的第一句话。
所有人都好像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没有一个人接麦悠的话茬,甚至没有人做出一点回应。
舰桥上所有的空气都被马文投影在空气中的无质量的虚幻影像抽走了,厚厚的真空将站起来的麦悠和其余人阻隔成两个方向。
“我说我们现在就必须去把林升接回来!”真空紧接着就被麦悠用更激动的声音打破了,“还好我们还有运输用的飞船,”麦悠的声音在宽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瘦小,“不对!我们可以用克莱因瓶直接把他转移回来,不是吗?”
麦悠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说我们得赶紧把林升给接回来……无足鸟?马文?这艘飞船现在难道连这都做不到吗?”
“你甚至都可以穿梭时空,能够吞掉一整颗恒星!”
“我们只能等。”无足鸟丢下一句话,逃也似的连带着空气中那些微弱的光亮消失了。
模糊而又宽泛的指令能够找到避免的办法,但是绝对而又有极强的指向性的指令则看不到任何违背的可能。
比如不允许干涉甚至必须按照或者帮助着完成计划中的每一项内容……
总之从林升从无尽探索号上消失的那一刻开始,无足鸟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观察还有记录。
林升一开始就考虑过计划失败的可能,或者说着干脆就是一场看不到成功可能的豪赌。
但对于科学研究而言,失败并不意味着没有收获。从林升改变自己存在的形态降临到格利泽上的那一刻起,一切关于他的数据信息就事无巨细地传导到了无尽探索号上的数据库中了。
甚至包括林升卑微而无意义的死去,包括他的肉体消弭在思格德嘴边的每一个瞬间。
麦悠断断续续地昏迷过好几次,然后又在潜意识的恐惧下清醒过来——每个人都看得出她那时候有多绝望。
因此当她亲自触碰到,当她重新感受到那样熟悉的身体时,她除了哽咽几乎说不出来任何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