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圣,原是不周山下一个守山族里平凡普通,毫无灵气的族民。每天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生活里除了劳作还是劳作。若无蚩尤撞毁不周山一战他应当于他的父母长辈们一样,毫无追求,亦毫无希望的过完平凡普通而又清贫劳苦的一生。
不周山坍塌的那一日,他正在田里收割粮食,抬头迎着晃眼的阳光,他看见新任的族长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正为一群穿着华丽长袍的巫族长者往不周山深处匆忙走去。
隔着田野上湿热的季风,他看见人群中央,有一们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光芒的高贵女子,她银色的及地长裙在划过萋萋青草,拖着麦苗的清香。
那时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位人群里最高贵的女子就是巫族新任的大司命。
那些人进山没多久后,蚩尤就撞断了不周山。
沉重的山石如雨点般洒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有一块巨石砸在他的身上,砸断了他的筋骨。
他被压在冰冷的泥土里,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眼前一片昏暗,耳边纷烦嘈杂,血腥里还有一丝麦苗的清香。这一丝清香,让他想起之前匆忙一瞥的银色倩影。
他感觉有人在身边奔跑,但无人伸手救他,他的意识断骨的剧痛里回归混沌。
他不知道是所有人的死亡都是这般痛苦,还是只有自己死得痛苦。照在身上的阳光像烈火焚烧着他,为了躲避阳光他不停的往地下隐藏。可地下却有东西在啃噬着他的身体,为了躲避那些东西,他又只能往地上跑。如此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筋疲力尽,渐渐被暗黑侵蚀。
当意识完全消失的前一刻他感觉有温暖的河水流淌过自己被烈火焚烧过千百遍的身体,河水冲刷了他身体里的痛,将他带向平静。他放下所有的意识与抵抗,随水流而去。
在此时,有声音从黑暗里响起。
【你还要去过那样劳苦而饥寒的日子吗?】
不,他当然不想。
他不想再回到那种辛苦了一天却吃不上一顿饱饭,还要被族长一家不停压榨欺辱的日子里。
“那不如我们一起跑出去吧,去过自己喜欢的日子。”
怎么跑出去,外面的阳光像烈火一般,只会让他痛苦煎熬。
【跟我合作吧,你把身体给我,我把力量给你,我们就能一起跑出去。去抢夺天地间更多的力量。】
什么是力量?
【力量就是权利,拥有了权利你就能拥有比族长更尊贵的地位。】
他想要比族长更尊贵的地位,所以,他向黑暗伸出了自己的无力的手,将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身体献给黑暗,又从黑暗里获得了从此不再惧怕阳光的力量。他听从脑海里的声音,在地面上东躲XZ,暗中抢夺那些深受重伤,行将就死者的灵力。一点一点的收集,直到他体内拥有的力量越来越在,再也不用四处躲藏,从此可以正在光明的走在阳光下,人群里。
那一日,他立在山石后,隔着漫天的瓢泼大雨远远看着女祸为救苍生大地之上的无数生灵而散尽修为,用已身化做五彩石补天。
雨停了,云散了,耀眼的阳光下有抹七彩光华从云层里缓缓落下。
【啊……那是女祸的神魂,拥有了它,我就能成神了。】
不知隔了多少年,他又再次听到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粗粝嘶哑的声音里透着亦如既往的无尽贪婪,与从未有过的欣喜若狂。
紧跟着声音而出现的还有从他眉心里冒出的一团黑气,它没有具体的形状,飘浮在空中像是一团人死后的躯体被烈火焚烧出的黑烟,难闻,难看。
黑气离体的那瞬,他混沌的脑海分外清明。于是他知道,这些年里就是这个东西躲在自己的身体里操控着自己的意识。
虽然他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女祸神魂有什么好处。
但他知道,只要是这团黑气格外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是力量非常强大的东西。
于是,他紧随黑气一起扑那抹七彩耀眼的光华。
可惜他还是慢了一步,光华散尽前他只抢到了一点。将双手捧着的如七彩云团灵气塞进嘴里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沉重了许久的身体变得轻盈通透,有一股清泉从胸口散向四肢百骸。体内所有的脏污被冲刷出体外,漆黑的皮肤慢慢白净,甚至连刮过身体的风都带着清灵。
他终于明白方才那团黑气为什么会如此欣喜若狂了,原来这就是女祸神魂的好处。
他转头看着离自己不远处,被黑气包裹着的七彩光滑,它正在慢慢被吸收。
于是,想也未想的,他将七彩光华连着黑气一起吞入腹中。
极冷与极热,在身体里不停交替,折磨着他。
【本来想放过你的,可你太贪婪了,竟然比我还贪婪,这下可不能怪我心狠。】
脑海里的声音狠毒,又嘲讽。
他能感觉到那团黑气想要完全侵占自己身体的欲望越来越强大。原来这些年里他躲在自己脑海里,只操控自己的意识却不占据身体的原因就是为了等女祸补天,散心神魂的这一天。
太阳东升西落,白天与黑夜重复交替。他看到世间最后一位神无比冷漠的从自己身边走过,亦看到昆仑山神为重开天门而耗尽最后一丝力量,就此陷入长久的沉眠里。
就在他的意识逐渐被侵蚀,无力再抵抗那团黑气,夺回自己的身体时,她从褪尽洪水,开出白花的山野里走来。
“这个于我已无用处,不如就赠予你吧。”
她将自己这些年里收集而来的所有女祸神魂全部都赠予了他,又助他夺回了身体。
他抬头望去,耀眼的光芒下,女子虽然已是孤身一人,虽然华袍不再,发冠凌乱,但她依旧高贵得不能让人直视。
亦如当年,他在不周山下远远望去的那一眼。
从此便一眼万年。
数万年的时间里他早已忘了自己原先的名字,便选了早年前无意听到一句话中的其中两字个,取作自己的名字。
“善断多谋者,方能成圣。”
“圣乃世间最崇高之人,但是,你难道只想做人间至圣,而不想做天上最崇高的神吗?”
她仰望天上那扇紧闭不启的天门,意有所指的问向他。
“如今不周山已毁,天门紧闭不启,怎可能再度登天?”
“天门不会永远紧闭的,待天门重启的那一日,便是你登天成神的那一刻。”
在她的指点下,善圣掌握了修习之道,摇身一变从一个平凡普通的守山族人,成了人间无数百姓的信仰,他拥有了无数信徒,渐渐尝到了成为圣人的甜头。于是,他渴望拥有更多,渴望站得更高,渴望无上的权利,与无尽的力量。
天地一战过去万年之久,人间几度生死交替,如今的百姓早已不知上古时期的诸神,他们只知道善圣才是人间最崇高,不可替代的神。
天门重启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成为神的机会来了。
天光照耀大地时,他踏着祥云,顶着天光,在无数信徒的跪拜中,步步登天。
双脚踏入天门时,他喜极而泣,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与上古时被族人供奉的许多上神一样,也成为了神。然而事实却远比杀他千百次更让他觉得羞辱不堪,天道并没有接受他,原来他所做的一切在那些上神眼里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之极,他们笑他痴心妄想,笑他自不量力。
天界毫无一丁点可容他的立足之处,依旧高高在上的他们虽然不曾说过一句指责的话,不,他们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曾同他说过,他们只是静静的观望,在无声中等他不负重压自己走下神坛。
但是他们都看错了他,即然他们假装清高不肯开口,他也便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暗中利用天界到处随手可得的能量将人间属于自己的信徒都带到了天界。
他要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现在不行,但他相信将来总有一天,自己一定可以成为与他们平起平做的神。
直到如今,他依旧坚信自己总有一天定能成神。
如果没有多余的名额,那他就让其中一个上神提早陨落。
而帮助自己谋划这一切的,便是身在空桑山,从世间消失数万年的巫族大司命。
“大司命早年与本天君有救命之恩,本天君许诺会护她永生记世,请冥主莫要让本天君为难。”
“哼!救命之恩就当生世相护,那么弑兄之恨,毁印之仇是不是亦该要生生世世不共戴天了?”
九幽恨极的声音带着强烈的杀意穿过纱缦如刀刃一般挥向善圣,这道杀气还未到善圣面前便被天帝施放出的帝王之气挡下,余波震荡之下纱缦轻轻扬起,不过亦只露出冥主墨色华袍的一角。
善圣早不是当年初登天界时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天君了,他如今是掌握三界的天帝,威严与尊贵已是刻在骨子里不容他人质疑的傲慢了。
九幽自始至终都端坐王辇之上不曾露面,这与天帝而言已是多年不曾有过的羞辱,他还能强忍怒火而与九幽平和的交谈已是不易。若九幽再步步紧逼,那他宁可与之撕破脸,也不可能将大司命交出去的。
因为他心底十分清楚,当年之事一旦被揭穿,定会激发诸位上神的愤怒之火,自己与大司命断不可能会有善终。
而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众人瑟瑟发抖不知何去何从时,东华帝君才在大家伙感激涕零的目光里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