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余的这两日里,韩勨窝在家中足不出户,寸步不离的守在丹墨璃身旁,她走哪儿跟哪儿,地上搁置着收拾了一半箱笼,翻乱的书扔在桌上,一日里十二个时辰,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贴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一眼不错的看着。
丹墨璃本就是心情淡薄之人,喜欢安静的日子,眼下却被他跟得心烦,又不能说他,只好转身往外走去,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静下心,这些天,她总是无端心慌。
她知晓,那是天道示敬,自己的雷劫应该是快了。
若过不去这雷劫,什么替他收集落,等他回来制茶,不过都是空谈。
韩勨坐在书桌前,压根没看手中的书,视线粘在她的身上分毫不错,见她转身离去,立即起身追上去。
“姐姐,你要去哪儿?”
他两手拽着衣袖,像个将被丢弃的孩子一般,不安而惊恐。
丹墨璃望着此刻手足无措的韩勨,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无论如何也跨不出眼前这道门槛,她清楚但凡自己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他都能立马委屈得不行,就像那……
她从前见到过的,那些个受了委屈又不敢说的小媳妇。
唉,他真真是自己的冤家。
“我哪也不去,就待这屋子里头任你看个够。”
韩勨听她如此说,两颊微红一时间尴尬不已,如点漆般的眼球四下乱转,却任是拉着她的袖摆紧握不放。
他也知自己这两天的状态有些微极端,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生怕自己一错眼珠子,她就消失不见了。
他现在万分贪恋与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刻。
也许此后的几年里,他都要靠着这些日子里积攒下地回忆度日了。
放开她的袖摆,转而牵着她的手走回到书桌子旁坐下,触及手心的沁凉稍稍安抚了他烦燥不安的心。
书桌上凌乱不堪,有早前用过还未来得及收拾的笔墨,堆在一起未曾整理的纸张,翻了一半的书,丹墨璃望着眼前从未如此凌乱过的书桌,心底忽的一软,下意识便回握了他的手。
韩勨感觉到她手上的变化,心底瞬间乐开了花,原先的烦燥早不见了踪迹,唯有莫名的兴奋让的指尖轻颤不已。
当丹墨璃回过神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后,脸红心跳得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好在……有面甲为她遮掩。
为能掩藏自己的尴尬,她挣脱他的手,整理起书桌来。
韩勨紧随在她身后,看着她想个小媳妇似的,为自己整理家务,他看了会,忽然自背后环过她的腰身,取走她手里的笔墨,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缓缓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毅书”二字。
丢开笔,他状似漫不经心的将线条刚毅的下巴搁在她纤细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言细语着:“姐姐觉得这两个字如何?”
丹墨璃被眼前的字吸引了注意力,未能及时察觉到眼下他的行为有何不妥。
他的字极看好,与旁人所追求的飘逸潇洒不同,他的字笔峰如刀刻般锐利,字迹苍劲仿若能穿透纸张,一笔一划里皆透着干净利落,如他潜藏在温文儒雅的外表下凌然冷厉的性子一般。
她看不出这两字有何不凡的意义,便转眸望向近在眼前的人。
却见他靠得自己如此之近,近得他嘴角含笑呼出的气息撒在她光洁白嫩的脖子上,惹得她一阵轻痒,这才发觉两人的身体此刻贴得如此之近,近得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就能轻易亲吻到他的脸颊。
她不自然的往旁边躲了躲,他亦跟着上前,凑近她的圆润小巧的耳朵说道。
“这是加冠那日先生赠予我的字,他说我的名是勉力之意,故而取了‘毅书’二字,作为我的字。意为,希望我能在求学一道上,勉力,坚毅,好学上进。又因,勨字还有宽缓之意,故而,先生又希望我能在高中魁首后,进官加爵时,要时刻记得为民请命,爱民如子。是以,为我取字,毅书。姐姐觉得这两个字如何?”
他近两日犹爱喝桃花酒,闲暇时便轻酌两盅,呵出的气息似是还能闻到身上的酒意,伴着窗外吹进的清风,徐徐袭来,薰得她有些头晕,连带的宣纸上的两个字也被薰得有些模糊不清。
她低眸又仔细的看着那跃然纸上的两个字,鸦羽般的长睫随着他的气息轻颤,她从他轻快的语气里能感受到他的欢喜,便知晓,他应是十分满意这两个字的。
“挺好,很合你的性子。坚毅,勤勉,与你相衬。”
“那……若是姐姐为我取字,会选哪两个字呢?”
他说话时,两眼紧盯着她泛红的耳尖,圆润白嫩的耳垂,似时下一刻就要上前咬上一口般。
“我?”丹墨璃一愣,略想了想,便取笑道:“我可不会为人取字,也从来没取过,我读的书中,最多的便是医书与药书,难不成,你要我为你取个药名。”
“那也未尝不可,只要是姐姐用心为我取的,我都喜欢。”
他弯腰倾身,两只手穿过她的腋下撑在书桌上,乍一看似是怀抱住她一般。
丹墨璃被他越来越放肆的动作惊得心神慌乱,想要挣脱,可当她回首望着那双比星子还要透亮明净的眼眸,想着再一天他就要远行至京都,此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便悲从心生。
不想毁了他此刻的兴致,于是她认真思索了起来。
韩勨凝望着被自己困在怀里,像只小白兔般慌乱得不知所措的人,心底情潮汹涌,邪念暗生,他缓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兴奋。
相处了五年,他不敢说对她了如指掌,却也能了解一二。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活的年岁比村外的那条大河还要久远,总是一副看透世事的老成模样,但真实的她却是非常单纯,尤其是对于感情的事情,更如白纸一般,丝毫未曾沾染过。
不然,她也不会一步步走进自己特意为她挖好的坑里,看不出自己对她的企图。
她是如此的单纯懵懂,所以他须得要缓缓图之,以免吓跑了她。
良久后,她对他柔声说了两个字。
“嘉荣。”
韩勨回忆了下自己所看过的书,却未能想出是她所说的究竟是哪两个字,便疑声问她:“这可是药名?”
“不是药名,这两字出自《山海经》,是一种仙草的名字。”
“那……姐姐为我取这两个字,是有何深意呢?”
“嘉荣,用其纺织成衣,可防雷雨,也有着充满美好,美妙的意思,若取作名字,则寓意吉祥如意,逢凶化吉。恰好明日你要出门远行,进京赶考,便算我预祝你一切顺风顺水,心想事成。”
韩勨拿起笔沾过墨汁递于她,眼底的期盼和欢喜,让她的心瞬间变得从未有过的温暖与柔软。
丹墨璃自来生性薄凉,温暖与柔软,本应是与她无关,但此刻贴在她身后的胸膛却让能她感觉到再身暖意融融,心底压制了许久的某种冲动,原来早已破茧而出。
她期待着,也惶恐着。
却不愿再继续逃避了。
“嘉荣。”
韩勨拿起宣纸,细长的手指缓缓抚过上面未干的字迹。
他的手指十分细长,但并不如其他读书人那般白皙细腻,相反多了些粗糙,手背处有几条浅淡的细小疤痕,指尖处还积有一层薄茧,这十指上的伤痕与薄茧是他这几年学习炒茶所留下的。
她惶惶看着这双骨节分明,十指瘦长的手出神,而他却侧首盯着她美得让人心惊的脸一言不发,神情肃穆,眼底深处流光异动,变幻莫测,甚至有些忐忑不安。
她再次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猜测着,许是他不喜欢这两个字,心中正思索着是否再另换其他的字时,额心却传来一记微疼。
她心头似有百尺高浪卷过,惊涛骇浪,汹涌澎湃,有心要抬手抚摸一下微疼,也微痒的额心,但手脚却麻木而僵直,亦如幼年时的一年冬季,她自休眠中惊醒,觉得浑着冷冰,动弹不得的感觉。
她暗吸一口气,肺腑中有桃花的香气,有他身上的酒意,也有如擂鼓般的心跳,她缓了又缓,可慌乱的心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她僵直的转过头,望着眼前那个笑得如三月春风吹过大地的男人。
春风过处,百花苏醒,枝叶缭乱。
呆滞了许久之后,丹墨璃才眨着迷蒙的眼缓过神,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额头的那一记微疼,竟是他屈指弹了一下自己的额心。
丹墨璃自灵性初开,有记忆后的近三千多年来,眼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境况,她手脚慌乱无措,心底更是震惊到无法言语。
韩勨被她难得会有呆愣表情给逗笑了,埋头在她的肩膀处笑得浑身颤抖,良久后他压下脸上的笑意,转而气恼的问她。
“姐姐莫不是借着取字的机会,嘲笑我怕打雷么。”
丹墨璃因自己方才的失态正羞愧万分,听他如此问道,也不禁回想起一些趣事来。
自相识后,她就发现他十分害怕惊雷,所以,她才会特意选在春分时节来看他。
只因,春分后,惊雷起。
“不过,既然是姐姐给取的字,无论如何我也是欢喜的。”他说着将她写过的字的宣纸小心折叠好,放进随身佩戴的荷包里。
那荷包是去年生辰时,丹墨璃亲手绣来赠与他的生辰礼,上头绣着二片青翠的桃叶伴两朵盛开的桃花,下头坠着如意结和湖水绿的流苏,荷包里还有一枚寒玉佩,是当年初见时她放在他额头上,祛热降温用的。
自他醒后就将寒玉佩收了起来,贴身放着,她也不稀罕这些冰凉的玉石,所以也就随他处置不曾在意过。
但此刻,她却觉得那荷包好生扎眼,心里的千头万续眨眼里凝结一处,却如一团乱麻,她不知该如何处理眼下的情况。
她便是再如何的凉薄无情,蠢顿如猪,通过这几日的观察也能发觉到韩勨对于自己的态度正在转变,虽然他依旧还口口声声的叫着自己“姐姐”,但话音却已非从前那般单纯。
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于他无半点好处,可她束手无策,她连自己的心都管不好,又如何去叫他收心呢。
原来,也非只有一人心生了不可动,不可贪的枉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