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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落花之约

    转眼已是月末,学院特意放了五日休假,让学子们提早回家准备进京赴考的行礼。

    韩勨一回来便提着满满当当的礼物一一去拜访了族长及宗亲们,族里经合计决定出资二十两纹银给他用做上京的盘缠,只是他如今早不缺银钱使用便婉言谢绝了族长的好意,反是自己掏出了一百两银子交托与族长。

    他小心嘱托族长在自己离家的这段时间里,请他们能费尽多看护一下小院,切莫让一些无良宵小之辈偷溜进院子里祸害了院中的那棵桃花树。

    “您老也知道,我素来家中凄惶并无甚值钱的东西,唯有院中的那棵桃花树是父母遗留之物,我极为珍爱重之,此次离家不知何时才能归来,我只恐有人会借此寻了可乘之机,对那棵桃花树起了歹心,故而只能恳请族长平日里多留意一下我家中门户,莫要让宵小之辈随意进出。”

    韩勨躬身作揖,语气极为慎重的恳求道。

    族长搁下茶杯,抚着花白的胡须,他心里自是明白韩勨口中的无良之辈意指何人,念他小小年纪便孤苦无依,度日艰难,平日里自己也时常多有看顾,他虽不齿韩勨堂兄欺凌弱小的作为,却也苦于清官难断家务事。

    此番他即收了韩勨的重礼,自是会替他照应着院子里的一切,再者,韩勨此一去说不得就能鱼跃龙门,他若是有幸能及第登科,一招提名天下知,与家族而言也是莫大的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族里人人都能跟着沾光,所以,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人乘他离家时再随意侵占了他的家产。

    “你说的我记下了,家中事事有我为你作主,你莫怕只管放宽心的去赴考,这银子嘛,你须得收回去,到底你也不是富裕之人,孤身一个出门在外多些银钱傍身总不会错的。”

    族长将桌上那沉甸甸的钱袋子送还给韩勨,同时也向他保证自己会在他离家时替他照看院子。

    “还望族长不嫌弃能收下这点散碎的银子,您老放心,晚辈这几年也不曾清闲偷懒,空余时一直都在替书铺抄书,多少也能攒下点,足够我上京赴考所用。暂且不说我那堂兄,他的心性如何您也是清楚的,我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家中大小事务实在不敢托付于他,可又担心家父与家母的坟茔将无人照看,这清明寒食也只得托付给宗亲们照看一二,这点银子实在不足挂齿,还望族长能收下,只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将来晚辈若有出息,也定不会忘了宗族亲人们自小看护的情义。”

    韩勨即已将话说到这地步,族长再推拒也显得太过无情了些,略想想便也就收下了银子。

    一来是为宽他心,二来他所言不错,清明寒食的祭拜,也需银子使用,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他推拒不得。

    “你且放心去考,家中一切有我。你那院子我定会为你照看妥当,绝不让人妄动其中的一草一木。”

    韩勨听罢这才放下心来,他就怕堂兄会乘他家中无人时,偷溜进院子里再祸害了他的桃花树。

    料理完了最担忧的事情,放下压在心头多日的一块大石,韩勨转回家时便轻松了许多。

    晚间他与丹墨璃一道将那坛子桃花酒挖出,亲手抄了几道菜,打算今日与她一醉方休。

    残月悬空,时而会有如雾霭轻纱般的烟云飘过头顶。

    夏蝉隐于枝叶里,间或嘶鸣几声,向树下之人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清凉舒爽的夜风抚过面颊,抚过树梢,枝叶摇曳,唏唏沙沙,飞落多少花瓣。

    韩勨多饮了几杯,两颊如桃花般粉红,他神情迷蒙,思虚混乱,伸手接起一片花瓣,幽幽一声叹息。

    “怎么还未出门,现在就已经开始紧张起来了呢?”丹墨璃调侃道,拿起他掌心里的花瓣在指尖处轻拈揉搓着。

    韩勨侧身望了她一眼,似有万语千言要对她说,却苦于无从开口,最后只是牵起她的手走到树下,摸着着树杆,低头沉默不语。

    “怎滴,果真被我说中了?”丹墨璃轻笑,见他不说话,又赶紧安抚道:“你明知我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为何还真动气了?”

    “我没有生姐姐的气,只是觉得可惜了。”

    韩勨抬头看着茂密的树丫,那只走马灯上的蝴蝶在树下翩然起舞像是要活过来了似的。

    “可惜了什么?”

    “可惜我走后,再无人收集这落花。”他抬头望着树叶繁盛,花苞簇簇的桃树,万分失落的说道。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花开花落年复年,今年落没了,明年依旧还会再盛开的。”

    韩勨闻言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无奈他心底纵有万般情话,也张不开口。

    他怎会不知人妖殊途的道理,她有千百年的寿命可活,能看尽人世轮回,岁月更迭,而自己呢,纵是苍天护佑让他无病无灾也不过只能活短短数十载。

    也许于她而言,自己只怕还比不过山间一棵老松树。

    “姐姐此前答应过我会在家中等我回来,不会言而无信吧?”

    这些天越是思量,越是害怕她会乘自己不在时离去,他踌躇不决,害怕待自己回来后,只能看见树下的桌上放着一个陈旧的,落满灰尘的盒子,里面会放着她留给自己金银珠宝,而她,却再不曾出现。

    到那时,海阔天空,人世渺茫,自己又到哪里才能将她寻回。

    “当然不会,我即已答应了你,自是会遵守诺言,定在此等你回来。”丹墨璃犹豫了一下,终还是抬起手,轻柔的抚平他拧成结的眉心。

    年岁越长,他越是爱紧皱眉头,时常一副愁苦忧郁的模样,早些年她还能猜出些他的心思来,无非是吃穿用度,或是书中所写的东西晦涩难懂,少年人的心思便是如此单纯。

    可近两年,他的心思越发复杂,总见他沉默的坐在树梢上望向远方,郁郁寡欢一整天,不论是问他,还是哄他,他要么闭口不言,要么就顾左右而言他。

    他即不肯说,她只好作罢,任谁的心底都会藏着些秘密,她自己不也是没能做到与他坦诚相待吗。

    不过她也明白,他如今的心思早已经无关乎银钱,所以她总是变着花样的给他带些远方的新奇玩意,让他看个新鲜,也能高兴两天。但究竟他心底在思虑着什么,如今她再也猜不透了。

    猜不透他为何总是会惶恐不安,因何在午夜梦回里会叫着她的名字。

    “那姐姐在家替我收集了这些落花可好?”

    “你又不在家,又无人制茶,还收集它做甚?”

    “我不忍见这些桃花落进泥土里。”

    “花落花开,不都如此吗?”想起那满山遍野的落花,丹墨璃失笑,“你这是因何如此何伤春悲秋呢?”

    韩勨握紧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丹墨璃第一次发现他的眼底尽藏着一汪深沉幽暗的无底黑潭,她的身影倒映其中,仿佛终将被永远困于此中。

    她慌乱的垂眸,却看到他的手按在自己的手上。

    自那夜在学院凉亭里赏月后,他就喜欢上摆弄自己的手,回家的这几天没当空闲时,就拉着她的手不放,起初她很扭捏躲闪,不过才两天而已,她却已经习以为常了。

    习惯了他干燥温暖掌心,和指尖处的细茧。

    “姐姐,你替我收集了这些落花可好?”他俯身靠近她,鼻尖对着鼻尖,低声乞求她:“你在这里等我,等我回家时,就为你制茶,可好?”

    他的指尖轻划过她的掌心,如花瓣轻柔的抚过脸颊,引来一丝丝挠心的苏痒,她感觉着手心下,他的心跳如擂鼓,让她无所适从,内心慌乱不堪。

    “好,我留在这里替你收集这些落花,等你回来后为我制茶。”

    “嗯,姐姐竟然答应了我,就不能反悔。若我回来时见不到姐姐,那便是走遍千山万水,碧落黄泉,我也定要找到姐姐,向你问个明白。”

    她本想说,自己若是决心离去,他便是寻尽千山万水,也是找不到的。可韩勨接来的所作所为,彻底湮灭了她所有的心思。

    也许是离别在即,让韩勨心底深处的慌乱日益加剧,他按耐许久,终是情不自主的亲吻了她的手心。

    他很卑鄙的找了个不成文的理由,妄图将她困于这间院子里,不论多久他定会回来,待他再回来时,应是能寻着办法,可以让自己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丹墨璃只觉得他的动作太过亲密,他们不应如此,可她却颤抖的无法收回自己的手。

    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向着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奔跑,她深知其中的危险,却任是沉沦下去不能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