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了一哆嗦,朝着声音来的地方看过去。
“老子都不老子了,娘什么娘?”人影都还没看见,声音却是清清楚楚地到了。
儿了一咧嘴,“您别这么说嘛。”
“哼,”一道红色的身影从山谷里飞出,如一尾跃龙门而贯日的红鲤,那道红影在儿了身边落下。这才看清是一位极雍容又极英丽的女子,热烈辉煌,恍若神仙妃子,红罗衣红飞裙,红锦袜红绣靴,戴着一朵红色芍药花插着一支南山红木钗,红钗坠着一串南海红珊瑚。江湖人尊称红夫人,只是近几年丈夫失踪,极少出世。
“娘。”儿了一骨碌爬起来乖乖行礼。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啊?”红夫人拎着他的耳朵把他提起来,“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面疯跑,不让你小姨出去找你你就不知道回来?”
儿了被扯得疼,只能呲牙咧嘴地跟着那只手走,“娘,我都是这么大了,别扯了。”
“这么大怎么了?这么大就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了?”
此时红夫人的侍女也落了下来,六人左右两排盈盈一笑欠身朝着儿了行礼,声音齐齐,清脆如莺,“见过少爷。”
儿了脸红透了,如果被陈子墨看见他如今的狼狈样定会被笑话好久,“娘,这么多人呢。”他尴尬地朝侍女们歪歪嘴。
“人多怎么了?人多我就不是你娘了?”红夫人不松手,气势汹汹地扯着他往佛堂。
“不是不是。”儿了只能提了内力跟着娘的步伐,他怀疑自己稍微慢点耳朵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扯下来。
“娘,耳朵疼!”儿了小声嘟囔。
“没事,离心脏老远的呢,死不了。”
“耳朵要掉了!”
“没事,掉了我也去给你找那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天山雪莲。”红夫人漫不经心地说。
“天山雪莲的作用是假的!都是奸商的噱头!咱不能迷信!”
“哼,你死鬼老爹就是去找那劳神子雪莲了,这么多年,等他找回来我就偷偷拿来炖鸡。”
儿了突然想起当年自己的娘用某一个王爷送的上好的大红袍来煮茶叶蛋的事,胃里一阵抽搐。
红夫人终于松了手,把亲儿子往门槛里一丢,“进去跪下。”
儿了趴在地上,摸了摸眼前的垫子,回头惊呼,“娘!这垫子都长蘑菇了!你是多久没来了!”
“闭嘴!”红夫人大喝一声,边往里走边对门外的侍女说,“给我找把椅子。”
“喏。”
“你跪好了!”
“哦。”
不到半刻钟,侍女回来,“夫人,椅子都被您砍了,新的还没送来,马扎子行不?”
“也成罢。”红夫人接过侍女递来的马扎子,咣当往佛堂里一放,连裙子都没拂就坐下了,“相公啊,你怎么就那么走了呀,就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怎么办啊,曾记得游湖借伞百般恩爱曾记得红罗帐下会鸳鸯五月初五端阳日大不该夫妻对坐饮雄黄三杯酒下咽喉醉倒销金帐显原形吓的儿夫命见阎王!”
“娘?”儿了等娘唱完一折子才敢开口,“这说的是白娘子和许公子,不是您和爹吧?”
“闭嘴!”红夫人喝道,“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在这小嘴巴巴的了?”
“娘,我都二十又四啦,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儿了跪在蒲团上嘟囔。
“呦,你还知道你不小了啊?你不小了怎么不给我抱个孙子?”红夫人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晃啊晃。“噗……”
“娘?你在嗑瓜子?你在佛堂里嗑瓜子?”儿了转过头诧异地。
“你还说我?我问你,你成天在外面跟陈子墨混什么混?”
“我没成天跟他混啊,就那天见了他一面……”儿了低着头看着蒲团上的蘑菇。
“你那天费尽心机去燕子矶布置,叫做只见了一面?”红夫人噗地一声把瓜子吐在地上。“他现在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再跟他混下去是要把七星画皮门拖进去陪葬么?”
“娘!他是我兄弟!他出了事情我肯定要帮他啊!”儿了转过头,想要站起来,但是没有。
“帮也要有个限度!朝廷什么态度你不知道么?东厂下了死命令要人,满大街的通缉令你觉得是避两天风头就能过去的么?他带着的可是隐帝,你懂么?”红夫人气急,一把瓜子摔在地上。
儿了霍地站起来,“那我能怎么办?看着他死么?!”
红夫人一咬牙,重重吐口气,语气柔和许多,“我知道你不会举报他们,也做不到看着他们被抓,那你就不看不管,不行么?”
儿了口气也软了下来,“我没管啊……”
红夫人又怒了,“暗度陈仓瞒天过海叫不管?偷入皇宫杀人劫信叫不管?我知道你还有想做的,你自己掂量掂量!”
“娘,如果不成为正义的伙伴,那早晚有一天也会被黑暗吞噬!”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那么多人都是生活在夹缝里的,你怎么会就不能跟别人一样?”红夫人恨铁不成钢。
“我们为什么要跟别人一样?”儿了反问。
红夫人把马扎子一踹,“你自己在这好好想想吧。”
儿了盘腿坐在蒲团上,佛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太阳渐渐从山里升起,晨曦漫过古木的门槛,渡了两世,一地流淌。当金佛的脚掌也被照亮时,门外落下脚步声,如松子扣门扉。脚步未进,异香缕缕。
“雅生,你回来了?”声音温柔和煦,如春风绿了冰河。
“小师叔?”儿了惊呼,回头,眼神满是赤诚的殷切,“好久不见。”
“你已经五六年没回来了。”小师叔的身子被光镀成了剪影,高挑匀称。
“你还是喜欢一大早就吃红烧肉。”儿了笑了。那个味道再熟悉不过,是小师叔的红烧肉,在外面时常梦到。
“来。吃一些。”小师叔走到儿了旁边,席地而坐,把食盒递到他面前。
“不太好吧,这可是佛堂……而且,娘也不让。”儿了盯着食盒,又看着小师叔未变的俊朗容颜,吞了下口水。
小师叔只看着他笑,慢慢说道:“你就是你,和任何人都不用一样。你只有在做你想做的事情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你。”
食盒打开,久违了。
“你就是那颜色不一样的红烧肉。”小师叔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