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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春楼飞鱼服

    有句话叫“天下春楼看金陵,金陵春楼看锦堂”,说的就是这个陈子墨刚刚踏入的“风月锦堂”。

    金门碧阶上挥帕迎客的老鸨见三名飞鱼服绣春刀的高大男子走来,心里咯噔一沉,一边暗骂着这帮天杀的锦衣卫好死不死的又来搅合了自己的生意,一边盘算着今儿楼里面哪些人又要倒霉。

    “哎呦~是陈公子呀~您可是好久不来了啊~”老鸨脸上堆了十二分的笑,丝毫看不出来心里的那些算盘,只让人觉得来者是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的大贵客。

    “妈妈好啊。”陈子墨薄唇微微翘起,像出鞘三寸的弯刀。身后跟着的同侪般面不改色地推开花娘,他却在一群莺莺燕燕簇拥中闻香前行。

    轻丝薄纱的女子们玉手轻轻攀上他的臂膀,嬉笑着抚摸他华服下结实精壮的肌肉。仰头望上去的是修长的脖颈,和线条清晰的下颌。麦色的皮肤上五官挺立分明,在楼里红灯的映照下更显深邃。

    “这就是那个锦衣卫陈公子啊?”厅堂远处栏下几名闲着的女子翘指举团扇,轻掩朱唇窃窃私语。

    铁打的春楼流水的女子,有些新来的,只在传闻中听过这位陈公子。可与唯恐避之不及的商贩相比,与视为报丧乌鸦登门般敢怒不敢言的官宦相比,青楼女子对陈子墨可谓是神交已久,恨不能共赴云雨一场。

    一是因为坊间流传他对女子甚好,且不问出身贵贱;

    二是因为他不仅出手阔绰,更在兴起之余作词相赠,柳飘飘就是因为他的一首雨霖铃才名满金陵;

    三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的肩膀好宽,好想靠着啊~”一女子穿着绿罗裙,团扇上绣着金菊花,轻晃着肩膀说。

    “我最喜欢他的眉眼,那个话本里说的叫什么剑眉星目,想来就是如此了,尤其是他下垂的眼角,笑起来,像是能把人给吸进去~”一女子穿着水红裙,团扇上绣着两只蝴蝶.

    “我看是你想把他给吸进去吧~”一宝蓝裙的女子接话,引来一阵笑骂,她接着说:“你们看他碎发遮住了额头,可知他额头上有一道柳叶疤痕?”此话一出,引来众姐妹问询。“嘘,据说呀是太祖皇帝的砚台砸的呢,真是可惜……”

    “呵,你不懂,断臂的何仙姑为什么更美,就是因为有残缺呀~”一藕荷色缎子裙的女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走至堂中的陈子墨一边说,“哎呀~他看我了~”她芊芊兰花手下意识地抚着发髻上横插的鸳鸯金步摇。

    “陈公子~今儿个是来公干呀,还是找乐子呀。”老鸨寸步不离地跟着。

    “我也想找乐子,可这大明律不让啊。”陈子墨微笑着说。锦衣卫权限很大,能去很多寻常官员去不得的地方,但有一条规定,就是不准去春楼眠花卧柳,所以因为他的风流名声,时常被言官们口诛笔伐,说有损皇家颜面,败坏纲常。不过好在,朱允炆对此并不在意。

    “哎~您看我这,见了大人一高兴就怎么乱说话,来公干也先喝杯茶~”老鸨陪笑着,转头对龟公喊道:“给陈公子和这两位公子安排三楼的海棠阁!冬洋锦、四季秋那俩姑娘,再叫几个,一起去伺候。”

    风月锦堂,取自锦堂风月落花尘。三层楼,从下往上,一层比一层奢华。一共二十四个雅间,皆是花名,配的女子取名也是对应的花的品种。整个楼子,寓意国色天香。

    “不劳烦妈妈了,约了朋友,我自行去便是。”陈子墨收了微笑,带人拾级而上。

    “陈公子的朋友定的哪间呀,我们也好多备几副碗筷~”龟公躬身问。

    陈子墨浮出一丝邪气狠厉的笑说道:“牡丹亭。”

    牡丹亭里现在的客人是——吏部左侍郎赵大人。老鸨用眼神示意龟公赶紧退下,此时她后背一身冷汗,心里替赵大人叹口气,又少了一个金主。

    “妈妈,”刚刚那龟公凑过来,小声地问,“要不要派人过去告诉一声?”、

    老鸨压低了声音厉骂道:“找死呀小鳖孙子!你赶着投胎可别拉上我!滚。”

    大厅主楼梯行至一半,分开成左右两侧,陈子墨三人从左边上,听着一声惊呼,转头看向右边。

    “小浪蹄子!你他娘嫌爷脏?”一中年富商模样,脸圆胖且白,大腹便便,指着滚下楼梯的一杏色衣裙女子怒吼。

    那女子从楼梯上滚落,浑身骨头疼痛不已,哭花了脸上的妆,半口气半口气地喘着。

    陈子墨皱眉,冷生说道:“隋航,掌掴二十。”

    他身后一约莫比他小三四岁的男子回了一句“是”,转身下了半层楼再上了半层,闻着那人浑身酒气像从坛子里捞出来似的骤紧眉头,抡圆了胳膊“啪”地一巴掌将那人扇得咕咚咕咚滚下楼梯。

    满堂宾客和姑娘们“嘶”地倒吸一口气,接着各自三三俩俩说笑陪酒不再理会,偶有几个太闲了看着这面找个乐子。不过是一富商,锦衣卫打了就打了,甭说扇脸,就是当堂剁下两只手,也没人能怎么样。

    那白胖富商报了自己的名字才看清飞鱼服和绣春刀,酒醒了大半。陈子墨二人在掌掴和求饶痛哭声中走上三楼。

    三楼长廊到尽头,再转弯,就是整个风月锦堂最静谧最豪奢最旖旎的牡丹亭。门前侍立二随从,看见陈子墨二人,一个走上前一步,另一个欲要开门进去。

    陈子墨身后剩下的那名年轻同侪一个箭步,一拳一肘将第一个人击翻在地。倒在地上的脸色惨白,捂着胸口喘不上一口完整的气。第二个人手刚摸到门,绣春刀就已经架在脖子上。

    陈子墨黑靴在地上那人脸上踩过,对门口那人笑着摇摇头,“天翼。”

    被叫做天翼的年轻锦衣卫用明晃晃的冰冷刀身拍了拍那随从的脸,示意退下。陈子墨走上前,按刀负手于身后,贴近绣了千百朵各色富丽牡丹的绣门,安静地站着。用炭笔在一巴掌大的小本子上不停地快速写记录着里面的对话。

    他听了许久,久到风月锦堂的小二都来换了一次温酒的炉火。等到里面再嚷着喊“小二小二”的时候,陈子墨将佩刀轻敲了三下,推门而入。

    杯盘狼藉。

    一宾客斜眼觑着来人,不耐烦地嘟囔着:“叫了多少次了?耳朵聋了么!”

    “叫你来温酒,墨迹什么?妈的。”另一宾客酒气更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扬手就要打,被天翼抬手死死捏住手腕。

    只有风月锦堂的头牌花魁花二乔轻轻“咦”了一声。

    吏部左侍郎挥手把酒壶推到一边,也是喝高了,酒瓶子从榻上掉落在黑天鹅绒地毯上,转了个圈。

    陈子墨弯腰拿起酒壶,深深地嗅了一鼻子,说道:“剑南春是好酒,热时醇厚绵密,这冷的,甘洌净爽,赵大人不要浪费了啊。”

    此时赵丰泰才转过头来,模糊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如铜铃,他颤抖了两下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锦、衣、卫。”

    “管他什么衣,也没有咱们花魁的牡丹衣好,嗯你说,是不是呀?”一宾客躺在花二乔红裙边,手掌揉搓着上面的金线银丝,半睡半醒地说着。

    陈子墨笑了,带着邪气和狠劲,“赵大人好威风,各位大人好威风,倒也不怕锦衣卫。”

    这三个字,这次所有人都听清了。

    众宾客脸色刷地就变了,猛地或坐起或站起,看看这两个年轻的飞鱼华服的来者,又看看勉强镇定的赵大人。

    赵丰泰咬着牙说:“我乃堂堂吏部左侍郎,正三品!陈子墨,虽然你是皇帝眼前的红人,官职不过也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副千户!你见了我是要行礼的!我有何怕你!你一向如此嚣张跋扈,明天我就上本参你!”

    陈子墨耐着性子听完,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要参我?那希望赵大人在诏狱里,还能写得了折子。隋航、天翼,带走。”

    “是。”二人答应着上前架起。

    赵丰泰挣扎着吵嚷,“陈子墨!你凭什么抓我!你凭什么!你就是一只陛下赏根骨头就乱咬人的狗!”

    “隋航,记得跟诏狱里的王管说一声,这个人爱说话就让他多说点,尤其是跟北平里的那位有关的话。”陈子墨冷冷地盯着这个吏部左侍郎,仿佛盯着一只待宰的猪。“前几天不是说做了一套烙舌头的小物件么,就用那个吧。”

    剩下的数名宾客被天翼用一根麻绳拴在一起,被拽了出去,赵丰泰一路还在呼喊咆哮,只是声音渐小。片刻后,屋内只剩下陈子墨、花二乔和几个女乐妓。

    “来啊,歌继续唱,曲接着弹。”陈子墨一双下垂眼盈满了笑意。

    “陈公子想听什么曲儿?”花二乔笑着问。

    “那就,牡丹亭吧,词就用我之前给你做的那一首。”陈子墨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榻上,侧头向外唤来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二,“上酒!”

    “陈、陈公子要些什么酒?”小二应声跑进来,低垂着头看着地毯颤声问。

    “就要,剑南春。”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