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修扶了乐桑觉坐下,听得乐铭心道:“师伯,婆婆你们终于来了!”
石冶大师道:“你派人送信来以后,我便叫着何夫人随我前来,今晚才到这,没想到你们也在这。”
钟离修听了这话,心道:“何夫人,便是岳姑娘叫的那婆婆了。”
那婆婆道:“是啊,刚刚御剑,我闻到小狸的气味,就和大师下来瞧瞧,没想到你们真在这里?”那婆婆顿了片刻,又道:“你师父来的时候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没了呢?孩子,你快告诉我,你师伯他不肯对我说。”她这话说得甚是急切,又带着些埋怨。
石冶大师道:“我要是那时对你说了,你定要去找葛家拼命,我可拦不住。来这,铭儿好歹还能劝劝你。”
钟离修探出头去,只能看见石冶大师的一角红色袈裟,他听石冶大师提起葛家,越发留意几人说话。接下来乐铭心把玉山师太被苍魅重伤、被雷中秀偷袭及临死前的遗言都对石冶大师和那婆婆说了。
乐铭心说毕,小狸道:“前些时候伤了师父的那红衣怪人来到庄里,那时候姐姐和我还在守灵,没见着那红衣人。听小丫头们说哥哥把那人逼出庄来了,姐姐怕哥哥出事,我们这才跟来。”
乐铭心道:“师伯,婆婆,你们从前面来,见着我哥了么?”
石冶大师道:“没有呀。”
那婆婆道:“你们怎知来到庄上的红衣人就是伤了你师父的人?”
乐铭心道:“听家里的人说,那人修为高的出奇,要不是哥哥出手,不知会怎样,又说那人长得貌美得很,师父说过伤她的人就是又美修为又高,我想必是他了。”
石冶大师道:“难怪乐阁主要亲自出马。”
乐铭心道:“铭儿先送师伯和婆婆回庄。”
那婆婆道:“你不找你哥了?”
乐铭心道:“夜深了,弟子先送婆婆和师伯去歇息。哥哥能将那人逼出庄,想来也能摆脱那人。”
钟离修听乐铭心这么说,看了身侧的乐桑觉一眼,见他正眼望着前方传出几人话音的林子。
这时那姓张的公子道:“水,给我水。”
石冶大师道:“这是什么人?”
小狸道:“是咱们的邻居,不知怎么到了这,还被妖怪吸了精元。”
钟离修这时只听见脚踏落叶的声音,不多时,便听石冶大师道:“阿弥陀佛。”钟离修往前方看去,只见十多丈处闪起一团金芒,金光闪耀下钟离修更能将石冶大师容貌瞧得清楚。那是个六十多岁的和尚,须眉皆白,脸上生着皱纹,容色可亲,此时他盘膝坐地,双掌合十,瞑目喃喃颂咒。双掌之间金熹烁然,隔了一会,石冶大师双掌分离,双掌掌心向上,掌间的一团金芒随着两掌张离被渐渐拉长,金色光芒竟也缓缓变换为一条软红的赤芒。
钟离修从未见过这种法术,心内大奇。
那张公子躺在地上看着石冶大师,无力动弹。
石冶大师一张面孔也被照得红彤彤,他忽的睁眼,将一道红芒往那张公子身上一推,那红芒立即散入张公子四肢百骸,窜流各处。红芒经久不灭,在张公子身上游走不息,石冶大师这时双眼凝望红芒,双手拇指中指相捻,余指向天,双手如此作势左右移动。
钟离修看了一时,发觉张公子身上四肢的赤芒乃是随着石冶大师手移的方位游动。
乐桑觉也看得明白,心道:“这好像是晋州华门中一门叫‘百草逢霖’的救伤法术,专治精血元气亏缺,张公子精元被吸了大半,用这法术正好对症。华门法术和东显传下的古术颇有不同,各有所长。这门疗伤奇术东显法术中就没有,嗯,华门能在短短三百年间享名于世,不是没有道理的。”
石冶大师所使的治伤功法正是华门中的“百草逢霖”,华门成名是在钟离修化为血结之后,这时他初见这门法术,自是不识。他悄声问身旁的乐桑觉道:“你可知大师施救张公子的是什么法术。”
乐桑觉轻声答道:“是晋州华门中一门名叫‘百草逢霖’的疗伤之术,是治元气大损的良法,不过听说施展这法术也是很耗修为的。”说到这,他忽想到钟离修化为活血结要回复人形时到邙山寻找灵气复身一事,心道:“不知这‘百草逢霖’能不能使活血结恢复。”
钟离修听了乐桑觉释义,心中明白了,点点头,再转回去看石冶大师诸人。这时,乐铭心和小狸已走到那婆婆身旁,和她站在一处,三人不时低声交语。那婆婆身穿一袭黄裳,年纪和华山雪差不多,乐铭心和小狸皆是一身缟素,自是为华山雪服孝了。他这时想起乐桑觉也是一身素服,不由得朝乐桑觉看了一眼。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石冶大师才停下施法,起身时身子摇晃,乐铭心和小狸忙上前扶住。那姓张的公子已好了,他知是石冶大师救的他,不住叩头谢恩。
那婆婆道:“铭儿,你师伯刚刚费了不少修为,恐怕要歇两三个时辰才能走。”
乐铭心道:“好,那咱们就在这歇吧。”
小狸道:“我去捡柴生火。”
石冶大师盘膝打坐,乐铭心将头凑近那婆婆,和那婆婆说了些话,那婆婆点点头,乐铭心便寻机绕到张公子身后,施法将其迷晕。
石冶大师听到动静,回头去看乐铭心和张公子,见无害事,不多时又转回头来安心打坐。
乐铭心将张公子迷晕后,洗净张公子今夜的记忆,仍让张公子昏睡在地。乐铭心走到近旁斜逸出来的一木枝下,纠下一片木叶,放到唇边吹响。那木叶乐音清脆远扬,甚是动听。木叶之声响了一阵,便听到林中传来鸟雀喳喳的叫声。
钟离修仰头望去,半天才见乐铭心身前的树枝上停了三只小小的白色鸟儿,那鸟儿全身雪白,却非白鸠,鸟身只麻雀那般大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鸟儿,心中正暗暗惊奇,却听得乐铭心道:“你们带我的话去,让玄凤玄凰去找哥哥,我天明时回去。”
钟离修见她是对三只白雀说话,心道:“难道它们还懂你的人话。”
谁料那三只白雀“喳喳”叫了两声后,当中一只道:“知道了,铭心。”那声音与人声也无大异,三只鸟儿答了话拍拍翅膀便飞走了。
钟离修问乐桑觉道:“那是岳姑娘养的么?是些什么鸟?”
乐桑觉压低了声道:“我们也叫不出那鸟的名字,只是这鸟儿在家乡常见,小妹顽皮,小时便常捉这些鸟儿来驯养,这些鸟儿渐渐也通了人语,小妹常用这些鸟儿帮她传话。方才那三只,应是妹妹挑出来领率群鸟的三只,她给取了名字,雀踪、雀影、雀吟。不过,也只有她才分得清每只雀鸟。”
钟离修听了,心道:“捕鸟原是小孩心性,但能养得雀鸟传话那就可贵了。”
这时小狸已捡来干柴生火,乐铭心一面往火中丢干柴,一面道:“婆婆,怎么你和师父从前都没说你们是晋州华家的人?师父……师父她老人家还是华门门主呢?”
那婆婆道:“你师父都没和你说,我怎么敢跟你说,说了你师父可是要生气的。”
小狸道:“师父怎么不告诉咱们她就是华山雪呀,华山雪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小狸是妖,一直以来虽总和乐铭心在一处,但长幼尊卑之别乐铭心不常教她,她也不在意,这时她便直呼师父名字。好在那婆婆和石冶大师均非古板之人,加之明悉她天性纯真并无恶意,没有言责她不敬师长。
婆婆道:“你师父的事你们不都知道吗,还用得着我多说。”
乐铭心道:“可从外人那里听来的和从你们这里知道的不一样呀,我入师父门下九年,一直以为师父就是个修为精深的师太,没想到,她竟是从前大名鼎鼎的华门门主华山雪。”乐铭心叹息一声,道:“师父她圆寂了还要做回华山雪,她……可见她还是念着从前的。我直到师父临死时才知她的过往,总觉得太晚了。”
火光映入那婆婆和乐铭心眼中,两人一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那婆婆看着火堆,道:“你师父出家时就说过,她死后是要还俗的。”
乐铭心原在掰柴,听了那婆婆话后便即停住。
钟离修也觉哪有人出家了死后还俗的,他琢磨不透华山雪的心意,转头去看乐桑觉,见他也是满脸迷惑之色。
小狸道:“婆婆,师父为什么要死后再还俗?”
那婆婆看着石冶大师,道:“大师,我把华姐姐的事告诉这两个孩子了?”
石冶大师道:“铭儿,你都从别人那里听说你师父的事了,怎么又要再问我们?”
乐铭心道:“师伯,我是师父的弟子,她临终前曾说我是玉山师太的徒弟,也是华山雪的徒弟。师父她未出家之时的事我所知甚少,可她交代下来要我做的事无一不和她未出家之时相关,我总要问个明白,才好去完成师父她老人家的心愿。何况,师父临终前说,让师伯你告知弟子她和葛惠兰的恩怨。”
那婆婆道:“你师父真是这么说的?”
乐铭心道:“是。”
小狸也道:“真的。”
婆婆望着石冶大师道:“大师,你就和这两个孩子说了吧。”
石冶大师想了良久,道:“也罢,你师父既让你们来问我,那便说给你们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