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往苦津泽途中,钟离修仍在默思兽灵一事。连日来怪事齐发,当中更因遗缺乐桑觉这一关窍而疑团纷乱,任凭如何猜忖都非事相真貌,钟离修也颇感费思。
苦津泽离弥苍不算太远,钟离修与郑茂极二人御剑行了两个多时辰,已到了苦津泽境内。苦津泽一带水泽众多,风景也极佳,钟离修眼见美景,渐渐便将兽灵一事抛在脑后了。
钟离修两人步行来至一座小山之前,见那山上草木葱茸,间有山花,一条小道自山脚盘延至山头。沿山道行去,山道时往高处行,时往低处绕,两人曲曲折折来到一片广泽前,那广泽绵连几十里,弥漫浩汗,当真壮阔。钟离修被困于阴洞中多年,这时忽见这天高地阔,山明水丽的景色,心情大好,便是不说笑,脸上也时时挂有笑意。
阳光照射之下,水光粼粼耀眼。钟离修在近身处俯腰掬了一捧清水在手,但觉那水冰冰凉凉,心中躁意更减。
郑茂极见钟离修不似先前那样紧忧,心里也是高兴。两人一路赏玩,专拣着小道走,来到一处瀑布前,四周便有了人迹。
瀑布与广泽相连,那瀑布之水流向低处,成就一条六七丈宽大的河,河水慢流,渐渐飘远,直至被远处青山遮断。
河两岸地势平阔,村庄澜漫。钟离修道:“谢桐从前可详细说了灵钥光芒是发在苦津泽的哪里。”
郑茂极指着东边的一座山道:“从前他来信中是说在那边的湿泽之中,只是我和谢掌门去看了,没什么异样。”
钟离修道:“现在是白天,就算灵钥再闪现金芒也未必瞧得见,咱们去问问这附近的村民,夜里有没有见到什么怪光,在哪里见到的,这样咱们也好找。”
郑茂极道:“是,殿下。”
两人从瀑布处下来,一路沿河而下。一些河段旁生着青翠芦苇,这时仍只七月,未见芦花。两人问了河边浇菜、除草的几个农人,都说没见什么光亮。接连来到村中再问了几人,也是一样的答复。
钟离修心内终究是有些失望,暗暗想道:“难道真不再这里?”
郑茂极指了左侧的一座山道:“殿下,山后另有几个村子,那边其实离谢桐所说之地更近些,咱们到那边再问问。”
钟离修道:“也好。”
两人当下又择路另行,绕过了一座山,远远就见一些茅屋草舍隐落在树阴之间。
钟离修和郑茂极相视一笑,脚下更快了。那几个村子虽说看着不远,但那山路蜿蜒盘旋,两人也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第一个村子。
这地也有一条河,比之初见那条河小了些,源头也正是两人初到的那片水泽。
钟离修和郑茂极进了村中,来到第三户人家时,见一个穿着麻衣粗布的老人正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摘门前的葡萄。钟离修也不等郑茂极,上前几步,拱手道:“老丈好。”
那老人也极是和蔼,道:“你来了。”
那老人其实不过是句寻常说话,倒是把钟离修弄得不知所措,他心中还道:“他怎说我来了,明明头次见。”心中虽这样想,口中还是道:“是。”
那老丈道:“家中来坐,家中来坐。”说着便拉钟离修进屋。钟离修推阻不得,郑茂极也道:“去吧,公子。”钟离修便随那老人走了。
那小男孩叫了声“阿爷”,小腿一奔几步跟至钟离修和那老人身后。那老人一把牵过那小男孩手,祖孙两人和钟离修进了门,郑茂极走在最末。
进了院中,老人忙吩咐儿子儿媳做饭,钟离修和郑茂极辞劝了几句,抵不过那老人一片热心,便也随主人家了。
几人坐在院中一棵桃树下闲谈。那老人的孙儿名叫江江,见了生人腼腆,只把头偎依在老人怀里,不时偷眼向钟离修和郑茂极看去。老人怀抱自己的孙儿,问了钟离修、郑茂极姓名,郑茂极报了假名,告诉那老人钟离修姓钟,是自己家的少爷,他是钟离修随从,姓郑,是陪同公子来这一带游山玩水的。
那老人便叫钟离修“钟公子”,叫郑茂极“郑兄弟”。他听说钟离修两人是来游山玩水的,当即便说了好些可玩赏的地方。钟离修趁势道:“在下便是听说这地方的湖水河水大晚上的会放出金光,真是奇特,这才想着过来游玩一次。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这地山水这样好,就算没见着什么金光,也值了。”
那老人拍腿道:“喏,会发光那河水就是我们坝下那一条。”说着指了指村中这唯一一条河道。
钟离修和郑茂极喜极,那老人又道:“这光也是几个月前才有的,大晚上从河里亮出来,能照亮好远的地方。一开始,大家还道有什么妖怪,怕了好久。后来也没见什么怪东西出来伤人。又有人说河里有什么宝贝,大晚上的到河里去找。”说到这,他笑起来,又道:“我和我儿子还去找过几晚呢,可也没找到什么,村里的人也没见有人找到什么宝贝,慢慢的也没人把这当一回事了。倒是这十几天来了一些外地人,就问这水发光的事。”
钟离修道:“这可奇得很哪。”
那老人道:“谁说不是呢?”
郑茂极道:“有很多人来问这事吗?”
那老人道:“怎么说也有七八个人了吧,前几天还有个姑娘也来问呢。”
郑茂极还欲再问,那小男孩却从那老人怀中松跳出来,冲着门口叫道:“阿奶。”一面叫人一面朝门边奔去,进门来的是个老妇。
那老人笑道:“那是我家老婆子。”
钟离修和郑茂极一笑,和老妇招呼,那老妇也很客气作答。
那老人见老妇手中提着一篮墨绿的草叶,问道:“那是什么?”
那老妇道:“铭心小姑娘送来的药。”
那老人道:“她来了,怎么不请她来家里坐。”
那老妇一面将篮子放下,一面道:“叫了,河边一群小孩子在抓鱼虾,铭心她们姐妹也一起呢,晚些再去请她过来。”
那老人道:“晚些晚些,晚些她们就被别家叫去了。”
钟离修听他老夫妻两个人对话,推知那铭心姑娘是个极重要的客人,便问道:“这姑娘是老丈的亲戚么?”
那老人道:“那倒不是,只是那小姑娘帮我孙儿医好了病,我们还没好好谢人家呢。”
钟离修看了跟在老妇身旁的那小男孩一眼,道:“哦,那是要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那老人道:“是啊,不过那次咱们村有好几家人都有人‘打摆子’,统统是那小姑娘给治好的,我怕那些人家知道那小姑娘又到了这,争着去请人家,那我老头请不到了怎么办。”
郑茂极笑道:“这也要争啊。”
那老人道:“总要谢谢人家才好。”
钟离修心道:“这些人虽只是山野村夫,但热心好客,又知恩图报,比那些名显于外的名利场中人不知诚心多少倍。”他越思越发喜爱这老丈一家人。
郑茂极道:“那小姑娘也是为了看水里的奇光来的吗?”
那老人道:“那倒不是,那小姑娘路过咱们村。”说到这那老人用手指了指邻家篱笆里的一株桃树,接着道:“见我们隔壁这老弟家的桃子又大又红,嘴馋了,去和他们讨几个吃。后来她听说我家孙儿打摆子,打寒战好久了,便过来我家,给我孙儿治病。我孙儿这才好了些,村里得这病的有好几个人,听说她会治,都来找她。那姑娘在咱们村待了有半个月吧,咱们村里人的病都好了她才走的。她来的时候这水也没发光。不过,也是她住这的时候才见这水会发光的。”
那老妇笑道:“那姑娘贪玩得很,有次在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去摸螃蟹,结果脚底一滑,头磕在水里的大石头上,可流了不少血呢。”那老妇说这话时,那小男孩摸着自己头道:“痛痛。”他模样可爱,众人都被逗笑。
那老妇轻声道:“你的头痛啊?”
那小男孩道:“姐姐流血,姐姐的才痛。”
那老人对那小男孩道:“你还记不记得铭心姐姐?”
那小男孩见钟离修和郑茂极齐看着自己,有些害羞道:“记得。”
那老妇将篮中的草药种到门前的一块空地上,郑茂极道:“这药原来你们是用来栽的。”
那老人道:“是啊,怕以后再生这病药难找着药,就和那姑娘要了些来种着,不料那姑娘一去三个月,还以为她把这事忘了呢,没想到今天送来了。”
钟离修道:“记住药长什么样子,去山上找不也是一样的。”
那老人道:“咱们这山上还没见过这药呢,那姑娘去别的地找了三四天才找到的,结果都用完了。她要走时我们本来也问她这药是在哪里采的,以后再得这病我们也好去找。那姑娘说地方太远,难走得很。我家老婆子就说如果还剩些便能种着留用了,那姑娘说要是我们想种的话,她回头送来,她还真送来了。”
钟离修道:“原来是这样。”
众人再说得一会话,那老人的儿子儿媳已做好了饭,那老人请了钟离修两人上桌,老妇则抱着孙儿请那铭心姑娘去了。
农家饭菜简陋,但这一户人家一副热肠,钟离修也吃的开心。那老妇抱着孙儿去了有半刻钟,仍不见回来。那老人却也不急,只是和钟离修、郑茂极一面喝酒一面聊谈。
兴正酣之际,却听得河下传来一声雷震般的巨响。钟离修听出异声,抢出门去看,又是一串雷动之声传来,接着便见河面上炸起一丛丛巨大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