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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鸣钟

    裴忱听这声音便觉得耳熟,一眼望过去果见是碧霄正负手站在试剑台前。

    碧霄眸光犹如两道冷电,他望着裴忱,脸上显出十分不屑的神色来。

    “不过开了六窍未登仙途,也敢在此大放厥词?亘古以来的道理,是你可以胡乱置喙?”

    裴忱向来不欲与碧霄做口舌之争,每逢碧霄要来冷嘲热讽的时候,不过是含混过去。然而这一回路通天在侧,倒像是对碧霄十分不屑的样子。

    “我们二人说话,你非要在一旁听着便也罢了,怎么还要出来说话,显着自己很有听人墙角的本事么?”

    碧霄面皮一抽,似是要怒,旋即却是缓和了声色,看来他是不愿去招惹路通天的。

    “师弟,此地乃是试剑台,若不想叫旁人听去了,该要换个地方才是。”

    “如此,是我错怪师兄。”路通天敷衍地略一点头。“不过该说的话是已经说完了。”

    路通天举步,裴忱虽知路通天走后碧霄还要难为自己,倒也不觉得路通天的行为不妥,他看得出此人是一心修行,定然不屑于这些无聊的争论。

    然而路通天并没有走,他走回试剑台中央去,一撩衣裳老神在在地坐了下来。

    裴忱与碧霄俱是一惊。碧霄嘴角微沉,裴忱却有一刹的喜形于色。

    原来路通天也素知碧霄的秉性,是要在此维护裴忱一二了。有路通天在前面挡着,碧霄训诫裴忱便绕不开他,看样子,碧霄虽现在境界上胜过路通天一筹,却不知怎地存了几分忌惮,不愿将路通天真正得罪了去。

    裴忱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他把头低得更低了些,然而碧霄还是看着他总有些不顺眼,觉得裴忱面上能低一低头,却始终像是对他存着几分轻视似的,这固然也不是他的错觉,只能说人愈在乎些什么,便对什么更为敏感些。

    “弟子一时有些忘形,许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若对小师叔的修行能有所裨益,便是意外之喜了。”裴忱见碧霄犹有些不豫之色,便将路通天一并拉下了水。左右路通天看着对碧霄也无甚敬重之意。

    碧霄冷笑了一声。“你这样胡言乱语,来日师弟要因此出了差错,我定不饶你!”

    路通天却在此时插言道:“若出了什么差错,我自去错我的,不用师兄替我不平。”

    这话一出,碧霄脸上是无论如何都再挂不住了,竟一言不发地转身便走。裴忱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忽而有了深思之色。

    “你有了心事,是在想些什么?”路通天的声音依旧不起波澜,但他倒是很敏锐地察觉到裴忱的变化。

    “小师叔是一直在此处么?”裴忱问得有些犹豫。“从方才地动开始之时?”

    “是。我一直在此。”路通天微微颔首,似乎有些不解。“你想说什么?”

    裴忱四面望去,依旧是静悄悄地没有人来,倒是远处响起了钟声。

    路通天一挑眉。

    “是掌门在召集宗门的人过去,除了入定闭关的,都不得迁延。”

    裴忱心下知道是游渡远已经想好了如何去向一众弟子解释方才的地动山摇了。

    路通天站起身来,裴忱紧随其后,走了不过两步,却忽见路通天扭头看裴忱,常人瞳子在天光下会变为一点,然而路通天却似乎没有受此影响。裴忱叫他听得有些发毛,问道:“小师叔还有什么指教?”

    “你似乎不是很意外。”

    “入门时日尚浅,这钟声没有响过,是以不知道究竟代表些什么。”裴忱虽这样答,却隐约觉得这话不足以取信路通天。路通天看着痴,心底却是明镜也似,若非如此,不会在道心二字上迁延这许久。

    果然,路通天旋即道:“我说的不是听见钟声的时候,是你方才听我解释这钟声的时候。”

    裴忱万万不敢说出实话来,只得苦笑以对。路通天见他这神情,却很了然地一点头。

    “我知道了,方才的变故里头有你,且也关系着掌门师兄,那便不必对我说什么。”

    裴忱方才松一口气,却听路通天又问道:“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么一茬。

    裴忱用词很谨慎,他知道自己这话真正代表着些什么,虽然路通天面上对碧霄十分不屑,却不知道真正听了这话又会作何反应,毕竟碧霄在门派内已有不知多少年,裴忱不过月余,也实在不足以取信旁人。

    “只是觉得方才过了那么久,从头至尾都只有碧霄长老一个人来,可碧霄长老本不是个乐于来试剑台的人,他来得太快,也太巧。”

    路通天微微摇头。

    裴忱心下早已有所准备,听见这话却还是忍不住心底一沉。他以为自己同路通天刀剑论道一番,就可把话说得深些,却不想还是撞上了交浅言深这几个字。

    然而路通天并没有说不相信。

    “这事情,我缘是想不清楚的,所以你还是要与掌门师兄说。”他顿了顿,步子迈得更大。

    “若是事关重大,我会忘了这件事。”

    裴忱不由得失笑,然而答应得郑重其事,他冲着路通天一弯腰,路通天却没有受他的礼,只自顾自地走。

    游云宗议事大殿外头的广场上此刻挤满了人,放眼望去便是一片深深浅浅的青色,煞是壮观。裴忱虽素日里跟着临江别修习,可到底还是个入门弟子的身份,他也不愿意在此时显出自己来,故而老老实实敬陪末座,一转眼,却见路通天也站在他的身侧。

    “小师叔?”裴忱不解道。

    “左右与我无关,站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路通天答得轻松写意,然而他这一身青碧色的衣裳,站在一众入门弟子里十分惹眼,已有不少人看了过来。游渡远在高台上见此状,倒也不曾叫路通天上前来,只神色肃穆地看着身前那一尊大鼎里的香燃到了尽头,才挥一挥袖袍。

    他身后的大钟便又一声鸣响,这是关闭了广场的意思,若是有人无故迁延来得迟了,便不得入内,回头还要遭一番责罚。

    这么短的时间里,游渡远居然换了一身衣裳。

    裴忱还是第一次见游渡远郑重其事地穿戴起来,他现在身上乃是一身鸦青色的袍子,广袖峨冠,颇有几分上古之风。那鸦青色将人沉沉地压下去,游渡远身上还偶或出现的一丝跳脱之意便被沉沉压住,然而也更显得游渡远长身玉立风姿俊秀。

    所谓人靠衣装大抵如此,在游渡远之下,分列七人,自然便是九霄长老,人人都是一身竹青衣袍,只是袖口的云纹色彩各异,碧霄虽之前还在与裴忱说话,然而身上惯穿的便是长老服色,故而七人之中最显眼的反倒是临江别,大抵是他换衣衫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袖口还卷了一道,露出雪白的腕子来。

    裴忱低下头去,担心自己会笑出声,然而想到方小七此刻该在长老之列却是被迫于后山闭关,忽然便笑不出来,只觉得悲凉。

    “先前试剑台上异动,同护宗大阵有关。”游渡远开门见山,裴忱在下头骇得眼睛滚圆,路通天抬头扫了他一眼,眼里流露出恍然的意味,知道自己的判断并没有出错,裴忱的确是知道内情的。

    裴忱怎么也想不到游渡远会将内情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下面果然哗然一片,然而碍着掌门与长老齐列的威严,还是很快归于肃然。

    “再往前,宗门出入困难,也与大阵异动有关。”

    游渡远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下面长老里有看着年纪长些的,骇得胡子都在抖。

    裴忱还惦记着自己先前的推测,悄悄留心碧霄神色。然而碧霄在其中站着并不显出什么特异之处来,同旁人一样的惊讶不解,一丝作伪痕迹也无。

    “不过,事情已经解决。都是宗门内奸与外人相勾结,意图趁掌门更迭宗门不稳之时,染指我游云宗。”游渡远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依旧平静无波。“你们已经见到了,除去新任玄霄长老尚在闭关以外,今日还少了一位长老。”

    不等下面有恍然大悟的声音响起,游渡远又是袖袍一挥,殿门随之打开,练霄的尸首从里头漂浮出来,缓缓落在地上。

    寻常人说起叛徒都是咬牙切齿的,对待尸首大抵也不会有什么好声气,卷起来向地上一掼了事,游渡远却不然,眼见几个长老里有的便皱起眉头来,看上去是觉着游渡远处事手段不够凌厉。

    裴忱依旧紧盯着碧霄,他不信若碧霄是在演,会时时刻刻都无一丝破绽。如果碧霄有这样好的气度,也就不会在宗门之中博一个口蜜腹剑小肚鸡肠的名声了。

    练霄的尸身横在就地,神色却很安详,她的脸正冲着碧霄,裴忱眼见碧霄的眉峰微微一动,神色终于不复平静。

    广场上此时一丝声音也无,游渡远也没有立时说话,于是便只听见碧霄的声音。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