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个要爹说多少遍才肯放心呢?爹现在就是岁数大了!人一老,身上肯定会有些病痛,这不很正常吗?”亭州首府郦旸城的大将军府内,叶渊正被两个儿子追问得头疼不已。
“对了!听说你们兄弟俩前阵子联手,跟宣军痛快地打了一场!是吗?”叶渊话锋一转,突然问起倧兴城方面的战况,并将关于自己身体状况的话题成功转移。
“是的!爹!孩儿自从军以来,从未遇到过这么顽强的敌人!虽是对手,但却值得尊敬!而那个叶成,也的确像爹说的那样,是个人才!”叶赞接过家仆们端来的茶,恭敬地递到叶渊手里。
“赞儿啊。虽说你十六岁就被我送到军营,但那时候我大玺基本上已经把能打的和该打的恶仗都打得差不多了。你和你大哥从军以来的表现,爹总体上还是很满意和欣慰的!但你俩都缺乏打恶仗的磨砺和经验。所以说,爹的这位叶成贤侄,今后会成为你们成长为名将路上的一块很好的试金石!”叶渊说完,刚抿了一口茶,就呲牙咧嘴地看向叶赞,“这都什么天气了,茶水还冲泡得这么烫?......”
“对不起!爹!我去让家仆们重沏一杯来。”对于父亲叶渊经常流露出声情并茂的夸张表情,叶赞也经常感到有些无奈。
“权儿。笠明的河阳城那边现在战况如何?”叶渊慢慢站起身来,准备去花园里转转。而叶权和叶赞也立刻跟了过去。
“除了无法东进驰援我倧兴城,庞将军在河阳城那边与耿聪和文方军团已经交战了多次!目前并未处于劣势。”
“耿聪和文方也算是宣军里的‘老人’了。陈瞻这次调派他们过来牵制我河阳城守军,还真是做足了功课啊!”叶渊来到花园里,慢悠悠地活动起筋骨,“不过就算耿聪和文方联手,也不会在笠明那里占到什么便宜。”
“爹。倧兴城现在的粮草甚是吃紧啊!叶成率军侵占北城外围后,一直占领着那边的农田!现在我倧兴城只能依靠南城外的农田还有东城外少量农田来维持将士们还有百姓们的吃喝。”
“唉!这确实是个难题啊!这些年我们亭州接连发生水灾还有旱灾,而塘宁、戌德、幼岺三城至今仍然没有缓解过来。我和你大哥也一直在给他们提供钱粮、物资甚至是人力上的支援。不管怎样,都不能苦了我大玺的百姓和将士们!”叶渊突然背过身去,显得很是惆怅。
“其实我宸阳城也裁撤了一些士兵,让他们驻守本城或是去了戌德城支援生产诸事。”叶权此时轻轻地拍了拍叶赞的肩膀。
“天不佑我亭州,不佑我大玺啊!”叶渊回过身来,再次看向两个儿子,“眼下,还有一件事情令爹甚是担忧啊!”
“怎么了?爹。”叶权、叶赞两兄弟异口同声地问道。
“觊天司从乾国泽州的广盛城传来探报,说陆景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叶渊表情变得有些严肃,继续看着两个儿子。
“乾国?这跟我大玺又有什么关系呢?”叶赞不由得大声问道。
“陆景的那个儿子陆诩可不是什么善类呢!一旦他即位,我估摸着乾国不久后就会图谋我奕安城!”
“乾国有那胆子敢侵犯我大玺?”叶赞还是一脸疑惑和不解。
“你啊...真真还是个纯粹的军人。打打杀杀才最能让你过瘾,是吧?”叶渊笑眯眯地走到叶赞身边,疼爱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眼下宣军正和我亭州军团持久交战,而乾人素来喜欢干些偷鸡摸狗,趁火打劫的勾当!所以爹的担忧正是这个!”
“赞儿!这些方面你还是要多向你大哥学习学习!”叶渊欣慰地看了看叶权,并笑着指点了几下叶赞。
“孩儿谨遵爹的教诲!”叶赞抱拳行礼后,带着一些钦佩的目光,看向兄长叶权。
“新君即位,总会做些与先皇帝截然不同的事情来宣示和彰显自己的无上君威。更何况眼下我亭州战事四起,对于乾国来说,正是个不可错过的机会!”叶渊眯了眯眼睛,淡然说道。
“爹!离我奕安城最近的,是西边五十里外的乾国耀安郡淄影城。那里是不是岳濂的地盘?”叶赞走到叶渊身边问道。
“嗯...岳家在陆景手下,算是最能打的了!当然了...在我看来,他们的实力也还是不错的!”叶渊说完,慈爱地一把揽住两个儿子的肩膀,“总之,做好准备!到时候就算乾军突袭,我等亦可万全应对!”
“爹!倧兴城外的叶成,可能一时半会无法击退了......”叶赞此刻心中,还是深深地惦记着己方战场之事。
“但我看他也没办法攻进我倧兴城!赞儿。你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固守城池,尤其还要处理好各类政事,尽量让倧兴城百姓填饱肚子!如果粮草实在吃紧,爹会从郦旸城给予支援!”
“好了!叫厨房赶紧去准备一些中州家乡菜吧!我可是又有一阵子没吃了!唉...早知道就应该想个办法,把我那叶成贤侄的厨子给挖过来的!”叶渊的豁达幽默也把两个一向威严持重的儿子给逗乐了。
宣平帝安世十六年六月至十月,倧兴城的叶赞军团固守城池,未再主动进攻叶成军。而叶成军面对城防甚严的倧兴城,也没有办法取得突破。
倧兴城北面的农田在这个时节进入了丰收期。叶成连着几日带领士兵和一部分百姓来到田间收割。看着手下将士们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叶成深深地怀念起以往和父亲叶正在墨阳郡的田间地头忙碌的时光。
“叶将军。倧兴城西门那边过来了十几名百姓!说想要讨口饭吃!末将已将他们安置在前军的营帐内。”林锐此时来到叶成面前汇报起了刚发生不久的情况。
叶成带着身边的晏岚和林锐迅速赶到了前军营地。这十几名玺国百姓见到叶成后,立刻跪拜在地上,眼神中既有恐惧,也有期盼。
“这位将军!小人们知道有所冒犯!但还是请将军您发发善心!赏我们一点饭吃啊!”饥民们最前方的一位老人连连叩头,带着哭腔向叶成请求道。
晏岚看向老人身后的两个小女孩。衣服单薄且有些破旧,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满地透露出饥饿的感觉。她们万分期盼食物,但却安静地一点都不哭闹。
晏岚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快步上前蹲下身子,紧紧地抱住两个小女孩。
“姐姐带你们去吃饭!”话音刚落,两个小女孩也饱受委屈地流下泪来,拼命地点头。
“老人家。你们是倧兴城西门外的农户,是吗?”叶成搀扶起那位老人,并立刻吩咐炊伙房去煮些玉米和番薯送过来。
“是的!将军!本来城西外面的田地就少,但今年夏天又特别热,所以收成非常差!小人们真的是饿得受不了了!而小人发现贵军自到来本地后,与我们老百姓秋毫无犯!所以才大着胆子,拖家带口前来求助!我们忍一忍不要紧,但是小孩子们不能没饭吃啊!”老人说完,终究是没有忍住,放声大哭起来。
战事打响,受苦受难的终究还是穷苦百姓——叶成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痛。
“你们还有其他亲人在城西那边吗?”
“有的!有的!小人斗胆恳请将军送些食物,让小人们带回去!”
“老人家如若不弃,请迁往我百阁小城内居住,并在那边安家务农可好?”
老人思索了一会儿,脸上流露出一些为难和不舍。但最终他还是接受了叶成的好意,决定带着家人们前往百阁小城。
“非到万不得已,谁又愿意离开自己长期居住的土地呢?就算再苦再难,那也是自己的家啊!”叶成不免又是一阵感慨。
叶成安顿好饥民们后,走出营帐,在炊伙房外找到了晏岚。
“晏姑娘。你没事吧?”
此时的晏岚正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我没事。”晏岚有些温柔地看向叶成。
叶成甚少见到晏岚这副表情,心头突然感到一阵别样的心动。
“我四岁那年,娘在快要到爹的倧兴城的时候病倒了。没多久后,娘就去世了......后来,我跟着几个一样大的伙伴,从倧兴城流浪到了百阁城,然后又去了广砚城。记得当时,和我最要好的一个女孩无论过得再怎么艰苦,都是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我问她为什么总是那么乐观,她告诉我:‘只要活下来,以后就一定会越来越好!’但最后......在我俩来到广砚城后没多久,她还是生病去世了!”
晏岚的眼泪再次倾泻而下。叶成默默走到她身后,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看不得小孩子受苦!你明白吗?叶成。”晏岚并未转身看向叶成,仍是声音哽咽。
“在下今后会与晏姑娘你一起,守护更多的孩子!让他们安宁喜乐!”叶成无比认真地走到晏岚面前,颇为深情地注视着她。
“嘴上说了不算。拉个勾吧!”晏岚莹然地破涕为笑。
在这之后的十月至十二月间,倧兴城内接连流出一批又一批饥饿的百姓前往叶成军营地。叶成在收留并安置了他们的同时,也对叶赞的放行感慨不已。
“宁愿本国百姓投奔我大宣,也不让他们饥饿困苦,叶赞真真是有着悲天悯人的胸怀啊!”叶成对于这个强劲的对手愈发地敬佩起来。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一月月中,倧兴城的守备人马已经精减到了三万人,而即便是有父亲叶渊给予的支援,倧兴城的粮草问题仍然不尽乐观。
前一日突降大雪并绵密不休,此时的倧兴城内外皆是笼罩在厚重的雪海之中。叶赞伫立在北门领将台上,久久地注视着前方的叶成军营地。虽然在与宣军的数次交战中并未处于劣势,但形势却愈发不容乐观。
“启禀镇西将军!大将军到访我倧兴城!”
叶赞快步跑到城楼下方相迎,只见叶渊正呲牙咧嘴地整理着肩上的毛皮御风。在看到叶赞后,叶渊喜笑颜开。
“儿臣叩见大将军!”叶赞俯身叩拜,被叶渊一把拦住,而叶渊也因为急步上前,差点摔了一跤。
“跟你说过不要这么多礼节...你就是不听!还害爹差点摔一跤!”叶渊有些无奈地看了叶赞几眼,随即发出爽朗的笑声。
“爹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好!好!好!爹没事的!我想问你,这么冷的大雪天,你是在城楼上吹风吗?”
“爹...”叶赞被叶渊问得竟一时无言以对,表情也甚是尴尬。
“走吧!去你府上,有事情跟你说。”叶渊有些疲惫地伸出右手,示意叶赞带他回镇西将军府。
“哎呀!还得是这里舒服!有火盆,有热茶!对了!这会儿让你府里的人把茶沏得热些啊!”叶渊惬意地卸下御风和头盔,坐了下来。
“爹!有什么事情需要交待和嘱托孩儿的?”叶赞接过茶水,递到叶渊手中。
“交待?你爹我还没死呢!注意你的用词。”叶渊一番玩笑话,又让叶赞满脸尴尬。
“我十天前刚从皇都回来,向陛下禀报了亭州目前的战况,也向陛下请求了粮草支援。”叶渊小心翼翼地浅嘬了几口茶,叹了一口气。
“陛下有何圣谕?”叶赞此刻显得颇为急切。
“陛下也甚为关心亭州战事!但是...还是得靠我亭州自给自足啊!没想到除我亭州外,今年其它各州也是大小状况不断呢!”叶渊放下茶杯,缓缓起身,“隍州目前又和炤蛾、青牟发生了不小的冲突,正是亟需粮草之时。祁州、吉州、元州、汾州这四个州去年大旱!而且祁州东边海域的卑弥族也甚不安分!司州和中州那边跟我们一样,又是洪灾又是旱灾!至于琮州,西边要防着乾国的康州,东边还在跟锦兆族在打仗!说起来...戚翰跟丁荪两位大人也不轻松啊!”
“这两年我大玺真是国运不济!”叶赞听到这里,懊恼地捏了捏拳头。
“赞儿啊。自然灾害这些事情我们是无力抗拒的!但最重要的是我内朝百官需上下齐心,一心为民!如此才可保我大玺国运昌隆,万民归心啊!”
“孩儿谨遵爹的教诲!”
“赞儿啊。下个月初你率领全部兵马奔赴奕安城。把倧兴城让给宣军......”
“爹!您在说什么啊?”叶赞听到父亲的这番话,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觊天司前日给我又带来了探报,就在我返回郦旸城后的第二天,陆景去世了......我估计不出三个月的时间,陆诩那小子就要派遣岳家来突袭我奕安城了。奕安城是我亭州西边非常重要的城池,不容有失!所以我需要你立即前往守备!”
“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让出倧兴城给宣军呢?!”叶赞此刻显得很是愤怒,甚至还有些委屈。
“以我对文悦兄长的了解,叶成入主倧兴城后不仅不会为难百姓,甚至会更加宽仁对待。在这之后,爹会在郦旸城帮你牢牢地牵制住叶成的宣军!别忘了,倧兴城南面还有你大哥呢!”
叶赞此刻终于明白了父亲叶渊的良苦用心和精密布局,以退为进地钳制住宣军更是令叶赞自叹不如。但叶赞却仍不愿父亲在年事已高时为自己排忧解难。
“赞儿。你是我的爱将,更是我心爱的儿子啊!为人父母者,舐犊情深乃人之常情啊!”叶渊露出疼爱的眼神深情地看向叶赞,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儿臣谨遵大将军之令!”叶赞深深地纳头叩拜,不禁泪流满面。
“哎呀!你又来了...快起来,快起来。叫厨房去弄个铜锅羊肉,再拿点酒过来!这天气可真冷啊!”
“叶将军。据军探兵禀报,倧兴城的玺军已经连续几日都从西门离开,奔往了河阳城方向,并且未见返回!”
眼下已到二月初,叶赞已遵照父亲的将令,放弃倧兴城前往奕安城驻守。
“确定吗?汉昌。”叶成眉头一皱,对于眼前的形势感到很是困惑。
“千真万确!但是...倧兴城难道他们不要了?不可能啊!”高帆也是满脸的不解和疑惑。
“禀报荡寇将军!倧兴城北门、东门还有西门皆已大开!平虏将军刚刚率部进入了城中!”军探兵这时又给叶成传来了军情。
“汉昌。你率军留驻!在下前去看看。”叶成回到军营后,叫上晏岚、柏预还有邝云,一起进入了倧兴城北门。在跟城内的百姓询问了好一番后,叶成终于得知叶赞已率领人马放弃了倧兴城,全军前往了亭州西边的奕安城。
“真没想到...真的不是空城计啊!”对于兵不血刃地拿下倧兴城,柏预也同样感到不可思议。
“传令下去!全军不得有任何一人骚扰劫掠倧兴城百姓!违令者斩!”
晏岚第一次听到叶成的话语如此凌厉,也对他深切关爱百姓的言行感到欣喜。
“我骑马快!我帮你去跑一趟吧。叶成。”晏岚露出神气的笑容,迅速驱马返回叶成军营地。
叶成带着柏预和邝云来到叶赞的镇西将军府,在这里见到了谭央。此刻谭央正意气风发地看着叶赞的主位,在见到叶成后,谭央喜不自胜地拱了拱手。
“叶将军。没想到这次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倧兴城!我已派人前往皇都,将此喜讯呈报陛下!”
“谭将军辛苦了!”叶成拱了拱手回礼,“有劳谭将军督促麾下将士们,切莫做出叨扰倧兴城百姓之事!”
“请叶将军放心!”谭央言毕,欣喜万分地率领士兵们继续前往别处察看。
“平虏将军看来也是一直派人盯着倧兴城的玺军动向嘛!不过这也不奇怪。”柏预此时露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柏大人。此话怎讲?”叶成注意到柏预的表情后,立刻上前相问。
“丞天谭家一直热衷于为我大宣对外征伐,但在先帝时代却并不受到重用!如今得此良机,拿下入城头功也是在在下的意料之中啊!”
“这也无妨!在下之前说过,只要我等没有私心,上下协力为我大宣就好!至于谁立下头功更是无需在意!”
“邝休元。你怎么从进城以来就一直愁眉苦脸的啊?是不是在前线待久了,想老婆和孩子了?”柏预此时用胳膊肘支了支正愁眉不展的邝云。
“叶渊真不愧是一代名将!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给我们跳......”邝云此时终于开口说道。
“有话说话!别在那故弄玄虚!”柏预忍不住又用胳膊顶了邝云几下。
“眼下如果我们放着空城不进,则是辜负了陛下的圣意和期待!但如果进驻倧兴城,那我军今后将被郦旸城的叶渊和宸阳城的叶权牢牢地牵制于此,进退不得!更何况,平虏将军如今已率部入城!事情已成定局!”邝云长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
“邝大人无需太过悲观!如今我军已与谭央将军携手拿下倧兴城!不如我等就以倧兴城打好根基,今后再图进取!”叶成满怀信心地看向邝云和柏预。
“就是!叶渊有他的计策,我们也可以想对策嘛!邝休元,好好地用用你的脑子!”
“眼下就让谭将军率军驻守倧兴城。我等继续驻守城外,以防宸阳城和郦旸城方向上的玺军突袭!另外,在下稍后将派遣信使兵奔赴皇都,就目前的情况呈报并请示于陛下!”叶成说完后,让柏预和邝云先行回营,独自一人前往了倧兴城的东门。
叶成来到东门城墙上,深情地抚摸着这里的砖石,沉默良久。
这里是五叔傅进人生最后的战场和阵地。
他死死地守住东门,并派遣副将耿聪保护着被自己击晕的先帝陈恒从北门突围,并与赶到北门外围救援的百阁城宣军顺利会合。最终五叔傅进壮烈牺牲在倧兴城东门口,至死屹立不倒。
“五叔。成儿来看您了......”叶成缓缓来到东门口,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长跪在地,他感受着与傅进灵魂的相遇,任由泪水在脸上静静地流淌。
“悦宗啊。关于平虏将军先行进入倧兴城一事,你有什么看法?”在谭央将进驻倧兴城的军情率先呈报到明宁城后,陈瞻找来曹端叙谈起来。
“如今拿下倧兴城!可谓是陛下圣恩眷顾,实在可喜可贺!而平虏将军也算是不负陛下所托!”
“悦宗啊。那些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朕与你之间还需要如此见外吗?先前荡寇将军曾呈报平虏将军与玺军交战时身陷险境,朕对此甚是不悦啊!”
曹端微笑着点了点头,却并未回应陈瞻。
“你对镇北将军家族的事情了解多少?”
“回禀陛下!已经故去的镇北将军谭炽,曾是林彰林大人麾下的一员猛将。下臣幼年时曾听外祖父说过,在先帝还未入主嘉、番二州的前十年,番州当时的州牧赵绅和监政程元觊觎嘉州已久,并率兵侵攻了嘉州。当时林彰大人靠着谭炽将军的人马协助,成功反击了赵绅和程元,并将赵家和程家彻底赶出了番州地界。从那时起,番州州牧一职就易帜到了谭炽将军头上,而镇南将军的二弟乔施大人则成为番州监政。后来先帝入主嘉、番二州后,谭炽将军率先带领族人表示了极大的欢迎和支持!”
“镇北将军家族对朕陈家的忠心确实毋庸置疑!但......”
“陛下是觉得他们的能力仍显不足吗?”
“比起先帝身边中州出身的将领们。镇北将军家族确实是有所差距!”陈瞻表情有些严肃地看向了曹端,“朕不希望再有第二个韦乔!如果仅仅是对朕忠心,但能力却甚为不足,那这样的人如何协助朕平定天下呢?”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荡寇将军自入朝以来,屡次为陛下排忧解难,立下赫赫战功!这样的人倒是值得陛下重用!”
“悦宗啊。你是在为叶成邀功吗?哈哈哈...”
“绝无此事!正是因为有陛下的慧眼识珠,荡寇将军才能大展拳脚,全力效忠啊!”曹端躬下身子,露出了异常殷勤的笑容。
“对了...宁司总前几日曾向朕禀报,说是自陆景去世后,乾国耀安郡那里甚是有些不安分!”
“陛下是想说乾国准备趁着我大宣和玺国在亭州地界交战之际趁火打劫,是吗?”曹端恭敬的目光中带有一些试探,看向陈瞻。
“左将军和后将军目前还在昱德城前线与河阳城的玺军交战!朕猜测乾国的那个新君陆诩的目标应该是奕安城!这些乾人,不仅想要趁火打劫玺国,甚至也想对我大宣行偷鸡摸狗之事啊!”陈瞻转过身去,盯着御书房墙上的一幅地图,似乎若有所思。
“悦宗啊。有件事情,需要你为朕走一趟!”在沉默了一阵子后,陈瞻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地图上。
十日过后,曹端现身于安远郡首府安远城的镇西将军府。
“曹大人今携圣意到访我安远城,令老夫府上蓬荜生辉,荣幸备至啊!”庞理客气地请茶后,就一直未再言语,并且始终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
曹端此刻也不言语,颇为享受地品尝着庞理的家仆沏好的茶水。
“这是乾国寅思城的渃茶吗?入口清香还带些甘甜,且茶香回味甚久啊!”
“曹大人也是爱茶之人吗?”庞理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了。
“下臣粗懂浅知而已。让镇西将军您见笑了。”曹端低了低头,尽显谦恭姿态,“陛下此次委派下臣前来,是想跟镇西将军了解一下目前乾国闳理和寅思城有何动向?”
“哼...陈瞻啊。你果然还是对老夫有所怀疑呢!”庞理此时颇为不悦,但依旧是对着曹端笑容满面。
“自荡寇将军于去年除夕进军倧兴城以来,乾国闳理和寅思城这一年多里曾数次出兵骚扰我延临和垣定城!不过好在陛下圣恩眷顾,我等皆已将来犯乾军一一击退。”
曹端看着庞理甚为诚挚的姿态,却很清楚他所言完全不是实情。但眼下段嘉也一直未能提供足够有价值的情报来让他窥探背后的真相。
“镇西将军忠君爱国!实是我大宣之幸啊!”曹端躬身一拜,再次坐下品茶,“渃茶真真极好!倘若能饮得从山上现采新鲜渃茶,更是人生幸事啊!”
“听曹大人所言...陛下难道有意进夺乾国?”庞理很快就察觉到曹端话里有话,于是也不打算再绕圈子。
“眼下我大宣和玺军仍在亭州地界交战。陛下日前曾猜测乾国可能会图谋玺国的奕安城。但陛下更担心乾国在此期间觊觎我大宣国土!乾人是何德性,镇南将军您定是了熟于胸的。”
庞理微笑着点了点头,未再开口。
“陛下希望镇西将军能够伺机而动,给予乾国一定的压力!当然,如果能够进一步封疆拓土,对镇西将军您来说亦不失为更大的功劳和美事。”
“我儿广临最近可好?”此时庞理缓缓起身,走到曹端面前。
“庞骏大人一切安好!下臣与庞骏大人共事于议政房多年,亦是感情深厚!”曹端立刻起身深深地行了一个抬手礼。
“既是陛下圣意,老臣定当尽心竭力!”庞理笑盈盈地回礼后,示意曹端前往家宴厅用饭。
三日后,曹端启程返还明宁城。而庞理也于当晚将次子庞喻叫到了镇西将军府。
“父亲。”安远城城守庞喻见到父亲庞理时,庞理正在书房里挥文泼墨。
“喻儿。坐。”庞理并未抬头,而是继续聚集会神在笔砚之间,“你三弟近日可有来信?”
“回禀父亲。三弟不日前确有来信,并言一切安好!”
庞理慢慢放下手中的笔,若有所思般轻点了几下头。随即起身来到庞喻面前。
“陛下不日前派遣了议政房的曹端大人来我安远城,并希望我庞家能够适时择机,进夺乾国土地。”
“闳理、寅思二城物产丰厚,确不失为宝地。但如何图谋,并不能就让陛下说了算啊......”庞理此时又轻缓踱步到了书房门口,轻声自语起来。
“父亲。陛下的进取之心真是非常大啊!现在我大宣不光与玺人交手,还要打乾人的主意吗?”
“呵呵呵...陛下想要超越先帝的名望,建立更大的功勋。虽说这既是远大理想,也可以说是人性使然......但在为父看来,陛下远不及他的父亲陈恒啊。”
庞喻此时来到父亲庞理的身边,躬身认真倾听。
“想我庞家安身立命番州多年。当年无论是赵绅和程元,还是林彰、乔贤还有谭炽,都对我庞家无计可施!但只有一个人,让为父由衷地钦佩,这个人正是先帝陈恒!”
“先帝当年入主嘉、番二州时,孩儿好像只有十三岁。”庞喻恭敬地看着父亲庞理,仍没有多言。
“先帝自前朝薛翦叛乱起,在战场上驰骋奋斗了二十多年。他的敌人也从一开始的薛翦,最终变成了击败任濂的叶盛。其实先帝无论是自身的才情、谋略还是他身边的文官武将,皆是无法和叶盛相提并论!但他就是在这么风雨漂泊,居无定所的情况下屡败屡战,从不放弃希望。后来他退守到了嘉、番二州,终于在这里抵御了叶盛的侵攻,也站稳了脚跟。先帝这个人的仁德贤达为父先前略有耳闻。但直至与先帝交往过后,才更加感到钦佩!”庞理望向夜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先帝貌不惊人,也未习得满腹文墨,但他眼神里的那种纯粹和真诚,在一个年过五十,饱经人世沧桑和变幻无常的人身上竟是毫不违和!为父察人观物多年,却在先帝身上一点都看不出任何的惺惺作态!但是最让为父印象深刻的,就是他在旷玉城远郊的一户农家,看到当时一个农户的孩子因为常年饥饿卧病在床,痛哭流涕的事情!当时他让侍卫将随身携带的所有钱财都给了那户人家,并一再请求为父,一定要让孩子把病治好,把饭吃饱,努力帮助他一家人的生活过得好起来!也许有些人会觉得先帝是妇人之仁。但在为父看来,心里装有每一个百姓并深切地感同身受,正是先帝能够以“仁德贤达”扬名于天下的原因!在林彰将嘉、番二州赠让先帝之后,先帝曾多次前往我安远郡察看民情,并且每次都会去当年在旷玉城探访的那个农户家。先帝更是多次与为父彻夜长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请让百姓平稳度日。’”
“父亲。恕孩儿愚钝!诚如父亲所言,先帝自入主我二州以来,似乎并非征伐进夺之人。那为什么先帝在开国后第三年,要去主动进攻玺国呢?”
“先帝征战疆场多年,积伤累病在所难免。再加上常年勤政辛劳,因此开国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为父每每想起此事,仍是认为先帝当年进攻玺国,是想在有生之年最后一次放手一搏!如能攻占玺国更多土地,则可保嘉、番二州更加安宁!”庞理说到这里,颇为动情,“记得当时,为父和乔贤都曾向先帝多次请战,但都被先帝劝回!先帝甚至流泪告诉我们,只要保全好嘉、番二州百姓和土地,就是不负于大宣,不负于他!那是为父生平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愿意为我的主上牺牲一切!”
“虽然最终没有攻城伐地,甚至连忠兴公都捐躯报国,但我大宣却就此平安治世了十几年啊。”此时庞喻也是有些动情地看着父亲庞理。
“再看看如今的陛下...不顾我大宣国力有限,连年扩军筑城,厉兵秣马,大有争夺天下之心!而安德公的儿子叶成屡屡建功,更是让他产生了能与玺国一较高下的错觉!也许我们可以争得一时之优,但长此以往呢?在这一点上,为父和乔贤的看法倒是一样的......”
“那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呢?父亲。”
“喻儿啊。你明日即可密信一封函于骏儿,让他托病辞去议政房一职并尽快返还安远郡。那个议政房也只是陛下让我庞家和乔家、谭家甚至还有中州派互相制衡的地方。就让陛下安排他想要安排的人进去吧!我安远庞家无需理会。”庞理一脸严肃地说道。
宣平帝安世十七年三月末,乾国从耀安郡淄影城起兵四万,突袭玺国亭州奕安城。已在奕安城驻守多日的叶赞立刻率军严加抵御,并在第一时间将乾军入侵的消息传回亭州首府郦旸城。
“申则啊。小伙子们都准备好了吗?”郦旸城西门领将台上,叶渊正计划着一次长途奔袭奕安城的行动,而目标正是奕安城外的乾军。此时此刻的叶渊,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副将许冲,却是无法掩饰满脸的疲惫。
“大将军!五千‘凌云骑’,战马皆已喂养充足!随身食物和水也一应俱全!末将这次亲率‘凌云骑’去支援镇西将军,以解我奕安城之围!”
“哎呀...让你亲自前去,我真有点舍不得啊!”叶渊重重地拍了拍许冲的肩膀,疲惫中也是满含着欣赏之情,“你从十八岁开始,跟了我二十年!也立下了非常多的战功!我要你这仗打完,平安归来郦旸城,陪我喝酒吃肉!”
“是!大将军!”许冲看着疲态尽显的叶渊,忍不住流下泪来。
“哎呀!哭什么?你这样子好像显得我‘凌云骑’要输给别人似的!申则啊。你已经够厉害的了!不过要是我亲自出马的话,乾军估计就要全军覆没了!哈哈哈...”
“大将军!保重!”许冲用力抹去眼泪,奔下城楼前去集结叶渊的王牌部队“凌云骑”。
郦旸城西门应声而开,许冲率领五千“凌云骑”疾驰奔出。那是一张张年青且坚毅的脸庞,也是一个个健壮且勇武的身影。
叶渊深情地注视着“凌云骑”疾驰远去的背影,想起了四十一年前在中州菡明城的那个夜晚。
当年二十岁的自己,和一众骑兵兄弟们毫不掩饰地将恐惧和兴奋写在脸上。而在经过那一夜一百一十里的长途奔袭后,自己和那支年青的“凌云骑”也正式开始名扬天下。
“小伙子们。战吧...大玺的未来就在你们手上......”叶渊微笑着眯起眼,缓缓地抬起手,指向即将到来的夜色。
宣平帝安世十七年四月,玺国亭州州牧、大将军叶渊病逝于亭州首府郦旸城,终年六十一岁。叶渊平生不置家财、豪宅和土地,所得赏赐皆相赠军民,军中要务不仅事必躬亲,爱兵爱民的美誉更是传遍天下。叶渊去世后,亭州境内百姓闻讯,无不悲痛流泪;而玺国皇帝叶预在收到亭州哀报后,更是以泪洗面,悲痛欲绝。
叶预在皇都晟耀城为叶渊举办了无比隆重的葬礼,并令朝堂百官皆白衣素服,以示深切的哀悼和怀念。叶渊去世后,叶预任命叶渊长子叶权继承其大将军官职,领亭州州牧,并追封故去的叶渊为“护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