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谷在大军全部北上的事后便被北越军营全面接管,边家一家几百口都迁入了北越凉州境内。对于原本就是北越军士的边远山而言,此次算是“故地重游”,但是对于原本酒盘踞于匪地的边家老人与自小在边家长大的孩子,此次却算得上背井离乡了。
即使是边远山,离开居住几十年的地方,多少还是有些芥蒂的。
不过眼下,自己这一家子已经成为刀俎之上鱼肉,却也是不能多说什么。失去一条手臂的边家男丁们,在一营屠畜营的护送之下,住进了凉州都护安排的宅院。吃穿用度自是不用担心,却终究是站在他人檐下了。
那名独眼书生在前不久还来过自己宅院,凉州都护许梧亲自陪伴,还在这宅院下榻几日。却是不理会惶恐至极的边家老人,只是与那嫡女边婴交谈了几番,谈了一些什么却是没人知道。
说来也是奇怪,这些日子以来,来的最多的反而是主管一州军务的凉州都护在这边家住宅来的最多,那本应该本官此类政务的凉州经略吴遗珠反而从未来过。
即使是李诡驾到也未见此人相伴而来,先来是被安排在其他什么事务上了。
凉州经略吴遗珠为人极其谨慎,靠着几十年的水磨工夫与投机钻营来到了主管一洲的经略任上,但没想到到了临了遭遇了不测。
他也没想到本来是为京城钦天监一行践行的宴会,那个传闻去了北边杀人的世子回过来。又恰好一位后学恭维自己的几句漂亮话惹恼了这位世子。
此时的他如丧考妣一般回到府上,如患了重病一般。这般得罪了世子还有那个北越二皇帝李诡,不知自己几时便死在了这半辈子钻营来的官位之上,再有晋升更是奢望。
这位凉州经略不知道的是,自己与那患得世子的纠葛远不止于此。
这一日,经略家二儿子又乘着从北荒那边流进来的赤兔大马出门寻欢。即使是不允许骑马飞驰的凉州城内,巡视的守城官吏也不好怎样约束自家经略的公子。
此刻的马上,靠着自家老爹在这凉州城内骄横惯了的吴琮,正搂着下路边不知何处强搂来的一名女子,轻薄之意无需多表。
“小娘,你也不想一家老小被流放到边关屯田吧?”
这吴琮自幼学武,却碍于驽钝,终究也只是在武夫三四转来回晃荡。但这第三转的二牛耕地之力也不是一名女子能够挣脱的。
吴琮在马背上,一手扶着缰绳,一手干着下流勾当,到了后来兴起,索性双手齐齐放开缰绳,纵马狂奔。
也不管这高头大马是否撞死人,反正有人会来解决的。
但也就是在这一日,他遇到了在凉幽两地之间栈道上狂奔的张患得。
张患得在掷刀诛杀那名出言不逊的世家子弟之后,也是不告而别,也没跟自家师傅说明,从幽州境地向凉州奔去,
他并未收敛体魄,一夫当关之境的武夫在栈道上奔出一阵烟尘。沿途百姓还以为是北越军营纵马跑过。
张患得的行踪并不隐蔽,沿途所遇兵马皆纷纷让行,怎不料在这入口处遇到了一个亦是不肯让行的红头大马。
这赤兔大马本就凶猛如虎,平时在自家豪阀主子的纵容下,更是横冲直撞惯了,丝毫没有避让意思,直直撞去。
在其马背上的经略之子吴琮原本也是看到远处栈道上有人狂奔,想着是那个没钱买马的落魄游侠儿,便也没拉住缰绳。
张患得正好有一腔积郁怒气无处发泄。以万人不当之势,两人一马直直相撞。
结果可想而知,吴琮连同那匹枣红烈马被生生装成碎肉,人肉混着马肉,在城门口铺洒满地,血腥味一直传入城中。
那名女子倒是被张患得靠着一股敏捷巧劲救了下来,此刻已经安稳落地,不过看着眼前一滩腌臜,也是忍不住哭着呕吐起来。张患得也不行安慰之举,转身看着这座边疆数一数二的大城。
这凉州城看来上梁不正下梁歪,杂碎太多,自己要来清清场了。
凉州城里,经略衙门惊闻此变倾巢出动。
吴遗珠在得闻此噩耗之后,先让手下人全城捉拿这凶徒,自己则去凉州都护军营调兵。
城中世家也多是出动了自家高手,前往抓捕这位能够生生把如陆地龙象之力的赤兔撞碎的凶神。
在凉州一城兵马以为还要费上一些功夫搜寻的时候,却没想到这凶徒仅仅是站在原地。
似在等候。
此时已经有不少野狗在城门口大快朵颐,张患得也没有去驱赶,只是看着这堆被畜生糟践的碎肉作乐。
周围几里已经被清场,百姓多半还是懂一些趋吉避凶的,此刻也是预感到这里有大事发生。
虽然他们感激这游侠为自己清理了为祸一方的杂碎——仅是被这吴琮糟蹋自尽的女子每年便可以填满几座枯井!
但是也感到惋惜,在北越,这种做好事的江湖好汉最是活不长。
也仅仅是近几年北越方才放松了一些,允许江湖人士夹着尾巴在境内行走。搁在往日,这种没有依附北越张家的游侠儿。一旦被发现,多半是要锁了琵琶骨投到边疆卖命的,遑论对了一位经略之子行凶了。
为首的一批吴家鹰犬已经围在了城门口,却是无一人胆敢率先发难。后续的几批也是陆续赶到,不知谁率先呼喊一声,几百武夫拿着兵器一拥而上。
张患得眼中乱瞳乱窜,身下影子隐约有野兽之形,背后裹刀布条被刀气碎裂,迎着冲上来的众人杀去。
在这城门之下,面对着这群普遍四五转的官家武夫,张患得身上一阵抖动,黄豆般脆响传来,身形暴涨。
几刀将一名使斩骨刀的硬汉砍退,又是与使长剑的阴沉男子纠缠。
张患得发现这几百人也许是临时汇集,攻击全无章法,也就一点一点将这包围圈砍碎。
不消半个时辰,原本凉州武夫的围攻之势全无,反而是那名“凶徒”掌握主动。
城门之下,似乎正在上演一场霸王守关的戏码。
远处风尘起,是吴遗珠调的凉州都护帐下屠龙营来了,由一营校领队,向着城门口杀来。
远远地便朝着城门口放着箭矢,全然不顾其余众人安危,恨不得一齐射杀了才好。
这名营校原本就是被自己都护指派前来迎战,自己心中也十分不喜这平常看不起武夫的经略。
但凉州都护碍于同为一地主政,不好驳了这位凉州经略的面子,便拨出一营跟着这位吴大人前来抓人。
此刻也是直接先放箭,磨损此贼锐气,减少自己军营兄弟伤亡。
隐约觉得城门口没了动静,几千甲士缓缓围了上去,却只见一年轻人浑身浴血坐在尸堆上,也分不清哪些是其自己的血,哪些是敌人的血。
张患得想着自己这两年虽然也经了些大场面,但幕后都有下棋人,真正的酣战没打过几场,往往是点到即止。
这一次这一腔积郁倒是在自家地盘上发泄舒坦了。看着这几千围上来的甲士,正想着领教领教老爹引以为傲的军队杀伐实力如何。
其实他的怀中便有一枚能够让眼前人纳头便拜的张字王令,但他不打算拿出来——拿出来多没意思。
自己倒想看看这张家军营能不能围杀七转武夫。
若是七转可以,那八转呢?
北越凉州上空隐隐有大阵阵纹显现,幽州喝了大酒正在醒酒的李诡独眼猛然一睁,大呼不好。
张患得不知的是,一老人正坐着一座五爪黑龙辇,由四名力士抬着向凉州飞速本来,速度竟然隐约比他先前狂奔还要快些!
正是本在凉州秘密检阅边军的张福。他这几年行踪一直在暗处,不知在三州各地军队筹划着什么。因此更多抛头露面的反而是李诡。
张福早就知晓自己自家儿子在往凉州赶来,后面的冲突、围杀、调兵,他都清楚。
原本他只觉得只不过时场游戏,杀死几百个不开眼的官家鹰犬,他张福眼睛都不会眨,权当给自己儿子练刀了。
不过这整装的屠龙营却不是善茬,其名为大不敬的“屠龙”,便是隐隐冲着南北两京的两位去的,杀招便是削减气运。
张患得对上这几千甲士也是讨不到好。
不过张福也并不担心,因为只要那枚全北越都识得的张字王令一出,立马接管这几千人倒过来屠城都成。
但没想到这傻小子想硬来。
张福也是坐不住了,这小子莫不是想强行进入第八转?在这种情势之下,多半是要误入歧途,以死气证道,把那原本生机盎然的八转万物生发,变成万物肃杀。
由天上谪仙入魔道,这引来的天谴不比先前张若失朗诵《非儒》来的小。
紧赶慢赶,张福黑龙辇在甲士与张患得相隔不过百码之时重重砸在地上。
这龙辇北越军营几人不识得?几千士兵皆是倒头便拜,远处观战得营校和吴遗珠也是被这一变惊到,连忙向着这边策马察看。
看到近处时,吴遗珠想来是明白了什么,面如死灰,彻底昏死过去。
那位身材魁梧的营校永远记得自己在张福面前如何战栗,只因这位老王爷龙辇之中传出这一句话:
“怎么,这儿子我自己都舍不得打,你们要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