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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相蟒

    李长安从没见过这么黑的水。

    高耸的齐周山顶虽然还盖着皑皑的白雪,但最寒冷的日子已经过去。往山下看过去,漆黑的寂墨潭如同盘踞在绯丘和玄泽国境线上的一只巨大黑色八爪鱼。湖畔的土地上已有了些许斑驳的翠意,李长安和钟离溪并肩在营房边的一片湖滩上站着,远远地眺望着眼前烟波浩淼的寂墨潭。东方的晨曦已经露出了一角,湖心处临时修建的施法高台在阳光下变幻着奇异的光影。

    一切都如姬柏遥所料,两人刚到东疆不过五日,玄泽国王刘煊泽果然派来了一位特使,打着为皇上护潭作法的幌子,要求绯丘守军向西后退十里,将湖畔平原交给玄泽守备。

    早有准备的二人哪会中招。钟离溪索性把那使臣狠狠骂了一通,让他回去讨一封皇上的手谕再来说话。特使碰了一鼻子灰,撂下两句狠话便逃之夭夭。见玄泽有所动作,李长安更加不敢怠慢,连夜整顿好了兵马,枕戈待旦,生怕玄泽发起突然袭击。

    相比之下,钟离溪反而显得淡定许多。她料定玄泽不会选在皇上亲巡时发兵,无非想趁机占点便宜而已,只要绯丘不主动让步,在相蟒被重新封印前,两国应该相安无事。但她对这次的千年难遇的法事倒是兴趣十足,还特意从雅昌带来了一支黄铜千里镜,专门用来观测湖心高台之上的状况。

    东边的湖面上有一支船队渐渐浮现,领航的是一艘朱红色的巨大双层帆船,船头立有象征东阳王朝的巨大金色太阳雕塑,高耸的桅杆划破天空。跟在太阳船后面的,是数百叶黄色的小艇,每艘艇上都站着八名嘉德皇上的御前军精锐。在黄色小艇左右并排而行的,还有几百艘绿色和黑色的小船,绿船上载着东阳士兵,黑船上载着玄泽士兵,加在一起约有数千人。

    太阳船的甲板上,嘉德帝正死死地盯着眼着越来越近的湖心高台,手心微微渗出汗意。这将是他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示东阳周氏的皇族封印之术。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紧张,他只好装作漫不经心地站在船头欣赏风景,心里却忍不住始终不停地默念封印口诀。

    大船在封印台下泊稳后,嘉德帝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船舱,踏上那片木石混制而成的水上平台。在台上迎接的众人中,有一位正是昨日前往绯丘军营要求李长安退兵十里的玄泽使臣。那人凑到刘煊泽的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刘煊泽眉头紧锁着听完,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陛下登坛施法要紧,等今日过了,再收拾绯丘不迟。”

    这块巨大的水上平台位于潭水的正中间,被称作“黑潭之眼”,平日里,玄泽的封印师们终日端坐在这块平台之上,以玄泽秘术滋养湖底的神器——琥珀钗“不周”。羲洲各国之中,唯有东阳皇族拥有能真正驱动七大神器,封印魔兽的法术,而其它诸侯国,仅能以灵力灌溉神器,防止魔兽打破封印而已。

    此次为了嘉德皇帝登坛作法,玄泽在黑潭之眼正上方又修建了一座高台,仅能供数人站立。今日作法的祭坛,便设在这高台之上。

    陪皇上一起登台的,有大祭司周显源、典客左知晖、玄泽国王刘煊泽和皇妃刘瑾。太尉郑牧远和廷尉姜鸿文留在太阳船的甲板之上,分别指挥绿艇上的东阳水军和黄艇上的御前侍卫,而玄泽的水军,则由二王子刘景曜亲自率领。

    “吉时已到!”随着大祭司声如洪钟的宣告,祭坛上的灵炉被他用强大的灵力点燃,朝天空喷出黄绿色的灵力火焰,让整个封印台远远看去好像一团悬在半空的萤火。

    刘煊泽将王室法器“玄泽黑云印”置于掌中,口中念念有词。那颗刻满玄泽黑色云纹的印章在他的法力激发下,释放出乌云般浓密的黑气,不一会儿便遮天蔽日,将寂墨潭上的白昼变为黑夜。

    近百名封印师见此情景,也纷纷如诵经般大声念起咒语。无数道银色的灵力从他们的指端跃起,像流星般坠入潭中。水面上渐渐卷起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从那里似乎能通向地狱的彼端。

    “请陛下施法!”大祭司转身走到嘉德帝身旁,双膝跪地,将手中的祭司短杖高高举过头顶,呈在他的面前。

    周亦赫接过短杖,缓步走到闪着黄绿色光芒的灵炉边。自从来到寂墨潭起,他心中便一直觉得有些蹊跷。那日在昭阳大殿之上,周显源曾用照妖镜向自己和百官展示了寂墨潭里星飞云散的魔兽之气。可当他真正来到这潭上时,却意外地感觉不到分毫外泄的妖气,反倒是使团上下一直笼罩着几丝诡谲的氛围。虽然周显源再三向他保证照妖镜从不出错,他心里还是疑惑重重。

    可如今祭坛已开,所有人都再无任何回头的可能,只能先让相蟒现世,再作打算。

    “四海威神,广昭自然,灵虚永华,仙登九天!”

    嘉德帝用双手捧起灵炉里跳跃的灵气,在手中化作一个明亮的法球,朝头顶那一团乌云扔去。那团光球像是在天上新种了一个太阳,发出刺眼的强光,一时间又将乌黑的天空照得通明。紧接着,那光球又变成一束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柱,将刘煊泽放出的乌云与潭中那个巨大的漩涡连通成了一线。

    在两刻之间,在场的所有人经历了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的奇妙转换。如此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奇幻法术,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难以置信。可这还不过只是一份开胃小菜,在众人惊呼声中,潭面上滚起滔天巨浪,将停泊在平台附近的小艇掀翻无数,就连领头的太阳船也在墨色的大浪中不受控制地胡乱摇摆,仿若在狂风中乱舞的风筝。

    那些巨浪在黑潭之眼四周盘旋冲刷了一阵,又像是被漩涡吸引一般,不停地旋转汇聚,最后竟变成一股冲天而起的水龙卷。那水龙卷在金色的光柱中上下翻飞了几个来回,又在空中散作满天黑雨,倾泻而下。就在水龙化雨的瞬间,天地间风云突变,寂墨潭上电闪雷鸣,一条巨大的黄色蟒蛇从潭中缓缓升起。

    “是相蟒!”一直站在水边拿着千里镜观察的钟离溪激动得叫出了声。没想到身为百翠王族的她,第一次见到的魔兽,竟然是玄泽封印的相蟒。

    李长安在一旁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没有千里镜,但那只巨蟒实在太大了,比皇上作法的祭坛还要大。只见它高悬在半空,身上的每一片鳞片都流淌着珠玉般的金黄色光泽。蟒身并不舒展,而是紧紧地缠绕着一根琥珀色的钗型长棍。那根长棍不停地向外放射出澎湃的灵力,将相蟒包裹其中。

    “难道那就是?”李长安低声问钟离溪。

    “没错。”钟离溪答道,“那就是玄泽国的镇魔神器——琥珀钗‘不周’。”

    “我还以为琥珀钗会插在相蟒身上。”李长安说,“这么看起来,不像是神器封印魔兽,倒像是魔兽在保护神器呢。”

    钟离溪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刘海说:“这我也说不清楚。各诸侯国封印魔兽的方法,乃是至高机密。我身为百翠公主,尚且没能得传本国封印魔兽玉鹿的心法。今天能在这里远远观摩相蟒现世,已属十分难得了。”

    祭坛之上的嘉德帝周亦赫,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身为东阳皇帝,他曾在禁地不止一次见过东阳封印的魔兽耀麒麟,可如今这寂墨潭下的相蟒,仍让他觉得陌生。

    他闭上眼睛用心施法,磅礴的灵力落在琥珀钗上,巨大的神器发出钟罄般的清鸣,几乎要盖过天上的雷声。与神器的灵力相交之时,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不周”的封印并无分毫的破损。那些逃散的妖气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

    但现场的环境容不得他犹豫。小皇帝只能继续本能地施展法术,将全身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进“不周”之中。法事从辰时一直持续到了酉时,直到太阳渐渐落到了西边的潭面之上,才正式宣告结束。魔兽和神器又双双沉入湖底,而周亦赫自己也耗尽了全身法力,累得瘫坐在祭坛之上。

    皇妃刘瑾温柔地扶起嘉德帝,又端来一碗早已准备好的热姜汤喂他服下。他感到力量恢复了些,想下坛登船休息,却被周显源拦住了去路。

    “皇上且慢。”

    看着表情严肃的周显源,嘉德帝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大祭司还有何事?”

    “妖患未除。何以下坛?”周显源邪魅一笑道。

    “朕已封印相蟒,魔神归位,何患之有?”

    “刘国主,你看这寂墨潭上,可有妖气涌动?”周显源看向刘煊泽,高声问道。

    “妖气浩荡。”刘煊泽假模假式地朝四周看了看,笑着回答。

    “你!”嘉德帝总算看明白了二人的戏码,指着周显源的鼻子大骂道,“你这是指鹿为马!”

    “陛下。”刘瑾挽住嘉德帝的手臂,轻声道,“您怕是封魔消耗太大,脑子有些糊涂了。这潭上妖气弥漫,陛下难道感觉不到吗?”

    “你也和他们是一伙的!”周亦赫一把推开刘瑾,踉跄着跑到左知晖身后,大喊道,“左爱卿,快快护驾!”

    左知晖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弄得不知所措,只得一边护住皇上,一边指着周显源等人,厉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左大人。”周显源向前逼进一步道,“今日陛下祭坛作法失败,足见天下离德,社稷危矣!大人不如弃暗投明,与吾等共襄盛举。”

    “胡说八道!”周亦赫怒不可遏,“你们这是在谋反!”

    左知晖心头闪过一丝恐惧,但还是拔出宝剑,勇敢地挡在嘉德帝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