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帐中灯火摇曳,镇南将军周展逸和年轻的副将魏石延上下打量着桌台上的漠白地图。
带着东阳的两万骑兵向西奔袭了整三个日夜,大军终于在渡过瑶水后来到了漠白国,在居禹山东南侧伏虎城的城郊谷地扎下营来。
这伏虎城与北边的北宁州和西边的都城夏川绕着居禹山组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如今北宁州已破,夏川被围,虽然在皇上面前夸下海口,但毕竟敌众我寡,伏虎城作为周展逸部队在漠白腹地目前唯一能够踞守的战略要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是决定先在此处稍事休整。
“将军,战妖与战人,孰难?”
临时从永华禁军抽调出来的年轻将军魏石延从未与妖军正面作战过,心里难免有些疑惑。
“无异。”
周展逸没有抬头,依旧紧盯着桌上的地图,语气平静地答道:“妖者,修炼成精之兽也。兽类愚钝,成精者寥寥,所谓妖军,除偶见真妖将领外,无非野兽与贼人而已。”
“贼人?”
“准确地说,”周展逸抬起头看着有些惊讶的魏石延,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叛军。”
魏石延更加惊讶了,他睁圆了眼睛问道:“所以,与其说是除妖,其实我们是来平叛的?”
“都有,”周展逸轻抚着神刀“断暮”的刀柄,思绪像是飞到了八年前玄泽国的寂墨湖畔,“这些妖匪,自称撼阳军,组织遍布七国,其实不过是些东阳的乱臣贼子,妄图联合妖界,解救封印的七大魔兽,推翻东阳朝廷正统罢了。”
“七大魔兽?我以为那只是上古传说而已,莫非真的存在?”
“我也未曾见过。”周展逸说,“听说只有皇上、大祭司和各诸侯国君知道魔兽的真相,但我听星官说过,周天有七颗妖星运转,会影响陆上妖魔的灵力,而妖匪之乱也多发生在妖星活跃,妖力繁盛之年,加之每次妖军进攻的目标都是各国禁地……”
“传说中封印魔兽的地方!”魏石延轻声惊呼道,“难怪这次他们要强攻夏川,因为过了夏川就是……”
“无森戈壁!”
周展逸右手指向地图最西侧一大片空地,双目如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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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长安睡眼惺忪地在竹林间的空地上醒来,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山洞和诸怀都早已不知去向。
他连忙伸手向身旁摸了摸,还好青平剑还在,包袱也还在。打开包袱,里面竟凭空多出几块大大小小的黑曜石来,与他昨夜在山洞里见到的一般无二,其中一块巴掌大的黑色晶石和其它普通乌黑冰冷的黑曜石不同,里头似乎有一簇火苗在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端在手中温温热热的,触感甚是舒服。
这不是梦,李长安捏了捏自己的脸,来不及多想,便又背上包袱和宝剑向山下赶路了。
这段下坡路李长安走得异常地轻松,睡完觉的他身上竟全然没有昨夜大战后应有的酸痛感,取而代之的是通体的轻盈与舒畅。
就连这山中的天气似乎都变得不一样了,潮湿闷热的感觉一扫而空,衣衫再也不会粘糊糊地贴在身上,山间的风吹在脸上也爽快了许多。
他蹦蹦跳跳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地势渐渐平坦起来,远处也轰隆隆地传来了阵阵如雷霆般的浪涛声。
一定是白河到了,李长安开心地加快了脚步,果然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河边的官道上。
他跟着路上的行人和商队往下游的渡口走去,一旁的白河水面宽广,白浪滔滔,时不时还有两三人长的银白色尖嘴大鱼跃出水面,引得路人侧目。
“大人渡江,百姓回避!”
眼见就要到渡口,从路的另一头大摇大摆地走来了一队威严整肃的人马,队伍约莫有二十余人,开路的六名卫兵举着代表东阳朝廷的金色太阳旗帜,队伍中间的二人穿着同样青红相间官服,戴着黑色官帽,各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靠左的一位正是几日前在朝堂上奏请嘉德皇帝迎娶绯丘公主的廷尉姜鸿文,另一位同样面色端庄,表情斯文,手持一把白玉折扇则是姜廷尉的至友,典客左知晖,二人身后还跟着整齐的一小队佩剑卫兵和长袍术士。
行路的百姓纷纷停下了脚步,让出一条道来。大家伫立在路旁,目送着一行人缓缓走下了渡口,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艘巨大黑色狮头渡船。
二位大人一登上船,便径直来到船头,左知晖望了望河中的波涛,转头向姜鸿文问道:“姜大人,今日白鲲颇为踊跃,渡江可有危险?”
“无碍,我已令随行法师以灵符和灵力稳定船身,弓弩手与卫兵也皆已就位,定能安全渡江。”姜鸿文胸有成竹。
“那便速速启程吧,”左知晖展开折扇在胸口摇了摇,再次望向江面,自言自语道,“莫让周将军等急了。”
黑狮船开出渡口之后,百姓们开始零星地登上岸边泊着的普通的渡船,李长安束紧了包袱,挑了一艘看上去稍新的小船,躬身钻了进去。
船上已经坐着年轻的一男一女,船家见李长安进来,笑盈盈地说:“少侠快请坐,我们这就出发,玄泽国临山城渡口,半小时水程,八十东阳元。”
李长安吃了一惊,道:“八十元?未免也太贵了。”说罢转身就要往船外走。
船家一把拉住他道:“我这已经是这船队里最便宜的了,今日白鲲弄潮,好多船家都不敢走,要不是这两位客人着急去临山城,给了高价,我也要休船了。”
“那按你这意思,我还是得了便宜?”
李长安甩开船夫的手,又要往外钻。
这时里面的年轻男子腾地站了起来,两步跨到长安身前,像是久未谋面的熟人一般,一只胳膊搭着长安的肩膀,一只胳膊搭住船家,笑呵呵地说:“遇见即是缘分,小哥你与其孤身一人,不如和我兄妹俩同路聊聊,也算有个伴。”,
男子又转过头对船家说:“你这单我俩给的不少了,也别为难小哥,收个六十算了,赶紧开船吧。”
船家看看江面,撇了撇嘴,便走向船尾用橹将船推离了岸边。
李长安虽有些尴尬,见男子如此热情地帮自己讲了价,也不好再推辞,便随着他走进船内,在兄妹二人的对面坐了下来。
男子待李长安坐好后,便兴冲冲地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马佑辰,这是我妹妹马钰,咱俩都是来自青溟国的宝物商人,云游四海,四处淘金。请问小哥尊姓大名啊?”
“我叫李长安,从永华来,去往百翠国。”还真是个自来熟,李长安一边心里想着,一边上下打量着这对兄妹。
两人脸型都圆圆的,一看就是一家人,哥哥五官柔和,脸上总挂着笑意,而妹妹略微高挺的鼻梁和向上扬起的眼角眉梢里则多多少少透着一丝刁蛮劲儿,两人服饰虽不华丽,但都大方得体,随身的行囊也都装得鼓鼓的,像随时要溢出来似的。
“巧了!我们也刚去了五方城。”马佑辰把手伸进包袱里,掏出一把小匕首拍在身前的小桌上,自豪地说道,“这次在都城里,还真收了些好宝贝!”
李长安看了眼那把匕首,黄铜刀柄上雕刻着祥云的花纹,镶着几颗碧绿的夜明珠,刀鞘上还裹着一圈圈的纯金丝线,在暗处依然闪闪发光。
坐在一旁的妹妹一把将匕首拿起,抱在怀里,嗔声道:“哥,这是我的!”
马佑辰宠溺地摸了摸妹妹的头,笑嘻嘻地说:“是嘞是嘞,都是你的!”
马钰把头偏向一旁,装作生气的样子,撅着嘴说:“哼,其他的我可不稀罕,我就要这把匕首,你不准把它卖了!”
李长安看着两兄妹在眼前打闹,不由得想起自己与家人在永华的快乐时光来,心里微微一酸。
他取下青平剑在一旁放好,就听见船家在外面吆喝道:“前面有一大群白鲲,各位客官坐稳了!”
这白鲲是白河中的一种大鱼,嘴尖如剑,力大如牛,在河中往往成群结队出现,还会跃出水面在空中短暂穿行,虽不主动吃人,但也时不时撞翻往来船只,致人溺水。
相传修炼得道的白鲲会化作鲛人,所以民间也有人把它当成妖兽而避之不及,白鲲活跃之时,除了最有经验的老手,大部分船夫都会选择泊舟停渡。
李长安从未近距离见过白鲲,便好奇地走出舱去,上到了船尾。
“少侠快进船坐好!”船夫看到李长安走出来,一边用力撑着橹稳定船身调整方向,一边惊声朝长安喊道,“小心落水!”
船夫话音未落,只见一只三人长的白鲲腾空而起,从船顶上跃过,银白色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条耀眼的弧线,带起的水花在空中四散开去,在阳光下铺出一片七色的光影。
这场面如此的梦幻,让李长安完全顾不上可能的风险,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像着了迷似的仰头看着那飞起的巨兽。
马佑辰此时也跨出船蓬来,想把李长安拉回船里,却和外面的两人一起,被飞鱼掀起的水花冲湿了满身。
他刚要懊恼,却听到船家大喊了一声,“不好!”接着从船头的方向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整个船一下子失了平衡,在河面上剧烈地摇晃旋转起来,他一下立足不稳,竟落入了滚滚江水之中。
船家奋力稳住小船,用力把橹伸向在水里扑腾的马佑辰。
马钰听到外面的叫喊声,也担心地跑出舱来,看到在河中挣扎的哥哥,登时吓得满脸苍白,一屁股坐在了船板上。
眼看着马家大哥要被冲远,李长安来不及放下包袱,只在心中念起护身咒,一头扎进了河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