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华城往西南五百里,是一片森森然的大山,名曰“融衡”。
因为山势复杂,又有野兽出没,东阳与玄泽国间的来往人士大多会选择多走数十里地,绕道融衡山东侧的官道,可李长安求药心切,未多想便朝着山里的小路走了进去。
秋后的密林深处,本应凉爽有余,可长安行走在山间,却觉得分外蹊跷。
这山里长着各式各样南方湿热之地才能见到的大树和藤蔓,空气中氤氲朦胧,甚至感觉有一股子瘴气弥漫在四周,山里的温度也是出奇的高。
没走几步,李长安已是满头大汗。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脱下外套扎在腰间,挥舞着手中的贴身短剑,劈开一路的荆棘,艰难前行。
李长安从小和父母习武经商,也算是游历过些许地方,寻常山林他看着太阳和影子的方向,再在树干上留几处标记,用不了多久便能穿越。可今日在这融衡山里,也不知是因为古树太多遮蔽了天日,还是山里有什么奇异法阵让长安完全丢失了方向感。
当他第四次经过自己用短剑划有十字标记的大古树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了下去。
这让他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连忙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灵符,心中默念破阵咒语,驱动周身灵力继续向密林深处行进。
果不其然,在符咒的灵力引导之下,林中竟凭空多出一条铺满落叶的小道来,原来这密林里的许多障碍不过是被人施了障眼法。
李长安连忙点着灵符沿着小路一鼓作气往前走去,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穿过树林,走到了半山腰一片开阔地上。
这是一片天然的山中谷地,谷里竟还坐落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星星点点地散落着几十户民居,虽然以草棚为主,但都被人为收拾得极为规整。
李长安从林中小路刚一出来,便有豁然开朗之感。他收起符咒,刚朝着村庄的方向走了百余步,就见两条黑狗从暗处冲出来,冲着他汪汪大叫。
长安不由得向后连退了两步,刚在心里思忖要如何应对,就见一位留着长须的老者从村口的一户草芦中走出来。
老者挥舞着拐杖赶走了黑狗,抬头看着李长安道:“少侠来樛木村有何贵干啊?”
李长安双手作揖,礼貌地答道:“老先生,在下李长安,从永华城来,经融衡山前往百翠国,今日在山里迷了路,误入贵村,还请先生为我指一指出山的方向。”
“原来是从国都来的李少侠,”老者捋了捋胡须说,“穿过樛木村向西走一里地有一片竹林,见到竹林再向南一直下坡,就能下山去往白河方向了。”
他稍作停顿后又接着说,“百翠国路途遥远。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少侠先在村里歇息,明日再启程。”
见暮色低垂,李长安便没有推脱,随着老者一起走入了他的草房院内。
院子里点着几盏油灯,四下忽明忽暗,长安被角落里堆叠着的藤蔓吸引,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老者微笑着说:“这些是葛藤,我们樛木村世代都会采葛织布,再拿去山下集市上换取粮食。这山里的葛特别的好,织出的布不仅柔软,还能驱虫辟邪。”
他推开虚掩的木门,将长安引入屋内。待长安坐下,老人又端来一些点心和一壶在冰水里浸泡着的米酒,说:“这山里常年有火晶流转,温暖异常,村民们习惯了清凉饮食,李少侠还请多包涵。”
李长安很是好奇,接过冰冷的米酒倒入酒杯里一饮而尽,顿觉一阵凉意透上心头,周身的毛孔都缩起了几分。
果然本地人的饮品才最适合此处的生活环境,他一边咂摸着嘴品味着米酒的香甜,一边在屋子里左顾右盼。
老人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村子和周围山林的地图,地图的西南角用血红的颜料写着一个“诸”字。
“老先生,今日我在山林中迷路,费了好些周折才找到进村的小路。这村庄周围似乎有法阵围绕?”
李长安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心里的困惑。
“正是,少侠果然法力高强。”老者饮下一杯米酒,说道,“这樛木村本在山脚下,村民以伐树捕鱼为生,后来先人们为了躲避诸侯战乱逃进了山里,并在此设下迷魂阵,防止妖物侵扰。大家世世代代在此地过着世外田园的生活,虽然清贫倒也自在。说起来,这十多年来,李少侠应该是第一个冲破这阵法来到本村的外人了。”
“先生是说这山里有妖怪?”
虽然这羲州大地上人妖两界已经互相征伐多年,但在永华城里长大的李长安并未与妖怪真正打过照面,听老人这么说,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啊,半兽半妖吧。”老者若无其事地回答道,“少侠是武林中人,必然知道凡人成仙至少要两三百年的修炼方能突破得道。这妖道也是一样,寻常兽类需要二百年的修为才有机会化兽为妖,若要化作人形则至少需要五百年以上的修为。”
老人看了一眼李长安,又喝了一杯米酒,接着说道:“这山中的怪兽名叫诸怀,怕是已经有百余年的修为,其状如牛,却长着四只角,还有人的眼睛和猪的耳朵,叫声像是大雁,近年来常常在周遭的山林里袭击村民,有不少村民被它伤过,村头张三狗家的三儿子还被这妖物咬死了。”
老人说到这儿,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们村里人少,很多都是老幼妇孺,先人的术法除了保护村庄的法阵还在,其它也早已失传。遇到这样的妖兽,我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李长安听得眉头紧锁,心想若不是今天夜宿了这樛木村,恐怕自己也要在山里遭遇妖怪。他心里一边觉得有一丝侥幸,一边又为村民们的困境觉得苦恼。
若不是自己要赶着为母亲取药,还真想在这山里多留几日,帮村民们斩妖除害。如果父亲和哥哥在世,见到此情此景,也定会施以援手吧,长安在心里默默念着。
“呯!”外面院子传来柴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嘈杂又急促的人声,“村长在吗?村长在吗?”老者放下酒杯,起身走向屋外,李长安也紧跟了上去。
门外站着七八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和一名村妇,男人们手拿着火把、农具、斧头和快生锈的铁剑,女人则在一旁眼泪汪汪地大声哭着。
看到老者走出门,带头的短发男人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大喊道:“村长村长,我们刚被诸怀袭击了,张石头受伤了跑不动,我们得去救他!”
那妇人想必是张石头的妻子,已经哭得面无血色,不知所措。
“抄家伙,去救人!”
老村长拿起拐杖就向院门口走去,李长安见状也赶忙返回屋内拿上青平剑和随身包裹跟了上去。
男人们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把老村长落在了后面,李长安跟着一众汉子们手持火把向西飞奔,火焰在山林间穿梭,空气中都翻滚着焦急的味道。
众人跑到了一片竹林旁,不远处传来巨大的雁鸣声与人类的叫喊声。
“到了到了!”
短发男人虽然已经气喘吁吁,还是第一个向声音的方向冲了过去。
李长安不由自主地伸手向背后握住了青平的剑柄,施展轻功,右脚在泥地上一点,身体腾空而起,跃上高高的竹林,踏着竹海的波涛疾行。
短发男子在一块小小的空地前停住,手持着火把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只见那空地上,一头巨大的怪兽正用力甩动着长着四只大角的头部,眼睛里冒出火红色的光。
一个男人衣衫褴褛,用手紧紧地抓着一只兽角,被怪兽像风筝般在空中来回抛动。没过几下,便力气用尽松开了双手,被狠狠地扔到了一旁茂密的竹林上,又反弹出去数尺,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昏死过去。
两名村民哭喊着“石头”跑上前去扶起昏死的男子。其它几人则纷纷拿起武器,从不同的方向围住了诸怀。
诸怀似乎并无心恋战,它甩了甩尾巴,背对一片山石向后退了两步,鼻子里喷着粗气,朝着面前的村民发出一阵长长的低吼,吼声穿过竹林,震得竹叶沙沙作响。
这时,站在诸怀右前方的一位体格敦实的方脸男人举起手里的钉耙向诸怀扑去,口中还高喊着:“妖怪,还我孩子!”
可还没等他的钉耙落下,诸怀将头顶长角向前一指,竟稳稳地卡入了钉耙的齿间。那怪物一抬头,男子手中的钉耙便被挑上了空中,又直溜溜地向他头上砸去。
“三狗小心!”
短发村民大吼着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方脸男人推开,从空中掉下的钉耙正正好落在他俩之间的泥地上,耙齿整个没入泥中,若是方才扎在人身上,后果必定不堪设想。
没等两人从地上爬起,又有两名村民拿着斧头和铁剑从诸怀的两侧同时突袭,可诸怀只是稳稳地站在原地,左右前蹄用力地击打地面,一块块混合着泥土的碎石就如同飞镖般射向二人,刹时将他们打倒在地。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身后山坡上传出一阵连续而尖锐的空气破裂声,接着便听见诸怀发出的一声痛苦的嘶鸣。
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刚刚赶到的老村长和几位手持弓弩的猎户,此时的诸怀已经身中数箭,显然痛苦万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老村长的脸上也在火把的光亮下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没等大家开心太久,那怪物像是重新抖擞了精神似的,怒吼着朝老村长站立的山坡上冲去,四蹄激起漫天的灰尘,声音响彻山林。
村长和猎户们慌忙中来不及搭箭,一个个都被诸怀的气势震慑得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浑身冷汗的村长和村民们都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
灰尘散开,大家看向声音的方向,只见从天而降的李长安手持一把玄铁重剑,生生地砍在诸怀的兽角上,那铁剑与兽角接触之处,火星四溅,几乎要冒出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