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嬴华,手擎一枚虎胆金枪,足有两丈,在月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当咸阳城上空鸣镝响、焰火放,便知嬴壮已经行动,嬴华振臂一呼道:“三军号令,随我入城勤王!”
嬴华带领的是一支奇兵。甚至于连丞相樗里疾、国尉司马错都几乎忘了的奇兵——王陵戍师五千。在嬴华的的号令下,这支守灵的军队,瞬间便成了杀人的机器,从永陵向咸阳直扑而去。
行至城门前百步,嬴华朝城楼大喝:“嬴华在此,速速开门。”早在三个月前,嬴壮便许以高官厚禄,买通了咸阳城守将陆奔。
“吱嘎——”咸阳北门洞开。
嬴华虎躯一震,提枪冲了进去。
入城门一百丈,有一开阔广场。仍不见陆奔前来,嬴华不禁纳闷:人呢?
就在此时,嬴华的正前方亮起一团火把,浩浩荡荡杀出一众秦军。一个声音传来:“嬴华,找谁呢?”
嬴华稍一犹豫,又抖抢向前,大喝道:“来将何人?”
嬴华的正方的一排秦军朝左右散开,魏厓昂首挺胸,打马走到阵前,应道:“魏厓恭候多时了。”
“哈哈哈!”嬴华大笑,道:“一个两姓奴才,竟也赶来送死。”
“你……”魏厓生平最烦他人这么称呼自己。
“难道本公子说错了?”嬴华道:“你姐姐哥哥芈姓,你却偏偏姓魏,这不是两姓奴才,是甚?”
魏厓恶狠狠的往地上淬了一口,抡起虎掌便往马屁股上一拍,喝道:“休逞口舌之能,嬴华,尔死期已至!”
“哈哈哈!”嬴华打马应道:“就凭你?”
顷刻间,白色月光下,两队人马仿佛两柄巨剑,正面冲撞而来,溅起火花无数。而剑头,便是嬴华和魏厓。
嬴华不愧为大秦当世第一猛将,枪法早已炉火纯青。只见那柄长枪,在他手里便是一根绣花针般灵巧,或扎、或刺、或挞、或抨、或劈;寒星点点,金光皪皪,枪花四出,活生生筑成了一道道墙。这道墙固若金汤,如若泼水,水不能进;如若石掷,金石俱灭;出入万军之中,如无人之境,游刃有余。
在应付魏厓的同时,嬴华也是抢挑一大片,三丈之内、魏厓身旁的咸阳守军,皆被挑于马下而不得活。
魏厓也是秦国名将,东征西伐,历经数十战。他那半月蛇戟使得也是出神入化,回身平刺,上步提撩,翻戟锉格,腕花劈戟……一招一式也打得颇有章法。如若平常卒子,二三十人围攻,也讨不到一丝便宜。
但面对嬴华,魏厓仍是有些吃力,两百个回合下来,便是气喘吁吁,左支右绌,足足被逼退了五丈。
魏厓顺势调转马头,回撤了十丈,与咸阳军汇于一处。
见魏厓退避,嬴华大喜,朝身后又喝道:“全军听命:杀一人,晋一爵,赏百钱;杀魏厓,晋五爵,赏千金;杀嬴稷,封万户侯!”
“杀,杀,杀!”嬴华旗开得胜,士气倍增,身后激起一片杀声。
“左军前插,右军包抄,中军随本将军迎战嬴华。”魏厓也不惊慌,迅速摆开了阵型,意欲将嬴华部包围起来。
“想困住老夫,你还不够格!”嬴华喝道:“三军听令,切莫上了魏厓的当,不与之纠缠,都随我直冲其中军。”
“不与纠缠,直冲中军!”传令兵喝道。
“杀!”魏厓怒喝一声,拍马又冲了上去,又与嬴华杀成一团。
魏厓的半月蛇戟和嬴华的虎胆金枪皆是名器,硬碰硬的砍在一起,一时间,“铿铿铿铿”火光电闪,一股浓浓的、刺鼻的金属燃烧的味道弥漫在战场中。
好在魏厓的战术也起到了一些作用——永陵军一边冲锋,一边还要应付左右咸阳军的骚扰,进军的速度比先前要慢了许多;嬴华也杀得很不尽兴,不仅要压制魏厓这个强敌,也不得不偶尔分身去刺杀左右的散兵游勇。
一盏茶功夫下来,嬴华魏厓又战了五十多回合。嬴华仿佛刚刚活动开筋骨,越战越勇;而魏厓却是疲于应付,破绽频出,豆大的汗珠从前额滴落下来,连成了一条线。
“如此下去,再有五十回合,我必败也。”魏厓暗忖:如何是好?须臾之间,魏厓又大喝:“左右回撤,朝中军汇集。”
旋即,咸阳军便火速回撤,于魏厓左右,站成一道墙。
嬴华求胜心切,又先后发起了两次小冲锋,都被这道人墙给挡了回去。
“照此下去,鸡鸣之前,恐难以突破。”裨将提醒道。
嬴华眼光左右一扫,道:“集中兵力,从左路突破。”
旋即,永陵军便排成一道锥子,狠狠的扎向左路。
嬴华抡起虎胆金枪,朝天一抖,又喝道:“杀魏厓,晋五爵,赏千金;杀嬴稷,封万户侯!”
“杀,杀,杀!”永陵军齐喝。
“拜将封侯,在此一举!”嬴华又道。
“杀,杀,杀!”永陵军再喝。
“魏将军,魏将军,”满脸鲜血的咸阳副将从乱军中冲杀过来,边杀边道:“右路顶不住了,顶不住了……”
“莫急!”魏厓毕竟是沙场老将,这等局面也未能乱其方寸。魏厓猛的抽回半月蛇戟,对面的一个永陵军便应势而倒。魏厓喘了口气道:“让出一道小口子来!”
“还要放?”咸阳副将诧道。
“放了就收!”魏厓边砍边道:“扎口袋,懂不懂?”
“扎口袋?”咸阳副将一思忖,喜道:“得令!”
咸阳副将遂调转马头,又朝右边杀过去,大喝道:“右军听令,左撤十丈!”
旋即,咸阳军渐次向左撤去。永陵军不知其意,见自己右面的咸阳军空虚,便更加激愤。不足半盏茶功夫,便涌了进去近百人。
“扎!”咸阳副将见势,大喝道。
只见,方才还在向左避让的咸阳军,又纷纷掉过头来,排做三排,又拼死向右边杀过去。
一会儿功夫,这股咸阳军便将扎入本营的永陵军生生切开了,让其一分为二——仿佛一根铁绳,将口袋牢牢扎紧——“口袋”外面的永陵军,想冲,却冲不过去;“口袋”里面的永陵军,却身在瓮中,遭遇四面之敌。
“贼你母!上了那役夫的当!”嬴华怒道。
“接下来咋办?”裨将道。
“不跟那寄豭玩虚的,阵型不再变了,只正面强攻。”嬴华恨道。
旋即,永陵军也不再营救“口袋”中的战友,而是急急朝中军收缩,缩成一根杀威棒,直挺挺的槌向魏厓。
“嬴华反应还真快。”魏厓冷道。
“正面对抗,短兵相接,我军恐怕不占便宜。”咸阳副将道。
“不占便宜又怎样?就是死,也不能让叛军冲到咸阳宫去。”魏厓喝道:“拼死一战,死不旋踵!”
“拼死一战,死不旋踵!”咸阳军齐喝道。
子时三刻,雍华宫中。
“公子壮那边情势如何?”嬴稷问。
“白文拼死阻截,嬴壮虽然杀出了包围,所剩叛军也不过二百,已经不足为虑。”樗里疾道。
“华王叔那边如何?”嬴稷问。
“尚未突破临淄巷。”樗里疾道:“从酉时到目下,已经三个时辰了,魏将军已然尽力了。不过……王上你听,这杀喊声越来越近了,魏将军怕是也支撑不住了。”
“是啊。”嬴稷咬了咬牙,道:“白起何在?命他马上出击,增援北门!”
“诺!”樗里疾道。
“另外,”嬴稷对着樗里疾笑了笑,道:“王叔也该出宫去了吧?”
“得令!”樗里疾抱拳道。
武库外,激战正酣。叛军的冲锋如行云流水,百十丈的临淄巷,竟也一泡尿的工夫便到了尽头。嬴壮扭头望去,方才浩浩荡荡的队伍,如今已稀松零落。
消息如何走漏的?为何不见其他公子发兵前来?雍华宫此时状况如何?……无数问题,在嬴壮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嬴壮心底泛起。
忽然,就在武库不远处、嬴壮所部的东面,亮起一团篝火,将巷道照得透亮。透过篝火,嬴壮却看不实在,只见一队人影晃动,杀声震天:“生擒公子壮,生擒公子壮!”
“不好。”嬴壮见势不妙,喝道:“奔西,穿过胡同。”
嬴壮所部迅速集结成团,奔西冲去。刚跑了百步,忽然西面的巷道也亮起一团篝火,似是竹子被烧爆的声音,噼里啪啦的,炸得嬴壮心惊肉跳。
篝火后传出一个声音:“白起在此,公子壮休走!”
“白起?”嬴壮暗忖,不就是那个从燕地一路护送嬴稷归秦,又在承乾宫变时救了嬴稷一命的小将?虽然嬴壮还不知白起战力如何,但他的狡猾和急智,却已展露无遗。
“无名小将,还不配与本公子一战!”嬴壮蔑道。
虽然谈不上忌惮白起,但对于嬴壮而言,当下最紧要的,便是尽快抢占武库,夺得先机。既然白起难缠,便不与他纠缠便是。嬴壮猛一打马,又掉头朝南,喝道:“不必周旋,抢占武库!”
“咋了?”“怎会又走错了?”死士议论道。
“季君,不可向南……小心有诈!”一军官提醒道。
时间紧迫,比嬴壮预想的行军速度,已是慢了许多。嬴壮怒斥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再有惑乱军心者,斩!”
军官本想再劝几句,但看到嬴壮满是仓惶的眼睛,终究还是忍住了。他一咬牙,道:“诺!”
虽说兵不厌诈,但临阵变招总是大忌。嬴壮几番调整进击路线,让身后的死士倍感不安。仿佛一群无头苍蝇,在这阡陌交通的咸阳城里乱窜,所剩无几的豪情,也伴随着一滴滴鲜血的滴落而渐次消逝了。此时,只要是一点火光,一丝声响,都让他们胆战心惊。
那军官说的不差,奔南走着实是一步险棋。这条巷道名为函谷巷,正如其名,这巷道得名于“函谷关”,有一夫当道、万夫莫开的意思。和东西两面宽敞的巷道相比,函谷巷很是狭窄,只能容得下两人并肩过;南面的围墙也更高,足足有三丈。此时,倘若虎贲军居高临下,从围墙上方向下放箭,对于嬴壮来讲,便是命悬一线。
“当心头上!”嬴壮喝道。
正如嬴壮所料,当这队死士全部进入巷道以后,函谷巷上方左右,又出现两队弩兵,“嗖嗖嗖”的向下射着火箭。等死士们反应过来,又已经有一二十人丧命。
“举盾!”嬴壮又道。
死士们纷纷将盾牌举过头顶,盾牌成一字排开,密不透风,方才免于更大的死伤。
但嬴壮只料到了初一,没料到十五。就在此时,巷口尽头,又亮起一堆篝火,一个雄浑的声音传来:一个声音:“白起在此,嬴壮休走!”
“白起?怎么又是白起?”嬴壮纳闷道。
秦军这一始料不及的吼声,让刚死里逃生的死士又慌乱起来。有的来不及止步,一个踉跄往前倒去;有的及时止住了,却被后面冲上来的死士又一把给踢倒了。两百死士,便是两百个无头苍蝇,嗡嗡乱窜,四处碰壁。而一旦阵型打乱,盾与盾之间的缝隙便拉大,密密麻麻的火箭又见缝插针般直泻而下……
这还没完。
巷口篝火处,又有八个秦军杀出。他们铆足了劲,齐力推着一辆特制的、微缩的冲车,对准死士,冲撞过来。
“杀!”秦军齐喝。
嬴壮的死士队伍更加慌乱了,纷纷向后退去。
这一退,又有数十死士,被自己人踩于脚下,或者死于上方的火箭,或者死于撞木之上……
“莫慌,莫慌!”
“向前冲,上车!”
“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在嘈杂纷乱的惨叫声中,嬴壮的怒吼,是如此无力。
咸阳北门。嬴华越战越勇、步步紧逼,杀得魏厓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眼看就要撑持不住,忽然,一队人马从西面杀出来。领头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将军。少年将军手持一柄怪剑,其剑无锋,浑身黝黑,黯淡无光,仿似一棵折断的枯枝。少年将军一路疾奔,一路大喊:“魏将军,白起来也!”
“白起!来得正好!”魏厓一听,立时心气也提了上来,狂笑道:“哈哈,今日你我又并肩杀敌,痛快,痛快!”
嬴华循声望去,这队人马呈蛇形排开,从头排的人数来看,约莫也有千人。
“白起?”嬴华脑海里努力搜索,却不曾听过这等名号,暗忖道:“哪里来的冒失鬼?”
白起本奉樗里疾之命,于武库三里外的武阳巷埋伏,静观其变,伺机增援。
然白起早已料定,嬴壮必然杀过临淄巷。而要直取武库,摆在嬴壮面前只有东南西三条路。东西两条巷道宽阔,倘若正面迎敌,便是一场硬拼,任凭谁都讨不到好。唯有南边的函谷巷,巷窄墙高,只需一小股兵力便可消耗嬴壮大队人马。
于是,白起便命人在东西两巷道口,用干竹子浸油并支起三脚架,待嬴壮带兵杀入,便点燃篝火,并大唤“白起在此,嬴壮休走”。这干竹子也有机巧,一遇火便燃,一燃便炸,“噼里啪啦”一片,如有千军,从而恐吓嬴壮一众。待嬴壮一众逃入函谷巷,待他施展不开,便以火箭、撞木上下夹攻,从而以最小的代价,消耗嬴壮最多的兵力。
而白起本人,便在咸阳北门酣战之时,带领大部人马去支援魏厓。
此刻,就在嬴华发愣的这一瞬,魏厓横戟力劈,主动逼近两步,和嬴华咬得更紧了。
随着白起的加入,嬴华以一对二,战事陷入胶着。只见那白起,经过蓝田营的一番历练,也是骁勇了许多,万军厮杀,视若无物,剑剑直指嬴华要害。
三人又混战了一百二十个回合,杀得是天昏地暗,难解难分。嬴华被困在原地,没能进取半步。嬴华有些心急了。越是心急,便越是想速胜,每使出一枪,都比平常多了三分力道,一百二十回合下来,也不得不大喘粗气。
“父亲勿忧,思齐来也!”又一队人马从嬴华所部西侧杀来。
“齐儿,你来作甚?”魏厓斥道。
魏思齐第一次上战场,颇有些兴奋,猛的一打马,笑道:“嬴华,吃本将军一箭!”
“嗖!”一支利箭呼啸而来。
“哐当。”嬴华枪头一挑,那箭便折成两截。
此时,魏思齐已经奔到嬴华身旁三丈处。魏厓这才看清,魏思齐身后的那队人马,可谓是参差不齐,不仅不着军装,且老少肥瘦皆有,明显是临时拼凑的队伍——全是自家府中的家丁。
魏厓气得直抖,斥道:“不知天高地厚!”
“瞧我的。”魏思齐道.
“嗖!”又是一支利箭飞来。
嬴华头一偏,箭矢擦着他的耳朵飞驰而去。
“快回去,别添乱!”魏厓喝道。
魏思齐哪听得进去,又从箭筒里掏出一支箭,搭弓上弦。嬴华正和魏厓、白起杀得尽兴,这冷不丁冒出来的魏思齐,却一下子打乱了嬴华的阵脚。“混账!”嬴华一咬牙,猛一收起金枪,又往外一抖,对着魏思齐的面门便挑出三朵枪花。
这三朵枪花甚是凶险,从上左右三个方位,将魏思齐封得死死的,让他躲无可躲。几乎与此同时,嬴华拎抢一挺,金枪又径直朝魏思齐面门扎来。
“哇……”魏思齐一声惊叫,闭上眼睛。
一道金色的光,眼看就要穿过魏思齐的眉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魏思齐整个人却忽然向下坠落,“啊……”,魏思齐连人带马跌到地上。可怜那匹马,两只前蹄皆断,汩汩冒着鲜血。
嬴华扭头看去,只见白起手中那柄枯剑,正淌着鲜血。
“好险!”魏厓惊道。
“白起?吃老夫一枪。”嬴华大怒,抽枪来攻。
“咯咯咯——”忽然,人吼马嘶中,传来一阵鸡鸣声。
“甚?”嬴华惊道。
“咚——咚,咚,咚,咚!”远远的,又依稀传来一阵打更声。
嬴华更慌了。这鸡鸣一起,便意味着东方既白,这城中军民皆醒,他再想攻破咸阳宫便更难了。更何况,天色一亮,狼烟一起,咸阳四周勤王的军队便会纷至。怎么办?
“撤!”嬴华当机立断,打马朝城门处冲去。
忽然,城门处传来一阵鼓声。鼓声毕,一个苍老而遒劲的声音传来:“嬴华,司马错在此!”
嬴华举手护目望去,就在城门处,竖起了数十面纛旗,“司马”二字隐约可见。
“国尉怎么也来了?”嬴华五内翻涌,暗忖道:“他不是去西面的散关阻截蜀军了么?”
魏厓见状,大喜道:“司马国尉,魏厓在此!”
“合兵一处,拿下嬴华!”城门处那声音道。
魏厓、白起闻之一振,双双打马朝嬴华杀来。
嬴华此时已经进退失据:往咸阳宫去,他没能突破;往城门去,又有大秦第一名将司马错拦路……“呀呀呀!”嬴华一阵咆哮,胡乱挑刺,却不知该去往何处……
“去死!”魏思齐趁机支起身来,又弯弓搭箭。
“嗖!”一股冷气直逼嬴华后胸。
“不好,”一个闪念从心头掠过,但见嬴华也不回头,而是向右一摆,正对魏厓面门便是一枪;而他自己的身子也借势往右一倾,冷箭便擦着他的左臂,飞将出去。
紧接着,又是嗖的一声,一股冷气再奔嬴华头下一尺的脊柱而来。嬴华持枪往前一扫,枪头又从白起腹前掠过。白起见势,起身往后一跃,方才避开枪头,坐于马尻上。而那嬴华便借势往前一卧,又是一枚冷箭,从他背上刺过。
避开这枚冷箭,嬴华刚要起身,又是“嗖嗖嗖”三声,三枚冷箭划破夜空,直奔嬴华而来……此时,魏厓、白起也持剑劈来,白起剑指嬴华面门,魏厓右剑直至嬴华左胸,一枚冷箭也逼近嬴华后颅,另外两枚则一左一右,封锁了嬴华左右……眼看四面受敌,断无逃脱可能的嬴华,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飞身马上,凭空拔起两丈……这明枪暗箭,便纷纷从他脚下掠过。
就在嬴华从半空落下的电光火石之际,又是一支冷箭,直奔他身后而来。此时悬空,左右不得力,嬴华便不能躲闪,任凭那枚箭矢穿破铠甲,直插在右后胛上……
“哈,中了!”魏思齐道。
嬴华闷哼一声,跌落马上,身子也顺势往前一倒。
就在这一瞬,当他刚抬起头,准备继续迎战之时,魏厓持戟往上狠狠一挑,不偏不倚,正好砍在嬴华脸上。
只见血光飞溅,嬴华的左脸,竟生生的被魏厓劈了去,皑皑的下颌骨、牙齿清晰可见……
在嬴华身后三十步外,只见魏思齐一脸得意,又撘弓引箭。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嬴华仍没就此倒下,而是左手按着左脸,右手持枪,接连打出了十二式献公绝杀,在魏厓和白起之间,硬是杀出了一个空档,冲杀了过去。
魏厓白起见状,又都接连打马,尾随而去。一路追至咸阳宫外不过百步处,忽见嬴华往前一倒,随后滚于马下……向前爬了两步,终于体力不支,不再动弹。他仍旧在嘴里喃喃念道:“进击,进击……”
嬴华一倒地,永陵军立时大乱。魏厓大喝:“永陵军听好了:速速投降,缴械不杀!”
“速速投降,缴械不杀!”虎贲军齐喝道。
就在此刻,嬴壮终于冲出了函谷巷,杀到了武库门口。嬴壮那满是伤痕、溅满鲜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嬴壮一抹鼻子,猛喝一声:“撞门!”
数十死士站成一排,齐喝道“三,二,一,撞!”众人皆全力助跑,猛的向前撞去。“哐”的一声,只见那武库大门,应声而开,“吱嘎——”
嬴壮本想着武库坚固,非要撞上数次不可,没想到这么轻松便全然洞开了。嬴壮正暗喜时,一个声音从武库中传来:“季君,老夫恭候多时了。”
嬴壮眨了眨眼,聚神望去:武库大院正中,立有一匹高头大马,芈戎手握缰绳,端坐马上。芈戎左右,各置一台弩车。那弩车本是攻城利器,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各插十矢;那箭矢可不比普通箭矢,有十尺之长,一矢能射数人,如同戈射。
嬴壮刚想打马回撤,还来不及扭头,就听芈戎大喝一声“放”,二十枚巨矢便齐齐猛刺了过来。嬴壮便觉胸口一冰,那碗大的箭矢已穿过他的身体,连人一并挑起,扎在对面的墙上。
嬴壮被钉在半空之中,脚不着地,手不够檐,任凭他使劲蹬和踹,依然挣脱不动,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如注的鲜血,从自己的身体汩汩而出。
嬴壮拼力提起一口气,仰天一喝:“时不我与!”
咸阳城北门,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士卒们将地上的尸体,都一一抬到马车上,送到城外去;又抬来井水,一遍又一遍的冲洗地面。
天就快亮了,这一切痕迹,都必须从咸阳抹掉。
至城门处五十步外,借着依稀的晨光,魏厓这才看清,还站着一排人,诧道:“王上?严君?”
樗里疾闭着眼睛,也不搭话。他身后,放着二十个鸡笼,十面大鼓。鸡笼后面,站着三五十个府兵。府兵手中,举着二十余面大纛,正迎着寒风“啪啪啪”的兀自飘荡,“司马”二字隐约可见。
“参见王上。”魏厓道。
嬴稷也不搭话,一步一顿的走了过去。走到死尸堆中,嬴稷蹲下来,望血肉模糊的嬴华,欲哭无泪。
四十五年前,赢华在咸阳宫出生,并从这里走向战场,百战封神;二十年前,嬴稷也在咸阳宫呱呱坠地。
嬴稷至今还记得,小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时候,咸阳便会刮起大风。嬴华会用竹篾、麻布,做成风鸢,领着嬴稷等孩子,迎着风,在咸阳宫前肆意的无忧无虑的奔跑。那些风鸢,足足有三丈大,他们跑得越快,风鸢便飞得越高,直到飞入云中,消失不见。
“稷儿,别跑太快,当心被拽到天上去。”嬴华道。
“有您在,稷儿不怕!”嬴稷道。
嬴稷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嬴华身前疾跑,跑着跑着,自己便长大成人,便跑到了今天。
一切都恍如昨日。
然,一切美好也只是属于昨日。如今,摆在两人面前的,只有残忍残酷,手足相残、同根相煎。
忽然,嬴华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旋即又睁开了眼睛,望着嬴稷,淡淡道:“王上来了……”嬴稷吓了一跳,然后又大声唤道:“快,传太医!”
嬴华摆了摆了手,又望向樗里疾,气若游丝一般,断断续续道:“王……兄,帮……帮我。”樗里疾木然的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嬴华又道:“王……兄,帮……”
樗里疾一咬牙,两行泪珠滑落下来。樗里疾一咬牙,“嗖”的抽出佩剑,便往前一刺……那剑,不偏不倚,刚好刺中嬴华的胸脯。熊华身子一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华王叔!”嬴稷哭道。
旋即,樗里疾觉得胸口一热,“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王叔!”嬴稷大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