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杨廷和温恭二人的脸色微变,二人偷偷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的眼里读到了惊喜。杨廷心道,不愧是大周皇帝身边的近臣,果然不同凡响!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包涵了数层隐意,真是个不一般的马夫!
宋廉被蔡攸晾在一边大为不爽,又见蔡攸有意抬高杨廷看扁自己,更为恼火,故意用一国重臣的语气质问蔡攸:“蔡大人,短短数年光景贵国三次侵犯我国疆土杀我百姓,此次更是不宣而战,实非天朝上国所为也!今两国交战正酣,贵使突然造访不知为何啊?”
“圣天子听闻开战以来,百越赤地千里,将士阵亡百姓流离失所,天子爱惜百姓特派本使来解决此事!”
宋廉有点愤怒地说道:“我国百姓遭难关你家皇帝何事?再说士兵死伤百姓无家可归皆是贵国挑起战事造成的,只要贵国罢兵回去,此二事立平!”
蔡攸笑道:“真如宋太尉所言倒也简单了,可临行前圣天子对我有诸多嘱托,唯独没有收兵罢战这一条!”
“你……”宋廉面对这个不温不火的马夫,威风耍不起来,顺着对方的路子走又不是人家的对手,憋得满脸通红!
杨廷虽然和宋廉政见不合,但国事当前不好见宋廉丢丑,忙出面调和:“二位,我们既然坐在一起了,那就心平气和的好好谈!大周皇帝体恤天下苍生,就应该爱惜兵力,我百越虽然国小,但也有三十万披甲之士,若大周逼人太甚,百越民众必血战到底,届时百越三郡将变成周军的血海!贵使别忘了,大周和百越没有仇怨,你们真正的敌人在北方,别因小失大让匈奴人钻了空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杨丞相会说话,拿北方匈奴来威胁我们!不过蔡某只是个马夫,这些国之大事不是我该考虑的。杨丞相说要把三郡之地变成大周军的地狱,这话不假,但那不也是百越百姓的地狱吗?三位都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士,你们忍心吗?”
宋廉不耐烦道:“贵使,不要绕圈子了!大周议和的条件是什么?”
蔡攸道:“太尉大人,你可能理解错了,我不是来议和的!”
“不议和?那你来干什么?”
蔡攸正色道:“蔡某奉旨劝降!”
温恭变色道:“蔡大人,您可能是太累了,不如今天就到这儿,明天,明天再谈!”
杨廷也插话道:“是啊是啊,连夜赶路太辛苦了,蔡大人先到馆驿歇息,咱们都想一想,想好了再谈,再谈……”
“不!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劝降的!”宋廉面色铁青的说道。
杨廷心说完了,这个马夫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不给任何缓和的余地,这可怎么办!
“开战以来百越一半疆土沦陷,将士和百姓伤亡十数万,几十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今大周兵峰距离番禺仅有二百里,谈笑间尔大厦将倾,不如趁着手里还有些筹码投降了,何苦顽抗到底,到时候天兵一到玉石俱焚!悔之晚矣!上天有好生之德,蔡某以祖先之名担保,大周皇帝一定会善待百越王室,百越上下官员一律录用升迁,请诸位放低姿态,审时度势,是个给自己谋划出路的时候了!”
“嘿嘿嘿……哈哈哈……,”宋廉一阵冷笑,“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周使竟敢危言耸听蛊惑我国重臣,你欺我国无人了吗?”
蔡攸摇头道:“蔡某没有危言耸听,更不需要蛊惑谁,事实就摆在那儿,明眼人自能看清。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希望你们慎重考虑,并转告你们国主!”
宋廉怪眼一翻计上心头:“好,贵使的话我们一定好好考虑,不过事关重大,必须请示国主进行廷议,这需要假以时日!”
蔡攸道:“我可以等!”
“那就请贵使先到馆驿歇息,待我们君臣商议已定再请贵使详谈相关事宜!”
“可以,我静待佳音!不过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吕大将军的弓已经拉满了,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开弓放箭,请务必快一些!”
“这个自然,谈判大计未定之前,还要暂且委屈贵使一下,这期间你不可外出走动,更不可与外界沟通。”
蔡攸面露鄙夷的看了看宋廉,笑道:“人之常情,我哪也不去,只和马儿说话便是了!”
蔡攸在宋廉心腹手下的带领下走了,温恭以为有些不妥,说道:“扣留大周派来的使者似乎有些不妥!”
宋廉道:“我并没有扣留他,只是让他等,等的时间长一些!他身份特殊自然不能让他随便见人,随便乱走!”
“这……”温恭有些为难,“要不要和周营知会一声?”
宋廉不悦道:“温大人,你好像对大周的使者特意的关心了吧!”
温恭道:“我为两国的黎庶百姓济,往返五百里从前线接来了周国使者,正希望可以和平谈判,今使者刚刚抵达国都,一没见国君二不见群臣,就这么把人关起来,我能不急吗?”
宋廉一听不干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往来五百里,活该!谁让你去了?你请来的是什么人,他根本不是来议和的,张口闭口要我们投降啊!你还想让他见国君见百官?想让他蛊惑君心,在朝廷制造恐慌吗?”
温恭还想据理力争,杨廷突然站在了宋廉一边,说道:“温大人,这事你做的欠妥!幸亏没让蔡攸直接面君,不然你就闯大祸了!”
温恭与杨廷同殿称臣快四十年了,他几乎立刻明白了丞相的用意,叹道:“唉,谁知道周朝皇帝派来这么个二愣子,早知道我就不费这个劲了,在家享清福多好!”
杨廷道:“先将蔡攸幽禁起来也好,省得他到处乱讲,暂时不要加害,说不定到时候还有用!”
宋廉这才作罢,对杨廷拱手道:“丞相,我这就进内宫面见国君说明情由!”
“好,那我们就先回府了!”
温、杨二人同时出殿,一路无话来到宫门外,坐上马车各自回府,奇怪的是温恭的马车驶得特别快,一会儿就回到了府邸,而杨廷的马车走得格外的慢,杨廷回到府邸直奔后院,他刚到后院,一架运煤灰的篷车就到了,车篷一挑温恭变戏法似的钻了出来。
“丞相!”
杨廷摆了摆手,一指后院的花房,温恭会意,二人钻了进去。
坐定后温恭有些自责:“丞相,我……”
杨廷叹道:“你太冒失了,宋廉代表谁?宋氏王族!那些王亲国戚,整个百越都是他们家的!平日里他们仰仗我们这些老臣管理国家,但关乎国家命运的时候,我们是外人!懂吗!”
温恭叹了口气:“我为这个国家操劳了一辈子,最后关头却变成了外人!真是讽刺啊!”
“宋廉只关心他那个小集团的利益,举国投降可以说是皆大欢喜,百姓不用再受战争之苦,百官虽然会损失点既得利益,但跟了新主子也少不了荣华富贵,也是乐于接受的。唯独宋家王族,他们将失去一切特权变成普通人,这是他们无法接受的。这个国家每一个愿意投降的人都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上,是他们的仇人!”
温恭道:“百越江山是他们宋家的,但我们这些人都为这份基业出过汗流过血啊!眼看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我的心啊,丞相你是没看到前线都打成什么样子了,一座座美丽的城镇变成了焦土,再这么打下去三郡就完了!”
杨廷叹道:“对于国君来说,国家打烂了与拱手送给大周是一个下场,他现在不会再考虑什么国计民生,多在王位上坐一天是他唯一想做的事!”
温恭眉头一紧:“丞相的意思是国君一定不会接受大周皇帝的条件,那宋廉为何要强留蔡攸?仅仅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吗?”
杨廷沉吟了良久:“近年来宋廉府上豢养了数十名暗探,这些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探全城的一切,他们像狗一样到处乱嗅,一旦听到有官员和百姓有投降言论立刻捕杀,上个月又派了十几名宗室爪牙到前线督战,同时我就发现你我这些老臣和前线将领家附近多了一些生面孔,家人上街背后都有人跟踪!”
“竟有此事!”
杨廷道:“温老弟,你还是嫩啊!你以为宋廉不知道你和大周协调谈判的事吗?哼,周朝皇帝派遣谁来出使他都比你知道的早,还装作若无其事!这个阴险的家伙!”
温恭倒吸口冷气:“他连我也监视起来了!这……简直岂有此理!”
杨廷道:“他早就把你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抓住我们点把柄就敢致我们于死地!”
温恭冷汗都下来了:“宋廉对内监视大臣,对外以家眷胁迫将军,这是要死战到底啊!难道宋廉想彻底绝了各级官吏将领投降的念头,不不不……他怎么敢!”
杨廷道:“他怎么不敢?几年前王族内战就是他挑起来的,害死了那么多同族他何尝有一丝怜悯,若不是顾忌我们这些老臣,恐怕坐在王位上早就是他了!”
温恭道:“是啊,宋家有那么多优秀的年轻人他不推荐,偏偏选了最没主心骨,最懦弱的宋青做新王,宋青一上位便把内政大权交给了宋廉,对拥立自己有功的这位王叔言听计从,是个货真价实的傀儡!很多共事了几十年的老臣将军,因为和他政见不合被罢官免职,有些甚至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现在大臣们见面都不敢打招呼,只敢用眼神交流,朝堂上只剩他宋廉一家之言!荒唐啊!”
杨廷道:“这些年宋廉的权力欲越来越大,朝堂上一半以上的大臣都换成了他的亲信,你我早就变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大周一直在边境施压,他还用得着我们,恐怕早就对你我下毒手了!”
温恭道:“宋廉是猪脑子吗?国家都快没了,他还在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