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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岂知铁锁竟七伤

    小黄门把正事干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这种苦寒之地,他连一个呼吸也不想多待。

    这一道诏令下来,人心各异,但都知道一条:

    这场连番的训斥,终于宣告结束。

    “提前恭喜穆王爷,成为西北之主了。昱王爷,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去看看我的那些伤兵了。”

    “是啊,杨吉的头,就有劳穆王爷砍了,有什么事,找穆王爷就行了嘛。”

    “穆王爷,西北天冷,这玄狐裘,可要披紧喽,可别让对岸那些个不长眼的,不知道是咱皇上钦赐的,还以为是头牲畜给打了。”

    不待小黄门前脚走出大营,后脚这中帐里就走得只剩两人。

    一个王爷,另一个,也是王爷。

    “他们这样,你也莫往心里去。血汗我们流了,独你落了好。你也要理解一下。”

    昱王宇文修靠坐在上位,面色不虞。

    穆王赢舒城掸了掸膝盖处的灰,“我知道,没什么。”

    见他如此,宇文修随即又冷笑了一声,看向穆王身旁的玄狐裘,“这哪是衣裳,分明是打在我们脸上的耳光啊。如今陛下下了明旨,怎么样,你来教教我们怎么打?”

    “不敢,阉人挑拨,不消当真。不过,至于杨贼,我倒是有个想法。”赢舒城语速不紧不缓,一如既往。

    “噢?看来我们的皇上身在千里之外,果然目光如炬啊。说来听听。”

    却见他摇摇头,“还不成熟,过几日有了结果,我再说来也不迟。”

    宇文修意味深长,“这是,怕我们抢功了?杨吉二十万人马,你不足五万,你想一个人吞下,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

    “呵呵,”穆王似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忍俊不禁,扭头望过来。

    “昱王爷高看我了,不过投机取巧才得了几句称赞,还不知是真是假。多半是那些阉人夸大其词。您又何必如此取笑我。”

    “我只管提想法,要摘杨吉的人头,自然还是得王爷您和大家一起来。我云州暖和,西北我可待不惯。谁爱待谁待,终归我是不待。”

    宇文修深深地注视着年轻穆王的神情,对方也毫无所惧地坦然回视。

    沉默良久,上位者面色由阴转晴,展颜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到底年轻些,我不过随意说说,竟叫你说得这般郑重起来,叫人听见好像我逼你立誓似的。”

    “呵,”穆王又是一声轻笑,“本王说出去的话,还从未改过,何谈立誓?只可惜,他们性子急,没机会听。”

    “霍,口气这般大。要是……皇上非要将西北送给你呢?”

    “那敢情好,我只想要怒州东边那儿出产的青芝,谁一年给我奉上三千斤青芝酒,西北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哈哈哈哈哈……你这孩子,丰乳肥臀的怒州美人是不是也来三千个?”

    穆王头摇似拨浪鼓,“那算了,不必不必,我还想多活几年。那的女子太泼辣,一个要我半条命。还是云州的温柔些。”

    “哈哈哈哈……那怎么听闻你王府中一个姬妾也没有?”昱王忽然敛住笑声试探。

    穆王眉眼一挑,稍移近身子低声道,“您有所不知,云州栾州一带,崇山峻岭,各村各寨多有不同的风俗,不少新鲜玩意,比起圈在府中,那可有趣得多。”

    “噢……”老昱王眉眼舒展,一副“你小子艳福不浅”之意。

    “昱王爷何时去我那,小侄带您见识见识,赏玩一圈?包您乐得骨架子都不想合一块。”

    “不了不了,荒郊野外,幕天席地,我可来不了。这艳福还是得你们年轻人去享吧。”

    “也罢,要是您哪天改主意了,跟我说一声就成。无事我这就先回了,到时候昱王爷成了昱怒共主之时,别忘了请我喝杯酒就是了。”

    “又胡说,我这把老骨头了,还跟你们这些年轻人抢什么功劳,只是你得防着他们三个喽,一个初生牛犊,两个年富力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我可不稀罕,云州离得天远,这西北鸟都不拉屎的地谁爱要谁要。不过以我的私心,还是期望西北能归入老王爷名下。”

    “资历威望自不必说,就说昱州和怒州一水之隔,本就接壤,又毗邻京畿,当是握在您手中,对皇上,对社稷安危,才是上上之选。”穆王压低了声线,“换着谁来,陛下也不放心啊。”

    赢舒城拍了拍柔软的狐裘,“再者您听听那话,‘皇上常披的。’这份亲昵之情,在这儿的,有谁比你更担得起?何况我都‘离得远,见得少’了。这还不明显么?这东西,看似在褒奖我。实则,是在勉励您啊!”

    “我那点薄薄的家底,这次大战,我也是死了数千人的!西北就是送给我,我也守不住啊。”

    “要说圣上还是厉害,几句话拿我给诸位磨刀,这想想就明白的事,偏生没人信,还真给圣上磋磨起来了。我能说什么,只能在老王爷这发发牢骚罢了。”

    “好好好,我懂我懂,明明你救了大伙,反倒成了罪人似的。心里边委屈。可惜该死的让那些娘皮逃了,不然我再让人去找几个,咱叔侄俩今晚喝个痛快,去去晦气!”

    “别了,您没见他们看我那眼神,恨不得生啖我肉。别连您一块也连累了。”穆王站起身来,“回了,没劲。顺便再想想我那没成型的计划。早日打完,早点回去,好几日没洗澡了,浑身不爽。”

    “也好,那你早些回去歇息。”

    “别忘了拿下西北,您可欠我一顿酒啊,我要纯纯的青芝酒!”

    “行了行了,有我的酒,还能少得了你的?没事快滚回去想对策吧,有了主意赶紧来告诉我,我全力助你!”

    “那侄儿先回了。”

    “别忘了你的玄狐裘!”

    “要不留您这了。”

    “滚,这是皇上御赐!赶紧拿走!”

    帐帘一落,内外两张脸上的笑意尽皆淡去。

    中军帐外空地上,高高旗杆尖处挑着的人头,正在风里打着旋儿,正巧回望向刚出帐的赢舒城来。

    “那是谁?”

    被程风热情地迎向帐内时,晏诗问道。

    路上曾隔着十几顶帐篷间隙,望见那个警示意味十足的断头。

    “叫什么我没打听,但我知道他是向昱王献计,导致此次大败的中层将官。”

    想起行营门口行色匆匆的京城来使,她顿时了然。

    “被宫里那位骂了吧。可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至于此。看来,是败得极惨……”

    难道,就是此人献计,才让计划出了变数,否则赢舒城精心准备,不应如此才对。

    “伤亡多少?”

    程风看了看晏诗身后的陌生面孔,没有立即回话。

    “他们是……”

    晏诗明白他的顾虑,只是阿恒等人的身份,也颇为敏感,极容易让人抓到把柄。还是等赢舒城回来再商量不迟。

    “算了,那他献的什么计?”

    这回程风倒没任何顾虑,“‘铁锁连环’。”

    晏诗脸色变了。

    “你说什么?”

    程风不知哪句话说错,思忖片刻,神色颇恭重新说了一遍,“回副帅,那将官所献之计名曰‘铁锁连环’。”

    恍若能听到铁索敲击在船帮上“哗啦啦”一阵滑响,她胸中难言地震惊。

    这四个字,只有她能明白其中深意,尤其在这两军隔江对峙的战斗里,究竟意味着怎样的凶险。

    只这四字,她便明了联军是如何败的了。

    “联军是怎么败的?”

    她揪住了程风的衣襟。

    “是不是你们将战船用铁索连做一排,被杨吉用火攻,撤退不及,又避无可避,才损失惨重?”

    程风惊讶得顾不上自己衣襟被揪,脸色越听越奇,眼睛嘴巴越张越大,一副见了鬼似的模样看着眼前的晏诗。

    晏诗不用再问了,程风的表情已经足够证实自己的推断。

    果然……

    她几乎立刻想要再去看那个年轻将官的脸,难道他是,和自己一样的……

    可她即刻又想到,若他真是同类人,便不可能不清楚献计的后果,怎么还不逃,在这等死?

    若他不是杨吉的奸细,就绝不可能出这样的主意。可那也不必非死不可。

    很有可能,此人根本不明白其中深意,他八成是被利用的。而真正的同类,在杨吉那边?!

    晏诗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是这样,那她先前同穆王说起的先贤经验,全部都不能用了!

    若是沿着这个将官查下去,得知对面那个人的身份并不难。可要判断此人是和她一样的穿越者,还是多智近妖,就要费些周折。

    如若真是现代世界来的,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是敌是友?他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一个弄不好,就是今后行事的一个巨大变数。

    她意绪奔逸,如迅雷过电,兀自沉思。程风终于有机会离开她的掌控,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叫了她几声没听到,又提高了些声音喊她,“副帅?副帅!”

    惊得兰小忠和阿恒他们彼此对视。

    晏诗对外身份,皆称统领。只有穆王军中才会知晓她位同副帅。如今程风见她面色惊疑不定,知晓定然出了什么大事,出口便不敢轻忽。

    被唤回了神思的晏诗看着眼前尚算平常的军营,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那杨吉为什么没有乘胜追击,直接渡江?而是让你们稳住了脚跟,他又退回北岸去了?”

    程风训练有素的平静下隐隐露出得色,“他们倒是想,连骑兵战马都上了船了。上岸即刻就可以发起冲锋。”

    “只不过因为王爷发现了敌军的漏洞,让我们潜入水中,去凿他们的船。而且我们不惧水战,没有连排,灵活绕道他们后头,专凿那些带着重甲骑兵的船,他们一个个入水后连头都没露,就不见踪影了。”

    “杨贼后来发现,才停止前进,回头来对付我们。才让大军重新构筑了防线的。他们见无机可乘,可不得灰溜溜缩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晏诗呼出一口气,心中感慨,自己果然没走眼,这小子真是个天才。“妙,这招当真是妙啊!”

    “是吧,”程风的骄傲之情再也不做掩饰。

    “王爷用兵如神,在大军全都措手不及,溃不成军的情况下,还能马上看穿敌人的弱点,我们这一下,凿穿了他们十几艘船呢!”

    “数千人马呢,还全是重甲骑兵!”

    “杨贼这会,肯定肉痛极了。”

    程风的嘴角快咧到了耳朵根。

    晏诗心中亦直呼痛快。“那这样来看,你们战果也不小啊。京城怎至于发这么大的火,联军损失了多少人?”

    程风眨巴眼睛盘算了会,“可能有上万。”

    血流漂橹,赤波千里的场景骤然浮现,晏诗黯然点头,“一场战役,就损失了上万人马,还有无数战船,难怪远在京城的皇帝会生气。换作是我,我也难过。”

    “京城那位才不是难过呢,他是担心,要不是我们王爷见机迅速,果断决策,杨贼这会都杀进京城取他的人头了。不然怎会连日下旨,王爷天天去中帐听旨,今天去得格外久,想必信上又骂人了。”

    晏诗看着滔滔不绝洋洋得意的程风,心底莫名闪过一丝古怪。

    “这么说,是你们救了联军,守住了防线。”

    “那是自然!”

    “那为了给大军争取时间,你们伤亡应该也不小吧。”

    “伤亡了多少人?”

    她再次问起这个话题。

    前一次无心,这一次有意。

    程风再次欲言又止。

    晏诗贴心地走到边上两步,“来,你悄悄告诉我。”

    程风见状,道她甚是关心己方伤亡,无疑有他,便顺从跟去,低声说了句:

    “其实我们穆王军没损失多少,等他们发现后头被我们偷袭,退回来救援攻击,我们早跑了。大船没有我们小船快。”

    “但全军都伤亡惨重,士气低迷,我们对外也得这么说。”

    “实际呢?”

    “不到,一百人。”

    晏诗心中豁然开朗。

    终于明白为什么在两军士气皆低迷之际,唯独程风逸兴遄飞,斗志高昂了。

    这是两败俱伤,唯独穆王得利的大好局面。

    可当得上神乎其技四个字。

    可这宛如天赐的大好局面,只用一句神乎其技,用兵如神就能够完全解释得了吗?

    她心中难免泛起另一个更为大胆的猜想。

    天底下除了穿越者明白铁锁连环的含义外,还有一个人懂得。

    那就是她曾亲口告诉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