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
她怎么忘记了这茬!
只怕这灯火,也是应朝负责点亮的,只要下边完成仪式。可现在应朝他们皆已受缚,灯火不亮,龙天齐便知晓其中有异。
而且她答应过李荣,麻胜不能出事!
她得马上回去!
看她蓦然停住,哑女也望了过来。
她即刻对哑女说道,“我有事得先上去一趟,我放开她们之后,你带她们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候再一起出去!”
“记清楚了吗?”
哑女闻言,生出了一丝敌意。
“别冲动,我要害你们,没必要这么麻烦。”
“你现在冲出去,就是白死!等我回来,我若不回,再冲不迟。”
哑女有些犹豫,终究点了点头。
晏诗心中稍定,手上加快了速度。
剑尖过处,女子们无不躲避,剑光如风擦身而走,待得风去人远,脚边再无束缚,一个个新鲜,却又茫然,似乎不知这次命运又会将她们推向何方,无措地哭了起来。
晏诗不耐,还有两个通道,还是太慢!
“不想断腿的,都把脚给我伸出来!”
这边通道的哭声,让剩下的人们极为不安,没人对这话多做反应。
晏诗正要施蛮力,听见一个声音。
“你是谁?”
她抬头,是那位白衣妇人。
“我是……”晏诗临出口,突然想起了曾经对李荣说的话。
“我是月神使,月神得知此处有冤,特派我来探查。”
“月神使?”
女子神色生疑。
“嘻嘻……”双髻少女笑声又起。
“这里有月神,又来了个月神使。”
“好玩,真好玩,嘻嘻嘻……”
晏诗冷漠挥剑,“无所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龙天齐,还有欺负过你们的人,都要死。”
“不论你们愿不愿意,这里,总会被人知道。”
“但是现在,地上那些为祭祀而死的人,不能再有了!”
“我没空在这跟你们耗着!”
晏诗一个手刀就要敲下,眼前这个缩成一团的女子。
“听他的!”
白衣妇人突然道。
“欢姨……”
被称作欢姨的白衣妇人率先伸出了脚踝,“总要赌一赌!没道理让人按着我们的头来救人。”
“都快点!”
欢姨声音不亮,甚至略微低沉。然而其中的力量却令人无法忽视。
随着此话响起,圣女们一个个拉直了锁链,即便害怕也未曾缩回。
晏诗不由正视起了这个女子,心道,若早一步看出她的影响力。
辟水似长了眼睛一般,剑尖在每一根链条上轻啄而过,“铮铮铮……”响成一串脆亮音符。
片刻间她便来到欢姨身前,铮然声停。许是绷得太紧,锁链断裂时弹到她小腿上,她眼都未眨一下。
“多谢。”
她才意识到,欢姨是这里第一个向她开口道谢的人。
不多说,晏诗将龙应辉的短刃给了她。
“刚才我交代的话你听见了吧,你和那个……”
“被拔了舌头的,龙霜!”欢姨介绍道。
晏诗心头大定,这是个可用的,忙点了点头,“你们两个组织好大家,别留后患,到大厅等我。”
“好!”
晏诗深深看了她一眼,其实很想问问,为什么不怀疑自己一去不回。
可时间太紧,她没再多说。有了她们二人组织,最后一条通道几乎眨眼间便解决干净。
女子们紧紧相拥,只有少数几双目光,看着晏诗的身影,如一束光,消失在回廊。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经过时晏诗扫了眼龙姓兄弟。龙应辉已经醒来,却又在晏诗一记剑鞘下,再次歪倒在兄长身上。
待晏诗飞也似地冲上顶楼房间,上头一片昏暗,还是原来那番模样。
只是窗户被她破开,香味散去不少,她将方才为了赶路而从墙上抠下的夜明珠塞回怀中,爬到祭坛那边窗户,向外望去。
这一望不得了,只见地下柴堆已经架好,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立于在柴堆之上,龙天齐粗着脖子,刚巧细数完这麻胜的罪过,想来此人当是麻胜不假。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龙天齐:“以背叛者之血,叩碧月之门!”
“以背叛者之血,叩碧月之门!”
四周山呼海啸,群起响应,比欢迎圣女之时气氛更加高涨!
而圣女李荣,此时被两个人按住,跪在火堆前,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活活烧死。
一个下人手持火把走上前去,李荣剧烈挣扎起来,几次想上前却要被按倒在地。正嘶声裂肺,叫着麻胜的名字。
而麻祖辉一家,相互抱头,面露哀戚,在人群里格外突兀。
同样突兀的还有两人,兰婆和小忠。二人装腔作势,挥舞着手臂,另一只手却紧紧相握,捂在兰婆的腰腹间。
那是母蛊所在的地方。
或许是错觉,小忠的视线比旁人略高了几度,直直看向楼上晏诗的眼里。恍若知道她就在那里一般。
对于小忠敏锐的感知,晏诗不由心中一跳。
眼看火把就要落在柴堆上,李荣顿时一声尖叫,竟然穿透了旁观者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挣脱了两个守卫,径自冲向前去,神子伸手拉她不急,眼看她就要冲向即将燃起的火海。
不料点火那人不知为何,火把突然脱手,掉在了一旁的地上,人也哎哟了一声,捂着右手龇牙咧嘴。
就连李荣也愣在了当地,忘记了此时是与爱人同生共死的最好时机。
周围狂欢的人们不妨事起突然,喊声停止,浩荡的人潮骤然安静下来,人人惊讶着,看着这从未有过的异象。
恍如一盆凉水,浇灭了先前疯狂的烈焰。
“没用的东西!”龙天齐斥道。
一扬首,龙有望会意而出,捡起地上火把,步伐沉稳越过李荣,伸手欲点。
“不!”
反应过来的李荣这才想要去扑倒龙有望。
或许是李荣赴死之心感动了上天,龙有望竟然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便被飞身扑来的李荣连人带把扑倒在地。
那摇曳的火苗紧挨着柴堆擦过,最终无力地翻滚在几步远处。
好险!
侍月楼上的晏诗几乎要后悔终生!
果然还是隔得太远,力度稍逊,对上有功夫在身的龙有望,竟然没能将他彻底击倒。
眼看着火把飘向柴堆时,她心猛地揪紧,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你们在干什么!”龙天齐推了把原先按压李荣的神子,“还不上去把人拉住!她身负圣职,岂容如此放肆,月神怪罪下来,全族人都没好日子过!”
那两个健壮的神子果然箭步上前,将胡搅蛮缠,拦阻龙有望的李荣再度钳制起来。
然龙有望经此一倒,头巾歪斜,衣襟微乱,实是难看。
场中的静默仍在持续,同整晚拜月祭盛大隆重的氛围格格不入。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恰恰是在叩宫门之际,旧岁过去,新轮始开,却诸般不顺,这是否蕴含着某种上天的旨意,是否是月神发怒的征兆?
围观的人群眼中难以遏制地出现了担忧和恐慌。
龙天齐怒不可遏,径自上前拾起火把,重重往柴堆插去!
只要烈焰腾空而起,一切担忧恐慌都会消弭殆尽,所有巫耶族人的民心都会尽数归在他的统治之下。
血腥带来的刺激和震撼,能将所有的前事尽数忘却,将所有突兀的情绪抹平,这一点带来的好处,他早已在以往十多年间就亲身体会过很多遍。
然而烈焰并未如他所愿,甚至连一丁点火苗也没有亮起。
因为火把径直被什么东西打折,断支几乎飞到了围观人群里,惊起那处人们“轰”的一声。
龙天齐可不是旁人,手腕传来的震动,以及眼前倏然划过的一道淡淡黄芒,让他即刻心知有异。
“是谁!”
“谁在暗中弄手脚!”
“给我站出来!”
围观人群哗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是惊愕。
龙天齐立刻扭头四下搜寻,果不其然,和火把相反方向飞出的地方,一粒鸡蛋大小的圆珠滴溜溜,兀自转动不休。柔和的辉光照亮了它身下的木质高台。
他眼神一凝,快步过去捡起,熟悉的温润之感传入掌心,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这是碧月宫才有的东西。难道是自己人中出了叛徒?
那东西自然就是晏诗怀中的夜明珠,她连续掷了两次,龙天齐深不可测,她担心再次出现龙有望的险情,只有冒险,选择了怀中这个重量大小更为趁手的宝石。
就算被龙天齐发现,她也顾不得了。
只见龙天齐拾起那明珠,身姿体态顿时彻底放松了下来,也不再去管火把,高举明珠站上柴堆前,放声宣布:
“天神所赐,明珠一颗。中有喻示:”
“‘麻胜罪孽深重,其血贱污;天地不恕,人神共嫌。换血叩门,方启顺岁!’”
“原来如此……”
巫耶族人脸上的紧绷感顿时消失殆尽,换上一副了然神色,齐声高呼:
“新血洗阶,碧月长明;叛者活埋,死不飞灰!”
李荣刚要绽放的欣喜就这么骤然凝固在脸庞,从悲恸到激愤,再从欣喜至惊恐,直到心如死灰,短短几个呼吸间尽数变幻。
身为巫耶族人,她可太清楚“叛者活埋,死不飞灰”意味着什么。
若说火刑是处置巫耶族罪人的至酷刑罚,那么活埋就是表示从血统根源上,将此人逐出巫耶族,彻底抹杀掉此人在巫耶族历史中的存在。
火刑焚烧,骨肉化烟,飘上九霄,算是以肉身赎罪,灵魂祈求月神的宽恕。
活埋窒毙,死不飞灰,则每一寸骨肉毛发皆烂在土里,无法上天,因为就连月神也不愿饶恕这样的罪过,不接纳它脏污的灵魂。
至于此人死后,姓名不得入族谱,生前所有物尽皆随尸体一块填埋,巫耶族历史上,古往今来,将不再有过这样一个人,他的一切都成为禁忌,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一同封埋于地底,不得再提起。
巫耶族订立这个刑罚以来,还从未施行过。
只有一次提到活埋这个刑罚,就是在兰小琼离开那次。
当时便有人向垂暮的麻老提议,要狠狠处置兰婆,以儆效尤。
随着麻老和一众长老闭门商议之后,龙天齐近前侍奉了一日。后来此事便不了了之,流言消失,麻老亲口宣布龙天齐为下任族长。
如今月神谕旨,嫌弃此子血污,故而宫门不应,自然所有人都明白了月神之意,齐声喊出活埋之法。
想到爱人身败名裂,死后连魂灵也不得安宁,且以后连个祭拜之处也没有,又怎教李荣不心死如灰?
这下火刑已免,已没人再拦着她了。然而她却不敢再上前,拥抱面无人色,哀悔不已的麻胜。
那是连月神都不愿饶恕的罪人,她可以同他同生共死,却不能为了对方背叛月神。
她绝没有想到,和麻胜的两小无猜,会背上如此欺宗灭祖的罪名。
随着龙天齐手势一挥,红色头巾的神子七手八脚将麻胜解开拖下,闭眼扶乩,喃喃自语,手指从人群中一一划过,最终凝定不动。
那处人群一一回望,恍如有根无形的箭,穿过重重的人群,指向一个鹤发红颜的老者,更准确地说,是指着他怀里抱着的粉嫩婴儿。
“换新血,叩宫门,新岁顺,碧月明。”
麻胜的血不干净,那就得换足够干净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