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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老泥鳅

    “他遣使向金华府借三石三斗香油,数量不大,图谋非小。”

    说话那人一袭锦袍玉带,华贵无比。天下四十四府,金华府令周玄松。这位曾节制水师大战海贼的知兵文臣,此时言辞有些闪烁。

    布衣老者则是青玉书院新任院长晏楚,端坐于书案前,笔走龙蛇,接言道:“你是怕他存有窥视之心,若轻易允了,将来得寸进尺。”

    “老师明见。”

    晏楚墨尽收笔,一气呵成。素纸上七字小楷,子不语,怪力乱神。

    周玄松接过素纸:“学生惭愧。金华也属东南文章锦绣地,却一个真秀才难求,只得请动老师。虽说儒家大义在道不在术,然术微道衰可见一斑。”

    “该投食了。”

    晏楚从脚边废纸篓取出弃笺,撕成四片,竹筒内两只拇指大的红蚁啃食纸上墨字,灵秀异常。

    世间字纸藏经同,弃之须当置火中。

    “这两只火蚁常伴老师左右,越发灵秀了。”

    周玄松将‘子不语怪力乱神’藏入怀里,神色稍轻松道:“老师今日好兴致啊。”

    晏楚饶有兴致看着筒中红蚁食纸,摇了摇头,声音微沉:“青玉书院师生近两百人,蕴养文气者不足掌数。天下纷纷,不知术,难以卫道。”

    周玄松叹息道:“老师所言甚是。记得国朝初年,人道煌煌。白衣书生刘孺子持诏单骑入巫山,三十六洞反王七十二路烟尘伏首纳命。而天禧年后……说句不忍言之语,国之将衰,必生妖孽。否则纵使他有些来历,岂敢向朝廷官府索要贡品?”

    原在天禧年间,幼主权臣,平西将军叛乱,各镇武将拥兵观望,九州四十四府实权人物掌兵权,朝廷日渐衰微。

    晏楚轻笑道:“真君子难求?殊不知三步之内必生芳草,十里之邑或有茂才。玄松居庙堂之高久矣,是否离治下士民太远了。”

    周玄松恭敬聆讯,随即惊讶道:“莫非老师找到了可传儒术衣钵茂才?”

    晏楚轻抚白须:“是小草,或大树,尚未可知。”

    武阳北郊。难得雨歇,燕子匆匆衔泥,午后正是踏春好时节。

    青青子衿,芳华学子。

    七八个出游学子坐在道边茶棚,或谈论诗词文章,或拔剑击碗高歌,或摇鹅毛大扇,或胡璇起舞。

    “陛下龙体违和至今无子,而皇族近脉人丁稀少,只能令出家为僧的淇王还俗,封为皇太弟。实在…有违礼法,古今未见。”

    “诸位听说了吗?神秀先生也向陛下递了辞呈。”

    “为这国本之争,朝野纷乱啊。”

    “若如众臣所请,立浔阳王世子为太子。当今万年之后,前朝仁宗故事,殷鉴未远,只怕更甚。”

    那人说的隐晦,但在座皆是熟读经史的读书人,心下都明白那朝史册评价甚高的圣明天子身后事之苍凉。

    “诸位勿谈国事,这些麻烦留给朝堂上诸公吧。别忘了,我等齐聚武阳,是为了什么啊?”

    “玉安兄诗文早就名扬府城,号称南山诗仙,此次必能在青玉试独占魁首啊。”

    “梨春兄过誉了。你那首《金钗调》不是被墨三先生评为仕女诗中灵气第一吗?”

    两人一番吹捧可谓先声夺人,引得在场各地学子纷纷侧目。府城学子见多识广,父辈相互唱和抬高名声的小技巧已然耳濡目染。若不出意外,今后在青玉书院便能形成以二人为核心的小团体。

    角落里传出一道意外的声音。“听说金华府南有座鬼寺,赶考学子夜宿寺内,第二天没死,那必定榜上有名。南山诗仙近水楼台,想必常宿鬼寺,难怪文采斐然啊。”

    陈玉安重重展开折扇,淡然道:“妖魔鬼怪,虚妄传说罢了,左公子连这也相信啊。”

    殷梨春冷笑道:“离青玉入院考还有小半旬,左公子去那鬼寺一趟也还来得及。”

    腰悬宝刀的魁梧书生笑道:“待左某取得入院考甲首,必去那鬼寺,一刀斩了鬼物!”

    殷梨春嘲讽道:“你何必来读书,该去顶盔披甲当个将军。”

    “哈哈,左某正有此意。不过,若有受印拜将之日,定要斩几个酸书生的头祭旗!所以书也是要读的,否则祭旗时那些酸书生该不服气了。”

    官道上,远远走来个书生,背着竹书箱,叼了根狗尾草,边大步流星走路,边运转那缕浩然正气。文海另有四缕文气,出自呆书生之前年岁所积累的。

    陈景天所授的《儒门昼睡笔记》记载,曾有皓首老儒半世文弱,一步踏出君子境,文气浩荡如江河。斩杀屠城妖王,荡平千山万窟。

    此等如释家立地成佛者毕竟千年难遇,从头修炼方是常途。

    圣贤启蒙,文海开辟,始为青衿境界。

    其后,积蓄文气,又是水磨功夫,为儒家华彩境。

    儒家青衿,手段有限,比之常人,也只不过神魂稍壮,能使孤魂野鬼退避而已。

    青公子来犯迫在眉睫,必须有御敌之术。不然别说襄助陈景,保命也是困难。

    他饶有兴致地翻阅棋盘街购置的那本图册,细细品味古代绘画技法。他前世学过素描兼有国画功底,与《御灵画术》也算契合,若欲速求降妖除魔的非凡力量,或许可以从中觅取。

    穷书生走进凉棚,寻了张人少的桌子坐下,对面早坐了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质冷若霜,独饮独酌。面前摆放的金玉酒器,显然不是茶棚所能有的。

    “伙计,来壶最便宜的茶。”

    话音方落,茶棚鸦雀无声,所有目光瞟向他。

    穷书生取出书本,津津有味翻阅起来。

    茶棚内顿时有声音道:“装模做样!”

    “伪饰好学!”

    待伙计提上一盏花茶,他取出油纸包裹的烧饼摆在桌角,继续翻阅起来。

    “看的什么书,如此入迷。”

    “待我去瞧瞧。”

    有几人假装不经意路过,轻轻瞥了眼。竟然是本彩绘美人画册,穷书生眼珠子恨不得掉进红巾翠袖里。

    “有辱斯文。”

    “斯文败类。”

    “白日宣…”

    “我左某就喜欢同不造作的人交朋友。”佩刀书生哈哈大笑,提了壶酒,起身走向桌子,先同对面白衣书生拱手致意,自顾坐下。

    “无耻啊!”其余书生一边痛骂,一边捶胸顿足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借口。

    “在下左千豪,敢问兄台贵姓?”

    宁云卿抬起头,擦了擦嘴角口水,拱手道:“左兄好,在下宁云卿。”

    左千豪笑道:“宁兄很喜欢美人绘?”

    宁云卿连忙将书合上,正色道:“非也。圣人说,非礼勿视。左兄生出如此龌龊想法,实在不该。我只是在学画技。”

    左千豪惊愕,他自诩不拘小节,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

    “那宁兄喜欢绘画了。”

    “倒也不全是。在下家贫,瓶无储栗。想学一技之长傍身,换些银钱粮米过日。”

    “看宁兄也是读书人。需知科举仕途,乃是正道,不可偏废啊。”

    “多谢左兄好意相劝,在下省得了。左兄气质刚毅,也不像寻常书生。”

    左千豪将宝刀轻轻放在桌前,笑道:“在下金华府桃溪县人,自幼文武兼修,曾领家丁大破海寇,此次是来武阳参加青玉书院招生大试的。”

    “左兄为新院长而来?”

    “南淮先生致仕前位居御史大夫,更是天下大儒文章宗师。他出任院长,青玉书院有望将成文坛圣地。宁兄岂无意乎?”

    宁云卿轻笑道:“青玉书院,在下忙完手头事,自也会去的。”

    草蛟溪源自黑山深处,绕过南雾峰,流经瓦罐村,在下游汇聚成半亩寒潭。

    咕!咕!

    波纹在溪面划开,冒出连串气泡。黑光闪过,刹那间投入寒潭。

    哗啦!

    潭底淤泥堆积,浑浊不堪。两只老虾才觉危险降临,便被黑影卷入腹内。它继而轻松穿过淤泥,下面竟还有处空间。

    黑影盘旋在卵石上,吐出一枚赤丹,瞬间照亮泥洞。

    长须泥鳅精满脸狰狞,声如婴孩:“…景天,九年前,你断…化蛟之路。俺要将你神魂抽出,日夜烈焰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