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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各显神通

    天禧九年,三月初三。

    待漏院长达一年的安静详和告破,上至宰执、下至常参官尽皆骇然。

    卖报声不管不顾的洞彻全城。

    “彩图特刊,先来先得,朝堂诸公,尽在榜中。”

    百官又惊又怒。

    《皇宋日报》竟然在刘纬的指示下修订裙带榜,并广而告之。

    京畿权要,罕有漏网。

    坊间浪荡子趁着夜色起哄:“诸公互为姻亲,天下太平……”

    人们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迎刃而解。

    前宰相毕士安为什么不遗余力的提携寇准?一再包容?不断姑息?

    因为寇准两女皆适毕士安次子毕庆长,另有两女一嫁枢密直学士王曙、一嫁张齐贤孙张子皋……

    而毕士安另有一孙名从古,娶陈尧叟孙女……

    枢相曹利用娶李士衡女,其子娶曹彬孙女,其女又嫁康保裔子,枢相、计相、殿前将领一家亲……

    枢相钱惟演以女弟结亲刘美,为其长子钱暧迎娶皇后女弟、次子钱晦迎娶鄂国大长公主之女,又以女妻丁谓子,在宗亲、后家、宰臣之间如鱼得水……

    前宰相王旦三女,一嫁前参知政事苏易简之子苏耆,一嫁范质之孙范令孙,并与现任枢密副使吕夷简之子吕公弼论亲……

    参知政事李迪则以女妻王旦侄王端……

    参知政事王曾三元及第,得李沆、吕蒙正同时垂青,遂娶李沆之女……

    李沆还有一婿名薛映、曾任御史中丞,另有一女又嫁向敏中子向传正,而向敏中孙又娶陈尧佐女。

    丁谓、任中正等等莫不如是……

    丞郎以上,仅王钦若、何亮幸免。

    王钦若无后。

    何亮人至中年方被刘纬荐至陕西任职,回朝不足一年。

    裙带是人情社会体系极为重要的一环,历朝历代对姻亲从政几乎不设防,又以宋为最。

    宰臣之间,盘根错节。

    相位转来转去,尽在裙带之中,这也是宋初名臣辈出的根本原因所在。

    官官相护,遂使竖子成名。

    是日。

    刘娥、赵祯未御承明殿。

    王钦若、张景宗押班至正午,饿的要近重臣前胸贴后背。

    午后,内侍将裙带榜贴在承明殿垂帘之内的屏风上,向百官昭示二圣心中堤防。

    两府人心惶惶,有人担心出外,有人着急替补。

    本为李迪唾手可得的集贤相之位渐行渐远,他硬着头皮请王钦若赴都堂商议善后事宜。

    王钦若不肯挑这个胆子,更不肯为向来针锋相对的李迪遮风挡雨:“汝等私事,焉能付诸都堂?且待二圣旨意。”

    李迪已是骑虎难下,委屈求全道:“婚姻讲究门当户对,下官以女妻王端并无私心。”

    王钦若似笑非笑:“既无私心,何必自乱阵脚?”

    李迪偷换概念:“《皇宋日报》影射重臣以姻亲为党,若是继续放任,恐致朝局不稳。”

    王钦若冷笑:“复古是想堵塞言路?问过你那亲家没有?”

    哪还有什么亲家。

    王旦、王旭相继离世,偌大一个王家仅靠一帮姻亲帮衬。

    李迪有苦难言。

    当初有多侥幸,如今就有多悔恨。

    怪谁?

    怪寇准粗心大意,败尽北人朝堂精锐。

    怪王曾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怪刘纬废自家二代前程,吃不上联姻饭就砸联姻锅,断了士大夫退路。

    怪叶清臣、宋祁不识抬举、饥不择食,恶二圣,连累百官……

    对!先帮天家找回颜面!

    京官难为,不如去广南西路大显身手!

    ……

    吕夷简自认为属于可以挽救的那批人,其子吕公著尚未行纳吉礼,毁婚不是不可以,但这名声可就臭了……

    他忽然想起钱惟演、曹利用。

    人际关系如此复杂,怎能居枢密院首座?

    德不配位就不说了,恐有颠覆社稷之险!

    他又想起刘纬那句“牵扯丁谓不如牵扯钱惟演”,心渐炙热:钱惟演先恶寇准,后恶丁谓,为世人所轻,为南北所不容,不出外、没天理!

    ……

    曹利用稳如泰山,不骄不躁。

    因为刘娥需要他来压制因拓边而崛起的一干武臣,包括刘纬在内。

    ……

    钱惟演则完全相反,已经在为出外做准备。

    他与人心所向无缘,吴越王子的身份意味着孤独,宁为佞臣,不为忠臣。

    名声优越又怎样?

    光烛一庭而暴卒?

    献妹、献女一场空,远不如李后主之孙李芷嫁刘慈来的实在。

    一纸裙带榜,不知要让多少人的功名化作流水。

    ……

    李迪之外,没人打《皇宋日报》的主意,想都没敢想。

    能高过曹利用?

    能贵过赵祯乳母林氏?

    有蓝继宗、江德明守着又怎样?

    那张南康郡夫人的诰命仅换得夫家一纸休书,如今跟在刘纬身边鞍前马后。

    ……

    刘娥、赵祯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孤家寡人的寒意。

    李沆、毕士安明明已离世二十年,朝堂上的影响力却未减弱,王旦和向敏中呢?

    刘娥找来大中祥符六年宋太初所奏《回避制》拜读,并问赵祯感想:“皇帝以为如何?”

    赵祯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操之过急,则空朝堂。”

    刘娥微微颔首,却又怒不可遏:“李沆能挑王曾为婿,王旦能挑韩亿为婿,天家嫡女嫁不出去?”

    赵祯劝道:“姐姐秀外慧中,怎会嫁不出去?是驸马都尉一职妨碍仕途,让人进退两难。”

    刘娥怎会不明白其中症结,苦于无计可施,自找安慰:“张齐贤不错,治家有方。嘉瑞眼光独到,挑去的西北那些人皇帝要多上心。”

    赵祯心悦诚服:“孩儿明白,柴氏昔日遇人不淑,方为世人误解,可从其所请。”

    故司空致仕、赠中书令、张齐贤妻、临淮郡夫人柴氏日前上奏,言其孙张子奭进士及第,为官已两任,乞为末品京官。

    刘娥轻拍御案,“拿张齐贤做表率,让他们先看看为人臣者应该是什么操守!”

    赵祯又道:“张子奭年轻有为,又是进士出身,可在崇政殿西阁随侍。”

    ……

    张齐贤之孙、张子皋娶寇准女一事为世人所称道。

    寇准大中祥符七年以枢密使拜平章事,为团结北方士大夫抗击南人,示好政敌张齐贤,欲与女妻张齐贤孙,为张齐贤所拒。

    而今,寇准废后事败,闲居京畿。

    张齐贤遗孀柴氏毅然决然的让张子皋迎娶寇准女,虽是二婚,这份雪中送炭的情意却令无数人汗颜。

    后世在对两相争寡的历史闹剧津津乐道时,不关心结局。

    薛柴氏最终下嫁张齐贤,并在张齐贤逝世十年之后,挑起家族重担,为子孙请命。

    ……

    裙带榜以张子奭入侍崇政殿西阁翻开新的一页。

    表面上是在劝重臣效仿张齐贤,实则是在让寇准现身说法。

    有丁谓、刘纬出外在先,没人怀疑刘娥的能力和魄力。

    权要重臣,各显神通。

    有自劾的,有求娶楚国公主的……

    吕夷简身歪不怕影子斜,劾钱惟演以女弟妻刘美,实为后家,妄居枢位,贪慕权要,衅生不足,请出之……

    刘娥御笔亲批:惟演已请出外……

    吕夷简一记重拳打在空处,惹来曹利用忌惮,并为李迪所不齿。

    北方士林在丁谓出外之后,又一次决裂。

    吕夷简退无可退,转劾李迪姻联之内,险诈相朋,靡先事而上言,颇为臣而有隐……

    李迪则劾吕夷简交通赵元俨,曾补其门下僧惠清为守阙鉴义……

    朝堂乱成一团,雄州也起波澜。

    河北缘边走马承受密劾刘纬私扣契丹使萧孝诚,并言契丹主欲以丰州为两属地,为其子耶律宗愿求娶楚国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