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有现成的腹稿,下笔便轻松许多,开篇道:“地顺于天,万物资生坤做成物,故君子攸行,厚德以载万物也”,意思是说:地(坤)承接于天道,对万物具有包容接纳滋养的强大能力,是万物赖以生存的依托,而且坤道容量巨大,具有承接乾道创造成果的作用,与乾道相辅相成,君子也应该如此,积累品德以载万物。做八股之难守在起股,起股做好了,后面承转便容易多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已将八百字的文章做好,又仔细检查了有无疏漏之处,看看是否有避讳之处,然后将文章从头至尾的默读了五六遍,务求顺畅,停顿合适,语气缓急有序,方才罢休。看看时辰尚早,便又多休息了半个时辰,待手腕恢复,笔下力道充足后,便将正式的答题纸铺开半截,一笔一画地誊抄起来。
抄写至三分之二时,便听考舍外云板响过十二声,提醒考生,考试已过半。窗外天色有些暗淡,已到了下午酉时。苏贞百里想了想,停下手中的笔,待答题纸上的墨迹干透,小心的将卷子收起来。拿出自带的肉饼,就着清水吃了起来,肉饼早已凉透,味道着实一般,清水乃是特意煮开晾凉后装在专用的陶罐中,倒也不用担心喝后会拉肚子。
吃完后,又小睡了一会,养足精神后,点上蜡烛后,一口气将试卷誊写完毕,方才松了口气。趁着精力尚足,有将那一首五言八韵做好,誊抄上方才罢休。一夜无事,到了第二日起床后,本想去趟茅厕,但是一想到去茅厕蹲大号的话,试卷会被盖上黑章,影响考官印象,只得用考舍的便桶解决了,虽然有些味道不好,总好过试卷盖上黑章后被落地的强。
明清考试期间,每间考舍会挂一个出恭的牌子,考生若要出恭上大号,都需要将牌子交给号舍的监兵,由监兵带去厕所,回来后监兵会将出恭牌交给巡考的官员,待收券时,上过厕所的考生的卷子上会被盖一个黑章,以提示阅卷官此人去过厕所,而阅卷管往往会以有辱斯文的名义,将此券废黜落地,所以黑章也被考生称为“屎戳子”,遇到考试时要大号,一般都在号舍的便桶里解决,好在乡试一般都在秋季,而会试一般实在新年后的次月,也就是初春举行,天气不太炎热,考生们都还能忍耐住气味。
苏贞百里将最后的四道五经默写题填写好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待笔墨干透后,将所有答好的考题封装入考袋,打上封条,签上自己的名姓,并盖上自己印章便算完成了此次考试。左右等着也无趣,苏贞百里便将自己的东西胡乱收拾了一遍,喊来考舍外的监兵,让其通知巡考的官员,自己要交卷。便坐在号舍中等待,不过片刻,两位巡考的官员到来,用钥匙开了考舍的门,接过封装好的考袋,检查没有破损后,两位巡考官便在考袋上各自签下自己的名字,并盖了印章,又开了签票给苏贞百里,作为收到考袋的收据,以便事后查验。从始至终几人没有一句话。
拿着签票,在考舍监兵的监视下,苏贞百里缓步走到门口,又经过一番搜检后,方才出了考场的院子,到了文庙广场。这时候贡院的大门自然没有打开,需要等足五十人方才能放出,好在已经考完,心情放松,也没有那么焦急,前后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方才凑足了五十人。
出了贡院,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跟着带队的兵丁直出了贡院前的街口,方才看见等待的家人。接苏贞百里的却是徐府与侯府两位管家,一打听才知道,徐闻与安定远二人今儿一早就出来了,自己竟是最后一个,倒是有些意外,心理一琢磨便也通透了。徐闻本就是家学身厚,前面之所以考不中,不是功力不够,而且心思不在科举上,一心想着经营家里的生意了。这次被自己一闹,心思一下子转到举业上了,自然是一路势如破竹般了,又有苏贞百里提前告知过此次乡试的考题,自然是下笔犹如神助,早早交卷自然不稀奇,至于安定远还是老毛病了,年轻性子急,早早做完了卷子,屁股便再也坐不住,索性早早交了上去,出来更爽快。
苏贞百里想了想,略微交代了徐府管家几句,还是决定先回侯府。一路无话,侯府管家是早早得了叮嘱的,不能多嘴问少爷考试的事情,所以只是一路的闲聊。到了府里一打问,才知道阿克敦一早就起来了,却是请了假,没有去当值,只是在自己书房待着,不让外人打扰。
苏贞百里心中一暖,自己这个便宜父亲,最是嘴硬心软,明明对自己担心的要死,却偏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屏退下人,自己独自到了书房,推门进去的时候,却看见阿克敦在对着一幅画发呆,连自己推门进来都没有听见,过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见着自己的儿子,阿克敦便脸上有些讪讪的,却也没有将手里的画收起来,而是放在了书桌上。
阿克敦招招手,让苏贞百里近前来,问道:“这两日在里面可是累着了?放榜前就不要在读书了,好好歇歇,我让府里的管事和厨子这几日用心些,给你做些精细的,好好补补身子”,苏贞百里心中一暖,笑着说道:“儿子好着呢,阿玛不用担心,这两日我好好歇着便是,不乱跑了”,看了看阿克敦欲言又止的样子,苏贞百里又说道:“还没来得及给父亲说,这次乡试竟有天助,徐师考前押了几道题,竟然有一条中了,想来这次乡试是能中了,就是不知能得哪个名次?”,闻听此言,阿克敦猛然站了起来,连声说道:“好!好!好!好!”,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却又拿起书桌上的画像,对苏贞百里说道:“这是你额娘与我定亲时的画像,乃是她当年亲手画了送给我的,可惜。。。。芷惠,咱们的两个儿子都有出息了,有出息了,我。。。我终于放心了,你也放心吧”,见着阿克敦哭的像个孩子,苏贞百里默然,却也并不出言安慰。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别人不能碰触的地方,那既是执念也是怨念,其中的喜怒哀乐只有自己知道,哭出来,发泄了,便也就放下了,放下了才能解脱。轻轻的退出了书房,关上门,让下人们都退的远远的,亲自守着院门,便听见书房里传来了阿克敦嚎啕大哭的声音,间或参杂着几声怨骂或者后悔自责。
直到掌灯时分,苏贞百里方才离开,晚饭也是再自己小院用的,不曾去前厅。直到第二日早饭时,才见着阿克敦,父子两个相视一笑,便如昨日之事没有发生过一般。苏贞百里心里由衷的高兴,自己这个便宜爹,平日里可以板着脸装威严,其实眉宇间总有股郁结之气,昨日里的一通发泄后,似整个人精神了许多,眉宇间的郁结之气也消散不见了。
吃过早饭,苏贞百里便回了书房,准备明日的第二场考试,府中之人俱都得了吩咐,不得大声喧哗吵闹,阿克敦也因着自家二小子要考试,已经向兵部请了假的,便是苏贞百里的几个弟弟妹妹也被姨娘们好生约束着。
到了第二日天,苏贞百里如同第一场一般早早入了场,科举考试最重头场,头场又尤重经易八股时文,所以二场与三场大多数时候属于走过场,只要不是特别差或者交白卷,基本上都能得个优等。连着几场考试下来,大多数考生已经是精疲力竭,待到第三场考试一结束,众人便如脱缰的野马,一哄而散。少数人打点好行装,早早回家等候了,多数人则留了下来,等着放榜。
贡院内,第一场的卷子先是被糊上名字,然后由专门的书笔吏誊抄,誊抄的时候要原本誊抄,不许私自修饰,既是卷上的笔误,错字或者避讳错误等都要一样不差的抄上。待到阅卷完毕,还需要开启弥封一一对照原卷,若发现书笔吏誊抄有误,轻则杖责流放,重则杀头株连三族,所以书笔吏抄写的时候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八千考生仅仅只算头场也有将近八千份卷子,好在京师吏员众多,人手不愁,两百名书笔吏加班加点抄写下来,不过两日便完工了,随后外帘官一一做了检查和清点,便将誊抄好的试卷装入特制的铁箱内,然后贴上封条。其后再将原卷一一清点,装入特制的柜子里,用三把钥匙锁上,直到试卷批阅完毕后,在确定考生名次时候,内外帘官才能一起开启。
誊写弥封完毕,外帘官便带着装好试卷的铁箱往贡院后面走去,到了公平桥止住,内帘官早已在此等候,双方行礼毕,内帘官接过装着试卷的铁箱,抬入内院,核查无误后,签字画押,双方再行礼,便算交接完成,外帘官原路退回,双方从始至终不得言语一句。
内院同考官十八都有自己的阅卷场地,阅卷期间不得走出场地,一应生活所需均有专人照料,同时考卷发有主考官并两位副主考随机发放,每人批阅的卷子数量是一样的。近八千份试卷,足足装了二十大箱,每个箱子将近四百份,每个同考官要批阅将近四百五十份,工作量可谓巨大。
好在科举考试体系成熟,众人分工合作,批阅起来倒也迅速,加之是顺天府与直隶乡试合并,礼部直到考生众多,给出的批阅时间也十分充足,足有十五天之多,这才让同考官们没有累死累活的加班。主考张廷玉又是个较真儿人,每每见到落地的卷子都要看一遍,也让同考官们不敢稍有懈怠,每张卷子务求认真研读,便是落地的卷子也会一一协商错误之处并落地缘由。
乡试不同于院试,府试。同考官只有推荐权,没有录取权,所谓:推荐由同考,去取出主考,定名随转堂。当然,再负责任的同考官十余日阅卷下,也难免心焦气躁起来。
三房同考官姓李,康熙四十二年殿试二甲三十五名,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中算是小辈,这次抽中做了三房的同考官,这十几日批阅下来,看试卷都快看吐了。许是运气不好,李翰林分到的试卷中,高水准实在是寥寥无几,十几日下来,荐上去的试卷不过十三份而已,远少于同僚,起初李翰林还怀疑自己是初次担任同考官,是不是眼光太高了些?每每还将落地卷子抽出来一些来重新审核,结果有一次主考张廷玉巡视,拿起落地的卷子一一审核,竟也连连摇头,又好生勉励李翰林几句,方才让他放下心来。;李翰林看着手中试卷差点被气乐了,也不知道此人是怎么考上秀才的,通篇下拉错字连连,竟连语句都多有不通之处,最可气的是还有好几个圈圈是什么鬼?这明显是字不会写了,画圈代替之。李翰林叹着气将这张试卷扔到一旁,他倒也是知道一些内情,地方官吏为了照顾当地乡绅,每每总是划出秀才名额出来分配给地方豪绅,这些人往往只是粗通文墨,也没有大的上进心,只是混个秀才的外衣方便行事罢了。
看着桌子上剩下的十几份试卷,李翰林失望之情更大,须知同考官推荐的数量也是有规定的,每人二十五份,不能多也不能少,若是少了就需要从别的考房里提调,但这种情况很少出现。要知道每个考房里几百份试卷,总能找出二十五份来凑足不足之数。不过这种情况很少出现,并不代表不会有,像是李翰林这种倒霉蛋,分得卷子水平实在太低,同考官便是瘸子里面拔将军也实在拔不出来,也是无可奈何,好在同考官阅卷后,礼部还会专门派人堪磨一番,倒也不怕别人笑话。李翰林有气无力的又拿起一卷试卷,小心的展开,便批阅起来。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越读越是不可自拔,一口气从头读到尾,竟有种浑身舒爽通透的感觉,便如同三九天吃辣火锅,三伏天饮冰梅汤酣畅淋漓,不自不觉已读了不下七八遍。随后一拍大腿叫到:“此卷当为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