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侯府的当家奶奶拖着怀孕的身子,忙着钱庄开业事宜的时候,京城里直隶并顺天府秀才们都已经到齐,虽还有俩月才进行考试,但京中举办的文会次数却一日超过一日,倒让京中百姓平添了许多看头。不过,六月初圣驾就移到畅春园了,到了六月底,京中天气竟似下了火一般,到了晌午时分,街面上基本看不到人,竟比往年更热了几分,畅春园子里又传出圣驾巡幸热河的消息,倒也没让人太过意外,圣旨让太子监国,却又让四阿哥与八阿哥留京辅佐,这就让人琢磨不透了。
忙忙乱乱了七八日,京里方才消停下来,到了七月初三顺天府和礼部便一起发了告示,让顺天府并直隶的秀才们领了考牌等,又放了告示定了考试场地并时间。到了七月十六,圣谕发到礼部,却是点了新进南书房大臣,翰林院侍读学士兼礼部左侍郎张廷玉做了乡试主考,直隶学政许可望,翰林院副掌院孙成泰为同考官(副主考),定于八月初二于礼部贡院举行。原本直隶乡试与顺天府乡试是分开的,盖因顺天府随曰为府,实为半省之地,除了京师之外另有五州十九县,管辖地域颇为广大,包括后世的承德,赤峰,张家口,热河都归顺天府管辖,历史上,顺天府与直隶乡试曾几次合并,现今因着盐荒事件,两者合在一起乡试,倒也在预料之中,倒是主考官让人有些意外。依例,乡试主考应由本省学政担任,便是顺天府乡试也只是由翰林院副掌院或者国子监副祭酒出任,此次直接由礼部侍郎出任主考,学政与翰林院副掌院出任同考官,算是提了半个层级,倒让众考生生出许多期待。
随后主考与同考一起发出签票,依例考试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三场都需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即八月初七,初十、十四日进场,考试后一日出场。告示例定:八月初八为第一场,试以四书五经为题做一文,标准八百字。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十一日为第二场,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十五日为第三场,试以五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凡属本省生员、贡生、监生(包括未仕者和官员未入流者)经科试合格,均准应试,原则上包括州府县学中经过科考名列第一、二等级的生员以及三等的前三名,但实际上凡经过科考,录科、录遗合格的考生均可以应试。但有过失而罢黜的官吏、街头艺人、妓院之人、父母丧事未满三年的,均不准应试。
粗粗算下来,顺天府并直隶两地考生加起来有近八千人,三场考试下来,试卷便有数万之多,仅靠正副主考并十八房阅卷官根本不能一件不拉的看完,所以乡试更重头场,只要头场考过,后面两场只要不是特别差,基本算是考中了。
到了八月初一,一众考生熙熙攘攘的领取了考牌后,便都沉寂了下来。苏贞百里与徐闻,安定远到了下午时分方才去领了考牌,果然人数稀少,也不用排队,递上秀才的凭证,自有小吏验看无误,旁边的文书依着格式填写了三人的考牌,每人又交了120文的纸墨费用,方才拿到各自的考牌,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果然如徐翰林说的,下午来领考牌算是来对了。今日一早,得了领取考牌的消息,安定远便坐不住了,非要拉走苏贞百里与徐闻一起来,只是被徐翰林给拦住了,三人都是头次参加乡试,难免有些焦躁不安。徐翰林笑着让三人回去接着上课,有道是师命难违,三人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到了晌午又被徐翰林拉着用了午饭,这一下便到了下午时分,三人才出了门,却是一名早早派出去的小厮前来回话,言道早上领取考牌的秀才贡生等学子不下数千人,整个学宫都挤满了人,若是早早的来了,不免要等上半天且还要饿着肚子。现而今下午了,人已经少了大半,此时去正合适,几人方才理解了徐翰林的用意,心态顿时安定不少。
领了考牌,三人便早早的将随身伺候的几个丫头打发回去,身边只留下几个小厮候着,一心一意的收起心来,准备应考.徐翰林也命人仔细的收拾起应考的一应物品,他是考场练出的老手,也曾做过一任主考官,自然清楚那些东西是必须的,那些是无关,准备好后,又将三人叫到跟前,详细的叮嘱了几遍考场规矩,尤其是一些潜规则,更是一字不拉的交代了数遍,直到三人都记住了方才作罢。
到了初二这天起,徐翰林也不再叫三人读书,只每天按照乡试时间,让三人做模拟考试,先是头场八股,五言八韵,经义四首,次日又试以五经一道,并试诏、判、表、诰一道,最后一日又结合近日时事,出了五道实物策。每次考试后徐翰林都是亲自批改,尤其是头场,更是无论巨细一一向三人指出缺失之处,让三人获益匪浅。
到了初六日,考官们入闱,先举行入帘上马宴,凡内外帘官都要赴宴。宴毕,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监试官封门,内外帘官不相往来,内帘官除批阅试卷外不能与闻他事。
到了八月初七,天尚未明,三人便早早起来梳洗一番,因入场前要检查,天气虽然转凉,但到午时日都当空,天气依然燥热,所以有各自带了一件换洗的衣物,为防止入场的搜检,都是单层的外衣,其余的物件自然有人仔细的收拾妥当,倒也不必亲自动手,静静的吃了早饭,三人便出了门,每人一辆马车,带着几个仆人小厮提着灯笼便出发了。那边阿克敦又早早便在路口安排了巡逻的兵丁接应,只是不好做的太招摇,借了巡逻治安与维持秩序借口,隔着几十步远在前面开路。几辆车子到了贡院前街,便已经无法前行。只见路两旁站满了维持秩序的兵丁,又有早早赶到的秀才贡生等不下千人,那边贡院也已经开了龙门,正在挨个搜检并核验考牌。三人下了车,提了各自的考试用具,便要跟着排队等着搜检,却见原本巡逻的兵丁中走出一人,与把守考场的一位把总说了几句,那人挥挥手便叫身后的一名兵丁领着三人直接过去,不必排队了。苏贞百里心知定是阿克敦安排好的,虽然看着其余排队的人眼神不善,却不放在心上,跟着小兵直接到了贡院门口检验之处。好在只是不用排队,到了门口依然需要搜检,其余人等见了也不好说什么。
先是查看了秀才凭证与考试票牌,又有两个兵丁在一人带领下,挨个将三人的考试用具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甚至连准备的肉饼都挨个掰开看了一遍,方才让三人入内,过了贡院照壁墙,便是公门,提着为国抡才的牌匾,确是没有左右楹联,几人跟着对位过了公门,便是一个广场,四周挂着硕大的灯笼,却是拜至圣先师的文庙,早有许多入场的学子按照秩序站在文庙前,其中一个七品的吏部员外郎站在台阶上,待见到广场上应是学子到了一定人数后,便带着众人一起参拜至圣先师的牌位,上了香。众学子在一个小吏的带领下才入了考场,待这一波人入了场,便将考场大门一关,留下把守之人,便继续等着下一波人的到来。
苏贞百里三人入了场,各自拿着考牌各自找自己的座位,乡试比院试要严格多了,每个人的座位早在领取考牌时候便已经固定,便是早入场也没有挑选座位的权利,所以考试座位的好坏真的是全凭个人运气了。好在这里是吏部贡院,朝廷门面所在,日常多有维护与修缮,总归条件要比下面各省贡院要好一些,苏贞百里转了一圈便找到自己考舍——洪字号甲二,看了看考舍并四周的环境,倒也不错,且距离监考台不远不近,上面还有树木遮阴,午时也不会太热。将考试的东西放好,便到考舍尽头的水缸里打了水,用带来的抹布将考舍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待水迹干透后,便将考试用具都搬了进去,直到此时天才刚刚透亮。
考舍不打,仅供一人坐卧,将坐板放下便可以当床使用,趁着天刚刚透亮,苏贞百里便将坐板放下,结结实实睡了一个回笼觉。再次醒来已经日头近午。伸个懒腰,出了考舍,便见考舍两头已经有兵丁把守,不准随意进出,又有一些考生来回的取水打扫考舍,众人都不敢大声喧哗,便是见了面也不过是略一点头罢了。见此情形,苏贞百里便知今日上午怕是考不了,考场里又不准生火烧水做饭,好在他提前有准备,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袋,就着带来的酱牛肉和火烧对付了一顿。
吃完简单洗涮一下,收拾好后又在兵丁监视下去了趟茅厕,便坐在考舍里静等考试开始。到了下午未时初刻,便听着三声锣响,随后便有监考的官吏来回巡查,命考生各回号舍等待,并将考舍一一锁上,从此刻起,直到交卷为止,考生不得出来。又过了一个时辰,苏贞百里通过考舍的小窗,收到了装有考题的考袋,但不得轻易打开。直到约莫两刻钟后,便听见巡查的官吏来回高呼,考试开始,众考生放得打开考袋。苏贞百里轻轻撕开考带上的封条,便见里面出了考题之外,还有草稿纸三张,答题纸一份,笔墨各一份,另有蜡烛并引火之外一份,以及考试后装考卷的纸袋一个。
抽出考题,将其余的物品依旧放在袋子里,便见纸上写着:先迷后得主,君子以厚德载物。苏贞百里心说果然是此题,心中一块巨石便落了地。此题出于《易经》的坤卦,本文曰:《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易》乃五经之首,蕴涵着朴素深刻的自然法则和谐辩证思想。坤卦乃是第二爻,但凡读过《易经》的都不会陌生。此题看着简单,却算是一道截答题,前后两句看似有关联,仔细一琢磨,便会发现其实分属两段,没有直接因果,这就需要考生通过自己的理解想办法将两者捏合到一块去,这才是最考验做八股功底的地方。好在苏贞百里早就知晓题目,做过几次类似的文章,又经过徐翰林仔细的打磨与教导,做起来倒也顺风顺水,不觉得有什么阻碍。
拿出纸笔,将砚台放好,微微加了点水,拿出墨块,细细的研磨后,静待一会儿,苏贞百里便在草纸上写了起来。同在考场的徐闻与安定远见了考题,却是心中骇然,脑子有些空白——竟然押中了考题。此时耳中却好似有一把大鼓在咚咚敲响,直震的整个脑子都在眩晕,二人几番呼吸调整,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然后便只剩下满心欢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