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贞百里住进了徐府,阿克敦倒也不以为意,武人心思比较简单嘛。倒是对苏贞百里只带了夏荷一人随伺颇为不满,但见苏贞百里坚持如此,阿克敦这做老子的也不能说什么,总不能强行塞几个侍女进去吧,若让外人见着了难免会看轻侯府,故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徐家在京中算得半个土著,京中宅院面积是足够大了,略一收拾便可住人,丫鬟婆子下人虽略少一些,但伺候几位大老爷们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到了五月,京中的天气已然彻底转暖,屋里的一些用度倒也不用另外添置,况且侯府那里隔三差五地便要送些精细的食材过来,所以几人的日子过得也甚是舒坦。眼瞅着便到了五月端午,天气更是一日热过一日,侯府又巴巴地送来新做的夏衣,苏贞百里得了四身,徐闻与安定远都得了两身。徐翰林亦是四身新衣,却是侯府为了谢他的教育之情,特地请了内务府的大师傅单独做的,看起来华美异常又不失文人本色,倒让一贯以清流自诩的翰林先生颇为意外。
端午毕竟是个节日,这一日苏贞百里便不好在徐府呆着,带着夏荷回了侯府。嫂子还在天津未归,端午的家宴便是几个侧室姨娘操持的,一家人在一起也算是热闹。因着自家大妹妹再过两个月便要及笄了,虽是庶出的,到底是侯府的千金小姐,苏贞百里更是将早早准备好的礼物送了过去,不过是一些金银珠钗翡翠手镯并胭脂水粉之类,倒也不算稀罕,反是一面等身高的西洋穿衣镜,让大妹妹喜欢不已,也看的几位姨娘有些眼热。苏贞百里见了,想着几位姨娘这些年因着府里用度紧张,每两年才能添置一些衣服首饰,心中颇为愧疚。便让管家不拘多少银子,给每人置办了一份厚实的礼物,一一送了去,等身高的穿衣镜自然也是每人一面。这一番使费下来,也三千两银子出头了,苏贞百里却没有半分犹豫,瞅着一家人和和睦睦,内心更是说不出的高兴与满足。过了两日,苏贞百里又吩咐管家,给府里所有下人加三成月钱,另外几位姨娘并两个妹妹的例银也加了一倍,这才施施然带着夏荷回了徐府。
此后一个月,苏贞百里,徐闻与安定远三人足不出户,每日里不是跟着徐翰林学习,便是三人聚在一起切磋经义文章,积极准备八月的乡试。当然,徐翰林也会时不时出去会会以前的老友,拿回些抄写的邸报或者分享一些只在官场中流传的事宜。到了五月二十五日,邸报中登出了吏部并上书房的上谕,任命了一批新官员,其中便有苏贞千里擢升天津水师参将的消息,不过最引人注意的消息却是康熙一道圣谕:凡在京官员,有亏欠国库欠款者,允许其两年内还清,外省官员三年内还清欠款。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沸沸扬扬闹了两个多月的追比国库欠款事宜就这样戛然而止,看的苏贞百里直摇头,心说这完全不像康熙的风格,更不像雍郡王的行事作风,要知道这两位主儿那都是属驴的,就一个字:犟,咬住的事儿打死了也不会松口,虽说康熙到了晚年有些怠政,处事风格也渐渐平和宽容,可骨子里却是一个骄傲自负的帝王,尤其注重自己的脸面。现而今刚颁布追比欠款的圣谕才不过才两个多月,就着急麻慌的收回前面的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苏贞百里心中啧啧称奇,心中暗自嘀咕:估计能让康熙大帝拼着自己打脸也要收回此前旨意的,也只能是那位不争气的太子爷了,其中定有什么无法公之于众的内幕。
邸报看过则止,他一个小秀才还没有自大到指点江山的地步,踏踏实实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走才是正道。想摆脱做棋子的命运,只有努力向上爬,站到这个社会的最顶端才行,任重而道远啊!
这一日,三人正像往日一样听徐翰林讲课,自家的管家宁寿却找上门来,苏贞百里便请了一日假,跟着宁寿回了侯府。马车上,宁寿说道:“按照爷的指点,咱们派了好几拨人马,在济南府来回打听了很久才找到,也亏的有侯爷的书信,山东提督府也派了不少人帮着寻找,这才在章丘城外寻到此人,见着后,奴才按照爷的吩咐说的,又许了五十两银子的诊费,才把人请到了京里,如今安置在侯府的西院厢房里”。苏贞百里点点头,说道:“嗯,办得不错,就他一人来的?”,宁寿笑着摇头说道:“还有两个小徒弟跟着,一并安置在了西院了,按爷的吩咐,连带着他的行医行头,一件不落的全带来了,临走的时候奴才又亲自检查了几遍,保证没有遗漏的”。
侯府西院厢房,一个五十的老人正带着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子闷头吃饭,老人看着精神有些萎靡,不过眼里却透着和蔼。此人姓林名泰,字润正,乃是济南府章丘人,祖籍青州,家里世代行医,祖上数代皆曾是前明衡王府的御医,后来清军入关,衡王投降后被杀,林家为了避难,举家迁往章丘,以行医为业,到了林泰这一代医术更加精湛,只是子嗣不旺,只有两个女儿,却也早早的嫁了人,加之林泰年纪也大了,便只守着自家的医药铺子过日子,轻易不在外出行医,为防着自家医术断了血脉,最终收了两个小徒弟,跟着自己学习,算是有个传承。
苏贞百里回侯府的时候,正赶上几人刚吃完午饭,林泰正喝着茶水消食。互问了安,苏贞百里坐定,便笑着问三人在侯府可住的习惯,有什么需要只管开口,府里定然是尽量满足,林泰只是小心翼翼的应着。因见着他神情恹恹,精神也有些萎靡,苏贞百里便起身告辞,回去的路上又吩咐管事务必要小心伺候,不能有差错,方才回到自己小院歇息。
舒服的泡了个澡,想着林泰已经找到,下一步却是要找个机会去一趟贝勒府才好。自己千方百计找来这位林神医,就是为了和这位十三贝勒,未来的“副皇帝”关系更加密切。苏贞百里倒也不是一味地地为了钻营,心中着实对十三贝勒存着佩服之意。
史载十三贝勒胤祥,生母乃是章佳氏,原是镶黄旗包衣出身,地位不高,通过选秀入了宫,即便是得了康熙的临幸生下了皇子胤祥,也不过才升为嫔位,康熙三十八年七月二十五日卒,闰七月初二才被追封为敏妃,可见胤祥的出身并不高贵,但是却凭借自身的努力和能力,赢得了康熙的青睐。自康熙三十七年,十二岁的胤祥第一次跟随康熙帝去盛京谒陵后,直至康熙四十七年废太子事件发生前整整10年间,康熙帝只要离开京师,无论去哪里,必将胤祥带往,仅此即足以说明,康熙帝对他是另眼相看的。
但自废掉太子胤礽后,康熙帝对诸皇子信任大减,从康熙四十八年后,随扈开始采用轮班制,每个人都要轮流陪伴康熙帝出巡,以免结党营私,许多皇子因此都陪同了康熙帝进行巡视,但胤祥是特殊的。康熙帝的轮班制似乎并没有用到胤祥身上。从康熙四十八年实行轮班制开始到康熙五十年,胤祥每次依然作为皇子陪驾,但是在这一时期康熙帝却并不怎么喜欢胤祥。
根据能够找到的些许记载,胤祥在这一时期是身体出现了问题,胤祥腿部生了一种毒疮,并且“起白泡,破后成疮,时流稀脓水“。康熙帝在回复胤祉奏折当中也问询到“胤祥疮如何了““看起来并不好啊“等一系列关心慰问的语句。胤禛也曾为胤祥遍访名医,并交代总督鄂尔泰“若知有精于医理之人,可资送来京,以为调摄颐养之助“。胤祥的病其实直到雍正二年也没有完全好,雍正帝曾对年羹尧说:“王(胤祥)今春夏只觉瘦弱“。由此可见,胤祥的身体状况是极其糟糕的,直到雍正八年去世,胤祥一直受到腿部毒疮的折磨。
根据后世的判断,胤祥的这种腿部毒疮应为骨结核,《清史稿》中大夫治疗胤祥毒疮情形折记载:康熙五十年六月初四日臣胤祉等谨奏:窃照臣等初一日请安折内奉旨:胤祥疮如何了据言目下胤祥疮,较前月初十日奏闻时又稍好,疮复出仍有二三处,膝痛亦稍好等语。故将大夫祁嘉钊奏折,谨并奏闻。朱批:看起来并不好啊。康熙五十年五月初十日太医院外科大夫臣祁嘉钊谨奏:康熙五十年三月初一日,奉旨看十三阿哥恙,系湿毒结于右腿膝上起白泡,破后成疮,时流稀脓水。原曾痛,时痛时止,一年有余,复出此恙,看外形皮薄毒浅,惟筋骨时常作痛恐其拟内发成鹤膝风症。臣屡经此症,皆不能速效。谨遵圣训,用三仙汤,外贴除湿拔毒膏。今外恙好些,仍用前药调理。谨此奏闻。朱批:此症终属不好。(原件系汉文),根据奏折上说“系湿毒结于右腿膝上起白泡,破后成疮,时流稀脓水。原曾腿痛,时痛时止,一年有余,复出此恙,看外形皮薄毒浅,惟筋骨时常作痛,恐其内发成鹤膝风症。”鹤膝风类似于现代的类风湿性关节炎,但在古代也不是什么绝症。从胤祥的症状及当时的环境分析。更有可能是骨结核。第一,骨结核是骨骼和其周围软组织受结核菌感染引起的慢性疾病。骨关节结核是结核病全身感染的局部表现。结核菌经呼吸道或消化道侵入人体,形成原发灶,结核菌在原发灶进入淋巴血行播散到全身各脏器,一旦人体抵抗力降低,潜伏感染灶中的结核菌繁殖,突破包围的组织而发病。中医学因其病发于骨或关节,消耗气血津液,致使后期形体嬴瘦,正气衰败,缠绵难愈,故名骨痨。又因本病成脓之后,可流窜他处形成寒性脓肿,破溃后脓液中伴败絮状痰样物,故又名流痰。奏折上说“系湿毒结于右腿膝上起白泡,破后成疮,时流稀脓水。”症状上很像。第二,本病多见于儿童和青少年。大多数病人年龄在30岁以下。而胤祥发病时从奏折上看是康熙五十年左右,也就是25岁左右,符合病学标志。而且结核病很容易复发的,可能某一时期恢复较好,看起来痊愈了。但过一段时间又会复发。
苏贞百里之所以下大力气寻找林泰,就是因为他擅长治疗骨痨或者流痰。当然,也不能这般贸然将林泰举荐给十三贝勒,总要先找几个相似病症的患者治疗一下,有了详细而可靠的成功案例后才能举荐给十三贝勒。至于苏贞百里如何知道林泰会治疗骨结核病,说来也巧,前世进入《清史》编撰委员会后,正好有一位教授擅长中医史,负责对清朝历代宫廷御医文档的清理与编撰,无意间谈起一件事:清朝乾隆初年间,山东提督身患流痰,疼痛不能行走,家人四处寻医问药,甚至托人请了京中御医为其诊治也不见好转,正好闻听济南府章丘有一位名医,名唤林泰,在当地颇有名气,便花重金请到府里为其诊治,林泰诊断后开了一副良方,谓曰:五股去心汤,这还是林家祖上给衡王府做御医时候的方子,一向少有人知,对治疗骨结核或者流痰有奇效。巧的是提督府请来的御医当时亦在场,见了方子颇为心动,但又碍着行规不敢有所举动,最后以方换方,御医用自己的一张祖传药方和林泰做了交换,算是皆大欢喜,这事儿被御医记在了自己笔记中,正好被这位教授看到,当做趣事分享给了苏百里。正好前几日又遇到十三贝勒来侯府里,见着他走路时颇有些吃力,苏贞百里便猜着应该是病发了,这才花了大力气将林泰找来,预备着送到贝勒府做个人情。
找寻流痰病人自然有下人处理,好在的此病的人不少,只要用心,总能找到。前后不过四五天,便有四个病人送到了林泰面前,终归祖上是做过御医的,见识还是有的,林泰见了便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必定是有贵人得了此病需要诊治。此后倒也不再有任何疑虑,拿出手段尽心诊治,不过月余,四人病症都有好转,其中一个轻症患者已然痊愈,另一中症病患也基本康复,只要按时吃上三四个疗程也会痊愈,剩下的两个重症则基本不在恶化,依着医嘱治疗,年底痊愈应该问题不大,苏贞百里见了大为高兴,重重赏了林泰及两个小徒弟,又仔细嘱咐林泰将这几人的病症及治疗过程详细写了,寻思着这几日去趟贝勒府才是。
眼瞅着日子便到了六月,北京城天气越发的酷热起来,到了十日宫里发出了圣谕:三日后皇帝起驾去承德避暑,着皇太子胤礽,皇四子胤禛,皇八子胤禩留京理政。又诏谕皇三子,皇五子,皇七子皇九子,皇十子等人随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皇帝不放心京里,所以将皇太子,皇四子胤禛和皇八子胤禩这三位互不对付的人留下,让彼此间互相制衡罢了。
十三贝勒府位于王府井大街路东,因着十三皇子不受皇帝待见,封的爵位又低,所以府邸的面积不大,前后不过五进,便是贝勒府的大门都修的闭塞矮小,若不是挂着贝勒府的牌匾,苏贞百里还以为到了京中普通富贵家呢?看着冷清大门,苏贞百里暗自摇了摇头,十三贝勒在皇子中序齿靠后,分府也晚,去年废太子事件又遭了牵连而圈禁了一阵子,现如今更是受到皇帝的冷落,不然,堂堂皇子无论如何也该封个郡王才是,府邸更不至于如此寒酸。内务府的奴才又都善于捧高踩低,见着十三皇子如此不受待见,自然也懒得照顾,随便找了个宅子算做贝勒府邸便了事,也亏着有四皇子雍郡王平日里照拂着,若不然,内务府怕是连贝勒府的例份银子都敢扣下了,人情冷暖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