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戏到底还是演了全套,不过几日功夫,“侯府长媳大闹正厅,十三贝勒狼狈逃窜”的戏码便传遍了京城。随后,侯府大少奶奶被气的回了娘家一事,便在京中各个勋贵府邸流传开来,更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紧接着,侯府嫡长子苏贞千里上书告了假,着急麻慌地自天津赶回京城。隔了一日,苏贞千里便带着一群下人,抬着重礼,前呼后拥的去了自家岳丈门上,既是赔礼也是道歉,好说歹说,总算将大少奶奶接回了家。又隔了两日,侯府放出风声,要将几处京郊的田产并京中几处门面铺子,共计作价两万八千两出兑。数日后,一位神秘买家将侯府出兑的产业悉数买走,双方请了中人作保,立时交割完毕。
得了银子,阿克敦带着苏贞千里径直去了户部,将所欠国库的银两悉数还清,又收了户部开出的结清凭票,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至此,这场大戏方才算了结。侯府虽带头还了欠款,可在涉及的几方人心里却没有落下埋怨和不满,更多的是对侯府的同情和理解——不是谁都能抗住一位皇子贝勒亲自上门讨要的压力。
见着侯府开了头,原本还在观望的官员或者勋贵,也开始陆陆续续还了款,前后不过四五日,仅京中追讨的欠款就达二百余万两,这让雍郡王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肩上的压力亦轻了不少。
侯府花厅中,阿克敦父子三人正在一起小酌,执壶的却是大少奶奶,倒是弄得苏贞百里有些坐立不安,毕竟自己前两日安排的哪一出戏,对自家大嫂的名声有些关碍。
阿克敦虽是粗人,也发现了这些许的尴尬,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却道:“老大,这次你媳妇可给咱家立了大功,就不要让她忙乎了。今日里没有外人,就不讲那些虚礼了。去,给你媳妇搬个凳儿坐下,正好今天也是商议你的事儿,待会啊,少不得还要让咱们侯府的掌家奶奶出银子呐”,说到最后一句时却是笑了。
苏贞千里面皮有些发红,起身在自己旁边搬了个凳儿,让自家媳妇挨着坐下。倒是嫂子大方的坐了下去,不显得见外。阿克敦和苏贞百里都暗中点点头,单这份从容气度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比的,侯府由她掌家看来错不了。八旗之中,历来都是女掌内,男主外,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阿克敦喝了口茶,接着说道:“今儿主要是千里升迁的事。依着官场的旧例,若无大错,官员三年一迁,算来也就这个把月的事了。一应的用度使费,府里都准备好了,只是这升迁的地方需好好琢磨琢磨,既然花费了银子,总要选个称心如意的才行”。
苏贞千里点头道:“嗯,阿玛说的是,吏部武选司那里可有消息?”
阿克敦笑着说道:“自是有的,昨儿武选司的崔郎中还让人给我捎了口信儿。目前看,比较合适的位置有三个,一个是你直接由从三品的游击升任天津水师正三品的参将,至于你的上司,则会调任山东任副将,你们算是都升了半级。另一个则是平调你回京,任武备院卿,这是个从三品的,算是平级调动,不过陛下上月有过旨意,有意调整一些武将的品级,吏部与上书房也会议过了,最迟不过端午,会将武备院卿的品级会提到正三品,也算是升了半级。最后一个乃是新设的虎枪营参将,也是正三品,不过新军初设,诸事繁杂,又在京畿要害之地,上下盯着人都比较多,算是个苦差事,干好了未必有功,干差了却容易被挑错,却可以独领一军,抢这个位置的人也不多,是比较容易上位的”,说罢看了看众人,便不再做声。
三个位置最后算下来,都是升了半级,倒也符合预期。满人升迁普遍都比汉人快一些,清朝官场历来都是如此。唯一的区别便是做京官还是调外任了,这个倒要好好斟酌一下。三人听了,都在心里盘算起来,一时间倒也无人开口说话。
终究是嫂子先开口问道:“武备院卿可是以前的兵仗局?”,阿克敦笑着回道:“是,就是以前的兵仗局,顺治十一年改称兵仗局,不过到了顺治十八年又改回叫武备院卿,归属内务府管辖,与上驷院,奉宸院称为内三院,主要是为皇家制备兵仗器械等,最高长官乃是武备院卿,下辖武备学堂,北鞍库,南鞍库,甲库,毡库等,各司值人员三千余名。这位置在我看来算是最好的去处了,毕竟归着内务府管,油水足,差事也少,平日里也很清闲的,只要任职期间不出大错,升迁也比别人容易些”。
苏贞百里开口问道:“武备院卿是几年一升迁,升到哪里?”
阿克敦耐心说道:“武备员卿算是皇家的贴心奴才,只需三年便可以升迁,倒也不拘文武之分,若是转文官,不外放的话一般是到六部部任侍郎,这可是正二品的衔了,也有实权,不过这官职嘛,也算是到头了,往后很难再升了,。若是外放一般是去某省任布政使的实缺,从二品的衔。运气好的话,赶上那不重要的省份巡抚出缺,也是能混个封疆大吏当当,这类的前途却也更宽一些。运筹得当的话,将来做到各部尚书却也不难。如若转武职,那最为简单,基本都是外放个实缺的副将,少有留京的,这是从二品的衔。不过外放也有外放的好处,只需任职期满,便可再升上一级,一个正二品的实缺是妥妥的了,或是为八旗副都统,或是八旗护军统领,或是出镇一方做个总兵,总是不会错的。另外咱们满人升迁,呵呵,你们也知道的,总是会快一些,一些好的位置都是紧着咱们满人先来,旁人是比不了的”。
三人点点头,苏贞千里道:“阿玛说的是,儿子觉得还是做个武职的好,前几日阿玛和二弟不也说了嘛,总要摸着些兵权才能让咱们家更安稳些。儿子琢磨着,现在京里局势太过凶险,诸皇子争斗只怕会越来越激烈,贸然回京任职只怕更容易被人拿捏,索性还是回天津为好,一来顺序升迁,各方面阻力小一些,二来天津距离北京也近便写,不过快马一日路程,有个风吹草动也好及时通气,三来就是天津水师好歹也有近万兵将,真要有用得到的一日,算是极大的外援了,起码自保是有余的。”
苏贞百里与阿克敦听了,心中暗自点头。大哥心中还是清醒的,其实苏贞百里和阿克敦也商议过几次,认为此法最为稳妥。远离风暴中心,手中掌握兵权,本身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只唯一不满的,可能就是嫂子了。当初,两人新婚不久,大哥便离京赴天津,一去便是两三年,期间难得回次京城。嫂子嘴上不说,心中多少会有些不平。从嫂子先开口询问武备院卿就可以看出,心里还是想让大哥回京任职的,毕竟,出嫁的女子都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时刻守在自己身边!
苏贞百里看了看自家嫂子,又看了看自家大哥,脸上笑嘻嘻的说道:“大哥,回天津只怕嫂子未必愿意哦!”,听了这话儿,嫂子与大哥的脸上都有些发红,未及大哥开口,嫂子却抢先说道:“小兔崽子,刚刚让我背了黑锅,现在又来打趣我是不?看我不拧掉你的耳朵?”,伸手便要揪苏贞百里的耳朵,苏贞百里顺势往后一仰,躲过了“魔爪”,扭头求饶道:“嫂嫂息怒,嫂嫂息怒,且听我说嘛!”,嫂子收了手,脸上佯怒道:“哼,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若在敢打趣我,少不得让阿玛请出家法,好生打你一顿才罢”。看着两人打闹,阿克敦也不生气,在旁边笑呵呵地喝着茶。
“那嫂子且听了”,苏贞百里面色一整,说道:“昨天我和阿玛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你掌总,把整个府里都管起来,无论是侯府店铺,田产还是府里的库房,采买,人情往来等诸事,以后都有嫂子管着,咱们爷三个就彻底撒开了不管了,我们只管把官做好,多赚钱就成。另外咱们商议开银行的事情,也得变一变了,我打算将咱们所有铺子整合起来,成立个公司,哦,公司就是合伙做买卖的铺子,把公司的总号设到天津,京里这些个铺子只做分号,以后所有的账务等事宜,每一季都要汇集到天津总号,以备稽查,日后还要麻烦嫂子每三个月去趟天津了”。嫂子听了这话,脸上一喜,旋即摇摇头说道:“为何要将总号设到天津,京里不好么?”,苏贞百里耐心解释道:“设在天津原因有三,一是天津乃是商埠,既有运河又有海港,南来北往的商贩众多,经济繁盛,便于业务开展,二来大哥在天津,便于就近保护,靠山够硬,三来总号设在天津,可以远离京师的政治风波,而地理上又靠近京师,便于消息传递,及时做出应对。最后就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现而今诸皇子夺嫡之势已成,日后京里怕是没有消停的时候,咱们侯府便是想置身事外,怕也不容易。乱局之中,总要准备个退路才行。所以啊,咱们侯府以后是吃青菜喝稀粥,还是继续大鱼大肉的豪奢日子?就要看嫂子的本事了!”,虽然苏贞百里说的浅白,但诸人心里依然沉甸甸的,嫂子点点头,说道:“既然进了门,便是一家人,往后的日子总要筹谋远一些才好。二弟今儿这话说的透亮,嫂子信你。今日里阿玛也在,今后府里诸事我一肩挑了便是,你们爷们儿自去做你们该做的事便成”。
苏贞百里有些羡慕的看着自家大哥,顺道给自家嫂子竖了个大拇哥,真是家有贤妻,夫无横祸,古人诚不欺我矣!然后又轻声问道:“这次京察大计已过,阿玛的位置可有变动?”,阿克敦摇摇头说道:“倒是没有,还是老位置,皇上前几日倒是招我问话来着,想调我去兵部任尚书,我婉拒了,还上了辞本,原想着将现在的差事也交卸了,能落得个一身清闲。结果昨个儿一早,辞本却被上书房给驳了回来,皇上御笔批了个原职留任,品级却给提了半级,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贞百里摸了摸下巴,说道:“皇上的意思倒也不难猜。阿玛算是十三爷的人,十三爷现如今虽收了冷落,但到底是皇子,身份贵重。皇上这次提了阿玛的品级却留任原职,其实也在告诉大家,十三爷虽不受待见,可也不容别人欺辱,另外也算是对咱们侯府带头还款的变相奖励,阿玛倒也不用多虑。且九门提督这个位置虽说重要,但都是上书房大臣或者领侍卫内大臣兼领,真正的兵权都在左翼总兵手里,事关京畿安危,陛下便是想要动阿玛的位置也会慎重处置的,至于欲调阿玛去兵部任尚书也只是试探各方的反应罢了,阿玛上书请辞正好给了陛下台阶,也辨明了阿玛不欲争权的心思,倒是合了陛下的心意,我要是所料不错,怕是三五个月内,阿玛的位置还能升上半级级呐”。
阿克敦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讪的说道:“我倒没想那么多,当不当官的倒也无所谓,横竖现在守着个侯爵的勋位总能过活,再看着你们哥俩儿一文一武,现如今也都能顶门立户了,便想着能偷些懒,趁着这次机会早早抽身退出呢,却不想歪打正着了,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啊!”,说罢叹了口气。
见此,苏贞千里宽慰道:“阿玛别担心,咱们如今只尽量保持中立便是。实在不成,到时候求着陛下,寻个机会外放出去做官也成。若真如二弟所言能再升上半级,想来做个驻防将军也是容易,又清闲又贵重,却比在京里受夹板气强多了!”
苏贞百里听了也点头称是,跟着宽慰道:“阿玛现今不过五十有一,正是年富力强的时节,若是早早退了,怕是陛下也不愿意了,这次陛下提了阿玛的品级,也是存了保全之心的,想来必有大用之时,阿玛万勿多虑才好”。
阿克敦被自家儿子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却也不生气,反而感到深深欣慰,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哥俩都是好孩子,阿玛现在也没啥雄心壮志,就盼着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儿孙满堂,就心满意足了”,说得其余几人都笑了。
此后几日,侯府大都关门谢客,低调行事。大哥带着大嫂悄然去了天津,苏贞百里则躲在自家书房里每日温书并练习八股文不止,虽然知道这届乡试的题目,但到底是底子薄,比不得旁人十几年苦读之功,总要多准备准备方才放心。
忽忽然便到了五月初,追比国库欠款的事宜已然在全国展开,便是京里也传出些新闻,某官因着欠款没有还清受到了处分,某公爷府被欠款逼得卖宅邸,过了五月五日的端午后,风声更是一日严过一日,多有因还不上欠款而被罢职夺官的事情出现,便是宫里也连续下了几道严旨,追比欠款的事情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上至各部尚书,下至各县,府,道等,整个官场全部搅了进来,一时间物议沸腾,人心惶惶,大家都没了别的心思,欠款的想着办法赶快脱身,追款的想着法的完成差事,因着此事反目成仇的比比皆是。
外界沸反盈天,却对苏贞百里没有影响,到的五月中旬,徐闻与安定远携手进京,不过四五日便到了,两人踌躇一番还是登了侯府的门,苏贞百里见了大喜,将两人安置在府中。平日里,三人互相磨砺文章,取长补短,倒也进步神速。
不想到了月底,徐翰林到底不放心三人,也急匆匆的赶到京里。徐翰林虽已致仕,但是京中的宅子却是一直留着,且是五进五出的大宅,甚是宽敞,里面的景致更好,且靠着礼部贡院也近,三人索性搬出侯府,住进了徐府。一来可以就近得到徐翰林的指点,二来算是提前熟悉环境,毕竟这一届的直隶乡试已经确定在京师礼部贡院举行。
早在五月初一,吏部便放出告牌,南直隶并顺天府乡试时间定于八月初一举行,地点乃是京师礼部贡院。考试日期并无变化,只是地点改在了京师礼部贡院内,和历史记载一丝不差。依着旧例,直隶乡试皆在保定贡院举行,另顺天府的乡试则在京师礼部贡院,现而今因着许多无法说清的原因,直隶乡试统一在京师贡院举行,倒让许多人不适应了。虽只是一次小小的乡试,毕竟是抡才大典,又是在京师进行,那意义便不一样了,况且亦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进行,自然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一旦有了纰漏,谁知道会不会被人给捅到御前去?所以礼部和直隶学政衙门早早放了告牌,又发出快马,早早通知了底下的各州,府,县的学子,以防有人错过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