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言伸了个懒腰,走下小梅的皮卡车。
他抬眼望向自己面前的住宅区,一股发霉的酸味伴着尘土味在其上空盘绕。布满红锈的铁皮与沾满油污的布料构建出一排排的简易住所,点缀着这片毫无生机的土地,使得它变得格外荒凉破败。
一个失去左臂的老人安静地依靠在他的房门前,用浑浊、毫无生气的眼珠看着远处的黑墙,即便那堵环卫着这座孤岛的黑墙因喧嚣的尘土而变得模糊。
他仍眺望着,孤零零地眺望着。
不知道他是向往黑墙外的汪洋,还是想要亲眼目睹海水漫过这堵屏障,彻底洗濯这片污浊的大地。
而小梅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她死死地盯着那辆停放在住宅区前的装甲车,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她的心头。
她一把扯住杜言的衣角,止住杜言的步伐,随后用手指指向那辆突兀的装甲车。
她在杜言耳边快速地说到:“公民武装的车子。”
杜言察觉到小梅掩盖住的一丝恐慌,他好奇地问:“有什么问题?不正常吗?”
“那伙人有时候的确会到处巡逻,随机检查。现在只希望不是来找我们的麻烦。”小梅压住自己内心的紧张,接着说,“咱们走小巷,尽量低调一点。最好别碰上他们,毕竟你这身衣服太惹眼了。”
杜言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西服,半开玩笑道:“我倒是可以穿我之前的衣服,只不过比这身更加显眼。指不定你说的公民武装见到我之前的模样,还会亲切地调查我的困难。”
小梅沉着脸对杜言说:“别傻了,像你这种没有归入人口档案的家伙,他们只会把你拆碎,把能卖的机械义体都卖了。”
“一群披着人皮的恶魔。”
小梅从嘴里嘟囔出这一个话,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随后迈开步子,在前引路。
两人在独臂老人的注视下,走入这片荒废的住宅区。也许是杜言的西服过于惹眼,还是出于心理作用,导致杜言一直觉得那个老人的视线一直停落在他的身上。
当小梅带着杜言一头扎入小巷中,杜言心中的不适感才慢慢消退。
“刚刚的那个老人是谁?”
杜言一边跟上着小梅逐渐加快的步伐,一边有些好奇地询问着那个老人的身世。
“谁关心这个?我又不住这里。听我的那个朋友提起过,那个老头常常在那里发呆。生活在这里的人,除了在乎自己和自己关心的人,谁会闲得没事在乎其他人?”
杜言看着小梅的背影,随意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要知道我们只有一面之缘,亦或是单纯出于我有被雇佣的价值?”
小梅在听到这句话后,陡然间放缓了脚步。
小梅扭过头,犹豫了片刻,开口说道:“确实还有别的想法。我在想,如果可能的话,在找到父亲之后,我想带着我父亲跟你到城里去。我可以当你的帮手……当你的保姆也行。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去学。我不想我们一家人就这样臭在垃圾堆里,一辈子就这样烂在这里。”
“我……我不太确定……”杜言支支吾吾地说道。
他到底是不是城里的佣兵,能不能帮助小梅和她的父亲离开这里,他自己都不清楚。可是要不是小梅伸出援手,将自己从事发地运出来,他自己能有可能被公司安保拿下,到时候自己的命运也许就不在自己的手中。
他迎上小梅充满希冀的目光,一种无奈感爬上他的神经中枢。
小梅看到杜言无所适从的模样,只得苦笑了几声,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去:“我也就是说说而已,你别当真。你现在肯帮我忙,我都感觉这是一种奢望,再提那种请求,真就有点恬不知耻了。走吧,快到了。”
杜言挠了挠后脑勺,沉默着跟了上去。
然而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在这里似乎每个人都在为自己所渴求的东西而活着,并为之付出努力。而他自己呢?就像是灰色鼠群中突兀的小白鼠。
在横空出世之后,全然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去存活。
为了寻找残缺的记忆?还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他在这个世界中完全没有羁绊,一整空虚感从他的心底涌起。自己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去弄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
也许给自己找点事去做,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在曲折的小巷中来回穿梭。终于,小梅在一个破旧的棚屋前止住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
小梅说着走到门前,当她的食指关节刚刚触碰到锈迹斑斑的铁门,那道虚掩的老旧房门就吱吱呀呀地发出刺耳的悲鸣,缓缓向内转动。
“怎么搞的?门都不锁。”小梅疑惑地嘟囔了几句,接着她大声向屋内喊道,“喂,大块头,在家吗?”
然而黑漆漆的房间里没有传出一点回应。
小梅抱怨着,一把将半遮半掩的铁门推开:“算了,你跟我进来吧。咱们进屋里等他,真不知道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有闲心到处乱跑。”
杜言紧跟在小梅身后,一同进入这座岌岌可危的棚屋。
就在两人踏入房间里的一霎那,虚掩的铁门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巨大的撞击声伴着铁皮的颤动声在杜言身后乍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整座房间就陷入一片昏暗中。
门被人重重地关上了!
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扼住杜言的腕部与手臂,他的膝部也遭受到一击重踢,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
他的耳边也同时响起了小梅惊慌的尖叫。
“咔。”
清脆的机械按钮声在杜言面前响起,刺目的白光顿时驱散了房间中的黑暗,也刺得杜言头晕目眩。
“守株待兔虽然蠢笨,但看起来还挺有效。看来这个赌约我赢了。”
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得意地笑着。他拿个一只手电筒,俯下身好奇地打量着跪倒在地的杜言,啧啧了几声后,对着自己身后的同伴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另一个中年男人沉着脸:“两个蠢货,老子都把装甲车停在外面了,竟然还敢回来?!害老子输了100信用币,真是晦气。”
“你还指望这里的烂蛆长脑子?真天真啊。不过既然逮到这两条烂蛆,本来就想走个过场的案子就不得不处理一下了。根据第一个嫌犯的供词,这个女的应该就另一个叫作小梅的嫌疑人。至于这个男的么,嫌犯的名额也不多他一个,无非就是多一颗子弹的事。现在找到尸体的下落就可以结案了。还要写结案报告,真是麻烦。喂,按照赌约,你不光要付100信用币,结案的赏金也要三七分,别耍赖啊,我七你三。结案报告你来写。”白发男人露出更加得意的笑容。
那个中年男人的脸色变得越加铁青,鄙夷地看着另一边被按在桌子上的小梅。他向地下啐了一口痰,咬着牙说:“越看这两个贱种,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
随后他掏出腰间的手枪,抵在杜言的天灵盖上,在耳边阴沉地低语:“现在我问你答,尸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