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阿缘家那两层小房百来米远的古董钟楼上，刚好可以眺望阿缘的房间。
还能看见阿缘的一举一动......不，是闻见，饿鬼特有的技能。
那个大块头阿缘......在衣柜......里翻找......是陈年旧衣裳的味道......那是一件......长袖体恤，不对......是一件有些霉味的，连帽衫......他还套上了......校服......一股免费洗衣液的味道......嗯，他总算拎上书包......离开了卧室，下楼了......客厅，嗅嗅......呜啊，老奶奶做的美味……
嗯……
这钟楼是个好地方，方圆几百米范围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而且......没有人类打扰。
也不会再有那些野东西......
饿鬼呼吸着风中的空气，嗅探着正在远离的野东西们的气息。
逃吧，快逃吧，离开我的地盘，否则我会大开杀戒的。
饿鬼很满意这处新的领地，以及这座“奢华”的新居所。它卧在钟楼的眺望窗边，舔舐着自己肩上的爪伤，一夜的战斗，它乏了。
现在是早上7:50，还有半个多小时就上课啦，新的一周已经开始。
阿缘随手拿了些餐桌上的早点，匆匆朝门外赶去。伤还未痊愈，他因走的太快而感到疼痛又放缓了脚步。
奶奶在后面追了追喊着：“你就吃那么一点儿吗？”
阿缘头也没回，应了一声“够了”就出了门，他隐约听见奶奶嘟囔了一句：
“睡这么晚，校车都过了。”
阿缘知道错过了校车，他故意的。
他一出门就套上了兜帽，直奔智能汽车站点。他选择人少的自动驾驶的士车去学校，为的是不让更多人看见。
因为在有的人眼里他已经死了，在没有搞清楚事情真相前，最好低调。
在的士车上阿缘哈欠连天，也不忘拿出魔方重温昨晚浏览过的信息，他花了大半夜时间把家政服务机器人的主流型号研究了一遍。
看着魔方投射出来的影像——W500家政助理，阿缘在心里默念着它的型号，满心激动盘算着：每天零花一百块……一个月三千……一年是三万六，一年……两年......总价是，七十九万，这......已经是比较便宜的型号了。
第一个持家的梦想，这么快就盘算崩了……阿缘心不甘，他需要钱。
伤病恢复中的虚弱，加上晚上没休息够，阿缘半昏半梦溜了一上午的课，好不容易捱到了午饭点。
他戴着兜帽，趁人多时挤在取餐的队伍里，眼睛时刻留意着，他知道学校里有几个混蛋和龅牙认识，他们是经常裹在一块到处溜达的混子，绝不能让他们看见。
一阵呱噪，嘚瑟的“伍茄子”带着他那群臭味相投的跟屁虫们来到了食堂大厅，硬生生地制造了一出喧闹气氛。
没多久，另一阵骚动就盖过了“伍茄子”们的风头。龙彬、龙震双胞胎，以及艾山、田武四个刚打完高中联赛的校园明星，被一群迷弟迷妹们簇拥着走进食堂。他们个个练得身形彪悍，走路都带着全甲格斗家的架势，免不了引起四下“母羊”们的低声尖叫。
就连排在队伍里的，整日苦读，满眼未来，不敢旁骛的书呆子们也会看上两眼。
但人群中永远最闪亮的，是绮丽，她......和她的闺蜜有说有笑，她的阳光和美丽，任何时候看一眼都能被瞬间照亮。阿缘完全挪不开眼，直到绮丽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阿缘赶紧撤回目光看向别处，他告诉自己：够了，胖子，省省吧。
现在重要的是找一个人......
阿缘的眼睛配合大脑在取餐的队伍里、餐桌前、过道里来来往往的数百张面孔里飞速地筛选着。
“往前走啊！同学。”
“哦。”
他一边搜寻目标，一边小心地“隐藏”着自己。
“黎三金”......是真的难找，他在阿缘意想不到的位置出现了。
这家伙习惯了独来独往，毫无存在感。如果你有幸在人群里找见了他，一定会认为他看起来与众不同。但他谜一样独特的气质，却又能让他轻松隐匿于人群之中。
和阿缘印象里的一样，黎三金神情冷峻，活脱脱电视里的“大佬”。那头略显稀松的细发总是朝脑后梳得溜光，耳际两边的头发又铲得干脆。他不是混子之流，但绝对是个在学校里甚至校外都吃得开的奇才，全因他手里掌握着一手生钱的好资源。
趁黎三金那桌没人，阿缘端着午餐坐到了他的对面。
“嗨，黎云同学。”
阿缘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直呼“黎三金”，而是诚恳礼貌地称呼他的本名。黎三金瞟了他一眼，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午餐。
阿缘看看周围，小声对黎三金说道：
“黎云同学，我想找个‘灰工’（注：各行业中均存在的，不合规私产业主所提供的工作）。”
黎三金像没听见一样，细细嚼完了嘴里的食物，才回了句：“你找‘灰工’，问我干嘛？”
“不都找你吗？”
黎三金看着胖乎乎的阿缘，一副他特有的“大佬”气势，问：“谁说的？”
“呃，都知道你是这几个街区里赚钱的行家……不找你找谁？”
“那不假。但‘灰工’我这儿没有。”
黎三金的语气是坚决的，不拖泥带水的，阿缘刚好不吃这套，他倔。
“黎云兄，我不怕累，不怕苦。只是……的确需要一个工作，帮个忙呗？”
黎三金放下了筷子，打量着阿缘，“找我的人都说需要一个工作。
“但几乎没有问过，我需要什么？”
阿缘一愣，这他哪知道，他又胖又傻情商时刻不在线，没有人情世故的经验，他半天想了一句，“黎云兄，你需要什么那还不是你说了算。”
人和人之间有时候就是这么妙，一个傻憨憨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个刚好就喜欢这种简单。
“说吧，想买什么？”黎三金问。
阿缘感觉有戏，脱口而出，“一个家政机器人。”
“什么型号？”
“科铠W500。”
黎三金眉头一挑，“可不便宜。”
“嗯，差不多要八十万。”
“给家里买的？”
“嗯。”
黎三金放下筷子靠在餐椅上，转眼想到了什么。
“你等等。”他拿出自己的魔方操作几下放在餐桌上，启动了录音，“太多人找我，我担心记不住。你也说说你的需求，我帮你分析合理不。”
阿缘很开心，仔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甚至把为什么挑选W500提了一遍，只希望黎三金能给出一个更好的方案和赚钱门道。
“这些好一些的型号价格是个问题，很多功能我家的确也用不上......”
黎三金点点头。
“所以我觉得W500是一个性价比很好的选择，有针对老人提供多种定制的系统......”
渐渐旳，四周传来同学们的窃笑，窃笑声中还有和阿缘说的话一模一样的声音。
“其实W300也能用，但价格......我也买不起，我每天只有一百零花——”
一模一样的说话声越来越大，阿缘终究是注意到了。他停下，那些声音也停下，只有食堂的噪杂和笑声，但阿缘没有发现其中的端倪。见黎三金依旧在听，他问：
“刚说到哪了？”
「说到哪了？」
「哪了？」
............
阿缘的话声在食堂里回响，一瞬间就引发了哄笑。
他扫视四周，发现周围的餐桌上都是自己的全息影像，周围的同学正交头接耳、嘻嘻哈哈。
“不好意思，我按到广播分享了。”黎三金一改之前的冷峻神情，假惺惺抱歉道。
“你......”
显然，黎三金将整个过程直播了。阿缘气得耳根都红了，胸口也痛了起来。
“哟？缘胖要买机器保姆呢？”
又是一阵哄笑。
那尖细又呱噪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一听就是“伍茄子”，细皮瘦个儿的讨厌鬼，仗着父母都有“梦幻工作”家境优越，在学校里十分嘚瑟。
阿缘一看，伍茄子已经带着他的跟屁虫们到了桌前。他想要起身离开，但他突然又不想动了。
只见伍茄子冲黎三金递了个眼色，然后在阿缘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对着周围嚷道：
“我们家用来照顾宠物的就是W500，真心推荐。”
跟屁虫们附和地笑着，阿缘瞟了眼伍茄子的茄紫色厚唇，气愤地说道：“走开。”
“喔——”
众人惊讶，一向软弱的阿缘会有这种反应。
伍茄子脸上挂不住，连忙说道：
“缘胖的确需要一个机器保姆了，有了机器保姆，吃饭就不用自己动手了。”
“哈哈......”伍茄子的跟屁虫们哈哈地笑着。
接着伍茄子拿起阿缘的筷子，夹起一筷子菜送到阿缘嘴边，“机器保姆来咯，张嘴吧，提前体验一下机器保姆。
“要是买不起，我们几个都乐意牺牲一下，扮扮机器保姆轮流喂你。”
“吃呗。”
“快吃。”
“吃了！吃了！吃了！......”
跟屁虫们起哄了，周围附和的声音也渐渐高涨。
这青春顽劣的集体躁动，让食堂档口的机器人厨工们面面相觑。
阿缘看看周围的脸，无一不是讥笑或冷漠。他平时没少被个别尖酸刻薄的同学嘲笑捉弄，可今天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一群人的恶，令人窒息。
他完全可以起身胖揍一顿伍茄子和伍茄子的跟屁虫们，他两天前就勇敢过，但他忍了，他只是拨开伍茄子举在他嘴边的筷子，在同学们的嬉笑声和议论中，端着还未吃完的午餐到自助服务台打了包，离开了食堂。
刚出食堂没多远。
“秦缘。”
这声音......像沵人心扉的甘露，但无法缓解阿缘此刻的心情，阿缘扭头看，果真是绮丽。
“班长。”阿缘回了一声，继续走着，绮丽又叫住了他。
“和我谈谈。”绮丽晃着手里的打包袋，微笑着说：“去自习园。”
自习园，就是学校的花园。
阿缘在这里感受到了一个最美的秋天。和煦的阳光，亭外纷落的金色银杏叶和格米花（注：一种树生白色小花），还有绮丽班长，她身上有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神奇力量。
阿缘心情没那么糟糕了，但他又觉得拘谨，他从未想过会和绮丽靠得这么近，两个人的肩膀只一拳之隔。
“现在应该好多了吧？”
“嗯？”阿缘从落叶和花瓣在风中打旋的迷思中回过神来，点点头，“嗯。”
“我觉得你做得很棒，即便他们无理取闹欺负你，你都选择冷静回应。”绮丽的微笑就像是一种嘉奖。
“我有想过举起拳头。”
阿缘思考着。
“但我不知道拳头砸下去后，自己会不会真的就好受了。”
阿缘或许没发现，他说这句话时，绮丽用欣赏的眼神看过他。
“你是对的，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你不会觉得我软弱吗？班长。”
“不，作为你的同学和朋友，我一点都不觉得你软弱。”
“你当我是......朋友？”阿缘问。
“为什么不？”绮丽说道，“我就是你的朋友。”
阿缘眼睛突然一股酸胀，“我以为......”
“什么？”
“以为你也会嫌弃我这样的胖子，什么长处都没有。”
“怎么会呢阿缘，你以为班长只是找同学谈心聊学习吗？那可是老师的工作。”
绮丽可真没有嫌弃过阿缘的身材，她看了看不远处风里翻卷的落叶和花瓣，“我一直有观察你，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总之，不知道......呵呵，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不希望你受到其他同学的影响。”
这是阿缘人生中第一个和他谈心的女人，阿缘听得有些感动，但他觉得绮丽只是一味安慰自己罢了......他真的是一个没用的大胖子，大块头，前几天逞英雄还差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自己的路，幸福不同，坎坷不同，成长也不同，不用想太多。”
绮丽沉默了片刻，接着问：
“不过，现在我们都高三了。你有什么打算？”
阿缘的打算……
像他这种全家无业仅靠社会福利的家庭来说，如果不能依靠学习成为出类拔萃的人，最终没能获得一份“梦幻工作”，他将很大几率继续依靠社会福利过完一生。
或者成为一名竞技运动员，明星......呃，那好像不是阿缘的梦想，更别说“打算”。而且他记得曾提交过几次加入学校竞技队的申请，后来都石沉大海，可能自己压根没入老师的法眼吧。
现在看来，这两条路对阿缘来说都很渺茫。
至于做个“城市英雄”，说出来或许会被绮丽当作笑话。
“已经高三了啊……那应该要努力学习了。希望将来成为能做出贡献的人。”这是阿缘能想到的最好回答。
绮丽很惊喜，“真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阿缘不明白绮丽为什么会这么问，到后来他才知道，他的回答竟然改变了绮丽人生的重大决定，甚至可以说是两个人感情开始的一个关键。
“嗯。”
阿缘笃定地回了一声。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会在他完全无法把控的选择上，继续作出违心的表态。
也许是源于儿时早就磨灭的梦想吧，但对于他那捧不起，扶不上的学习成绩，走“学霸”这条路的困难将堪比登泰亘拉斯山（注：本世界最高的山）。
可还有其它选择吗？阿缘面前所有的路都如同大山摆在他的面前，他能做的只有：迎头而上......是撞破头皮而上。
绮丽在微笑，或许为她自己的那份美好，阿缘也露出了微笑，因为他好像又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阿缘，我知道你不是软弱，而是善良。”绮丽的指尖突然碰到了阿缘的胸膛，心跳的地方，阿缘就像是触电了一样。
上周五那个不堪回首的晚上，混蛋龅牙的电磁脉冲棒击中了阿缘胸口同样的位置。
不同的是，龅牙那一下戳死了他逆来顺受的麻木；而绮丽，点醒了他的灵魂。
这个女孩有着迷人的魔力，阿缘傻呆呆地看着她阳光般的微笑，在心里喊着她的名字。
下午放学后，阿缘依旧没坐校车，他独自赶往学校附近一个鲜有人去的智能汽车站点。
也许是中午食堂那场恶作剧的缘故，出了校门没多久，阿缘就发现了跟踪者，而且不止一个。
穿校服的学生，危险的社会青年，还有鬼鬼祟祟不露面的神秘人......
阿缘钻入了胡同小巷，那几个鬼祟的跟踪者也跟了进来。他东躲西绕，直到拐进这条自己都不常来的巷子，才摆脱那几个跟踪者。
他正要离开巷子，黎三金出现在了巷子口。
“黎三金？”
“本来想在校车上车点等你。结果你跑到巷子胡同了。刚好，我对这些地方还比较熟悉。”
“你还有什么事？”
阿缘默默把拳头攥了起来，中午的事本想让它过去，可黎三金自己又找上门。
“当然有事。”
黎三金拿出两百块，拍在阿缘手里，说道：
“这是中午拿你开玩笑赚的钱，你的那一份。”
开玩笑？这……被捉弄的怒气还未平息，他一脸诧异看着黎三金。
“总共五百，一般我都是抽百分之三十，为什么我这次拿三百，就当你交了咨询费吧。”黎三金镇定地说道。
“你这什么意思？是……怎么赚的？”阿缘不解。
“当然是金主，具体是谁你应该想得到。”
“伍茄子？”阿缘感到浑身一阵燥热，他打心里接受不了这臭钱，更搞不懂背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感慨自己涉世未深呐，不断陷入别人布置的圈套，简直......
“要赚钱不寒碜。”黎三金说道，“何况你想做‘灰工’，很多可比这要丢人得多。这是人工智能和机器人的时代，做人很难的。”
黎三金这么说虽然在理，但于情，阿缘没那么快说服自己。
“我下午问过几个老板，他们暂时都不需要人，或者给的活不适合你。”
阿缘没觉得意外，他知道没那么容易，一切顺其自然吧。
“不过我一个朋友，他的维修场最近太忙了，人手不太够。
“我觉得你行，所以帮你争取到了。”
黎三金问：
“要来吗？”
这一会没一会有的，不愧是“黎老板”。阿缘看着手里的两张百元大钞，他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黎三金这回是真心要帮自己吗？
“你不会耍我了对吧？黎老板。”
黎三金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冷峻，一句没说，他那大佬一样的气势又摆在了脸上。他差着阿缘大半个头的身材此刻释放着稳稳当当的气势，还需要问吗？
阿缘不再啰嗦，“那等你安排。”
黎三金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却不忘回头说一句：
“我还是喜欢大家叫我‘黎三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