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论功行赏的金额虽然并非史无前例,但从大宁开国到现在还是头一次!
平日里,这样的功劳别说面圣了,连赏赐都是微乎其微,毕竟,真正能拿到赏赐的只有上头的几人而已,如当初董策和金陵府衙联手抓住山河社少主魏铮,那次的功劳其实并不比这次小,但方牧得到的赏赐只有区区十两白银!
而同样参与了的方淑蔚更是只拿到了区区一两碎银。
这次之所以重赏,因数太多,一是天子脚下,二是太平道作乱,三更是要树立皇室威信,好让天下人知道,只要忠于皇室,为朝廷效力,立功者皆有重赏!
乾阳大殿中,恐怕只有方淑蔚这个愣头青看不透,其余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故此也没人傻到站出来放屁。
赏赐完方牧三人后,黄瑾并没有让他们退下,而是让他们退到一旁,跪坐在末位的席上。
“董议郎。”黄瑾突然看向一直站在殿中的董策。
“草民在。”董策不协调的站出两步,对龙椅上的黄瑾躬身抱拳。
“嗯?董议郎你走姿为何如此怪异?”黄瑾皱眉道。
“你丫的公报私仇还有脸说!”董策心下冷笑。
他并非刻意加重伤势,实在是箭伤难愈,加之他好几次隐藏伤势,导致伤口几次出血,今日进宫后又从宫门走到大殿,进入殿中又站了这般久,早已快坚持不住了!
但是皇帝不开口,他岂能随意坐下!
可这黄瑾,明明在他入殿前就瞧出端倪,偏偏没有理会,非要等到现在方淑蔚在场后他才假惺惺的做做样子,其心可见有多狭窄了!
“无碍,不过是箭伤罢了。”董策随口说着。
“嘶,董议郎居然受伤了,为何不找说,来人,赐座。”黄瑾说罢,立即便有两名宦官端着椅子来到董策身后。
“谢陛下。”董策拱拱手后便安坐椅上。
黄瑾这才对殿中百官道:“或许诸位都很奇怪,不明白一位府议郎为何出现在这大殿中,萧爱卿,劳烦你给诸位爱卿解释一番吧。”
“是,陛下。”萧近说着,便环视百官,慢慢述说了一件似乎早已密谋好的大事!
先是从襄城县衙门勾结太平道谋划陷害衍教开始,到艺苑商队被劫,再到董策被押往大理寺的半道上遇刺,最后到此刻出现在这乾阳大殿中,洋洋洒洒说了快半个时辰,这老头子硬是没有喝一口水,着实让董策佩服不已!
但更令他佩服的是,许多根本没关系的事情,居然都被这老家伙扯到一块去,而且居然还是有理有据,连许多董策都没见过的证物被带了上了,看得董策心里哭笑不得。
萧近这番说辞,目的只有一个,针对太平道!
“不仅如此,前年,江南大水,太平道介入,以救济百姓为借口,强迫灾民为他们搭建道观庙宇上千座,使得江南数千亩农田颗粒无收,事后若非衍教补救得当,组建商会为灾民重造家园,后果不堪设想啊!”
“太平道之恶,更远非如此,他们所制符茶,醒神丹等物,竟是我等都不知的毒物,只食用少许对人毫无伤害,反而还有提神益处,然而,长时食用则会被瘾毒缠身,一旦停食,如下魔窟,受那千虫万蚁啃噬啊!”
“现如今,光是中州,便至少有三十余万百姓身患毒瘾,轻者消瘦无力,重者骨瘦如柴,犹如枯槁,经数百名医查看,无一不是称其油尽灯枯,此等毒物竟光明正大的毒害我大宁十余年,是我大宁之痛,更是百姓之痛,老臣失职,若非老臣到如今才发现这莺粟之害,又岂会使得千万百姓受着瘾毒之苦啊!”
“这并非大理寺卿之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醒了所有注视萧近的人。
帘帐在两名宫女的合力下缓缓敞开,同一时间,文武百官无不低下头颅,不敢仰视。
“来了!”大殿之上,除了黄瑾之外唯一能坐椅子的董策眉梢一动,心下暗想这该来的,果然真来了,黄瑾的悲哀开始了!
“太平道险恶用心,用莺粟毒害我朝百姓十余载,如今,瘾毒深入人心,可悲百姓却不知,更可悲的乃是我们无法阻止,如今太平道以天灾瘟疫为由,唆使百姓对抗我朝廷,至千万子民性命不顾,当真天怒人怨!”
殷太后走出帘帐,一步步走下九层台阶,站在大殿中央,环视文武百官,一字一句道:“哀家在此立誓,只要哀家还活在这世上,定竭尽全力阻止太平邪道,解救受瘾毒残害的千万百姓,还我大宁安康盛世,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老臣起誓,不辅佐太后灭太平邪教,同天诛地灭!”
“末将愿为太后赴汤蹈火,铲除太平!”
“臣等愿追随太后……”
顷刻之间,百官全部站立,口诵誓言,向太后匍匐。
方淑蔚着实看傻了,若非方牧悄悄拉着她起身向太后匍匐,恐怕她还会傻愣愣的跪坐在末位。
董策静静的看着这一幕,他仗着脚伤,来的起身,依旧坐在椅子上,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了一样高台龙椅上的黄瑾。
此刻的黄瑾,脸色虽然阴沉可怕,但却死死抓住龙椅没有起身。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坐着,或许没了权利,甚至没了皇位,可是站起来,那就是没命了!
如今整个宫廷的侍卫都是太后的人,只靠一群内廷宦官与一些支持他,却在今日根本无法上朝的老臣,黄瑾斗不过太后!
虽然他无比清楚,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啊!
“当皇帝当成这样,也够出类拔萃了!”董策看着黄瑾的手都快把龙椅抓碎了,心下哭笑不得。
这种不甘,董策曾经也体验过,早已深知如何避免了!
其实黄瑾有很多机会,可惜他不是唐僧,不知取经的重要性!
别人的经验,不取白不取,或许人家未必是对的,可是他毕竟走过,你就算不想要他的结果,那至少也该关注过程,十万八千里,没毅力的人你给我走一个瞧瞧。
可惜黄瑾不学乖,从不看别人,自顾自己,这样的人当了皇帝,不弄个烽火戏诸侯,董策把眼珠子抠出来打弹珠。
百官臣服过后,便是寂静,巨大的宫殿中,针落可闻!
太后就这样,站在匍匐的百官中央,回身仰视黄瑾。
这,或许是太后最后一次以这样的角度样式自己的儿子了!
黄瑾嘴唇哆嗦,牙齿咬得嘎嘣作响。
他知道太后在想什么,可是他不想!
“我是你的儿子啊……娘!”黄瑾低低的说了这番话。
此言一出,不少大臣身体一抖,但仍旧不敢抬头!
殷太后没有说一句话,依旧死死盯着黄瑾。
毫无意外,黄瑾先移开了目光,他仰头一叹,起身愤然的正要往后殿走去,可是九层台阶之下,突然站出一队森然的铁甲卫阻挡了他的去路。
“你们……”黄瑾恼羞成怒,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着这群人。
可是没人回应他。
黄瑾知道退无可退,如果他今日不说出这番话,恐怕他真的看不到明天了!
“进来……朕身体欠佳,经昨日御医诊断,说朕……朕恐怕……命不久矣!”
“陛下!”直到黄瑾说出这番话,百官才在心知肚明中,表现的震惊的将头颅转向他。
黄瑾将平天冠取下,看着冠上一排排摇曳的珠串,痛苦的闭上眼睛。
他哭了,泪水止不住的流下,渗透了脖襟。
……
“董大哥!”方淑蔚搀扶着董策,一步步慢慢的走出皇宫大门,几次她欲言又止,但到了外面后,她最终还是忍不住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董策轻轻一叹,似自语般的道:“这世间,亲情并非我们想象的那般美好,在你看来,那小子很可怜,但你却还没见过比他更可怜的人,有些人,刚出生就被遗弃了,一辈子也不知生母是谁!更有些人,不仅被遗弃了,甚至当他千辛万苦知道生母是谁后,竟可笑的发现,她竟是他最痛恨的人!”
“世间竟还有这等事!”方淑蔚惊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听过易子而食吗?”董策此言一出,明显感觉到搀扶他的方淑蔚浑身一颤。
点点头,方淑蔚哀伤道:“我一直以为,只要百姓衣食无忧,便不会有这样的痛心事了!”
“虽然并非绝对,但的确是如此,所以,那小子才会被他老娘一脚踹出家门,国母,她的孩子可不能只有一个!”
“董大哥说话总会让人想半天才明白。”方淑蔚显然对董策喜欢弯弯绕的话很是不满!
董策刮了一下方淑蔚的小鼻梁,笑道:“也就是你,换谁不是一听既明白。”
方淑蔚娇羞一笑,道:“是啊,天底下就属人家最笨了嘛,不过人家这个最笨的却能抓住你这个最聪明的,还不算有本事吗。”
“美死你!”董策一乐,坏笑道:“别忘了,咱们可还没成婚呢!”
方淑蔚一听愣了一下,既而拉住董策不给他继续前进,瞪着他狠狠道:“你敢!”
“你说我敢不敢!”董策目光突然变得锐利,直视方淑蔚无比严肃道:“现在你回头还不晚,如果你依然坚持,类似这些日子的事情以后肯定还有很多很多,如今的我,真不想你活在提心吊胆的等待中,这种痛苦我想你已经尝过了吧!”
随着董策的话,同样直视他的方淑蔚目光中的不满已经慢慢化为柔情,泪眼朦胧。
她晃了晃脑袋,吸吸鼻子道:“蔚儿这么笨,那里能懂得等待有多痛,有多苦!”
“得!”董策伸手将方淑蔚香肩揽住,方淑蔚也急忙再次紧紧搀扶着他,三腿一瘸,缓缓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