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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一八生机所在

    黑暗在一瞬间侵占了艾米·尤利塞斯的视野。

    火种熄灭了?

    不,少年的脑海中根本没有生出这样的念头,在生死的刀尖上行走的他,根本没有余暇去思考太过长远的问题,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当下,只有生死。

    所以,年轻的荣光者不忧反喜。

    这是变局!更是机会!

    他不确定敌人会不会因为这突兀的变化而有那么一刹那的失神,但在局势已恶劣到无可复加的的情况下,哪怕一丝一毫的可能都必须抓住,不惜一切的抓住——即便那通向的不是凯旋,而是死亡。

    因为,弱者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机会转瞬即逝,是永远等待着下一个更圆润、更饱满的麦穗,还是抓住眼前这一个?艾米从来不会因此而犹豫。

    “——维斯特亚梭林。”

    他以行动作答,燃烧着的光焰点亮了黑暗与空无,曾经斩破黑暗混沌之剑,在历经数千年的沉寂之后再次撕开了黑暗的天幕,在那双写满了惊诧的赤色瞳仁的映照下,贯穿了位列黑暗众卿之列的男人的身体。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光明与黑暗杂糅在一起,涂抹出一片混沌的色彩。

    少年没有睁开眼,甚至没有确认战果,简单干脆的一剑后,立刻抽身而退,让来自背后的袭击落在了空处——那拦腰将大气截断的一记横扫仅仅扬起了风衣的黑色衣角,甚至连边都没擦到,任由他从容离去。

    坦白的说,不是没有机会将那位一直跟恶狗似的撵在他身后的黑暗众卿杀死,也不是没有机会趁刚刚的机会以一敌二,将他们尽皆歼灭——只是……这样做,这样的杀戮除了发泄自己的不满外能有什么意义?

    如果时间充裕,他倒不介意满足自己小小的报复心。

    然而,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

    ——火种已经熄灭。

    这件事本来和他没有太多的关系,但和敌人的动向却密切相关。

    没有猜错的话,潘多拉——埃德加在此刻已经回归于尘土,那位令人毛骨悚然却又天真无邪的小小女孩在火种熄灭之后,应该也腾出了手来,尽管不一定会第一时间朝他这边进逼,但……果然没办法天真的忽略这种可能。

    毕竟初生之火在他体内,这既是唤醒火种的关键,也是他的取死之道。

    潘多拉不会放过他。

    只有他的死,才能唤起她,乃至整个混沌教派的安心。

    可谁会希望自己的敌人感到安心?别说笑了!所谓敌人这种东西,正如水与火,光与暗一般不可调和,你不去打倒他,他就会过来打倒你,你不去消灭他,他反过来绝对会消灭你——指望妥协能争取生存的权利?

    拜托——别、说、梦、话、了!

    所以,他不能死。

    背负着整个赫姆提卡希望的他,不能死。

    风声在身后呼啸,年轻的荣光者趁这个机会将身后的敌人尽皆甩开,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能够感觉得到,死亡的阴影依旧如影随行。

    会是她吗?

    脑海中掠过那只小小的、完美的不似人间之物的女孩,艾米抿了抿嘴,刚刚那一剑即便没有杀死,也重创了那位黑暗众卿,而那个来历诡异的骷髅尽管拥有非常奇特的能力,真正战斗起来也能给他带来不小的压力,可绝无可能让他产生如此浓郁的死亡预感——简直就像身体在本能的恐惧,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未来,恐惧着即将到来的死亡,恐惧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无法逃脱。

    或许连死亡先兆也无法逃脱。

    说到底,他的死亡先兆之所以能够屡次创造奇迹,只在于凭借着“不死”的特性,他能够从不可能之中抓住那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乃至于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然而潘多拉不同,尽管还没有真正遭遇,但他偏偏就有了这么一种认知:一旦与她相遇,他……绝无生还之可能。

    那是绝对不可遭遇之敌。

    少年有这个认知,可命运之所以为命运,正在于它的不可抗性。

    在黑暗的岔路口前,黑发黑眸女孩儿的身影如幽灵一般突兀的显现,不知为何,即便身处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她的形体与容貌依旧清晰可见——没有恶意,也没有杀机,她只是相当好奇的眨了眨眼,而后发出那有若百灵鸟一般空灵的声音:“你不是尤利塞斯,你是谁?”

    “我是艾米。”

    不明所以的荣光者只能以此作答。

    “那么艾米,成为我的东西好不好?”小只的、完美的女孩儿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少年的身后,费力的踮起脚,如同白玉一般精致明晰的纤长五指轻轻抚上他的脖颈,随后轻轻的吐气出声,“我需要你。”

    艾米·尤利塞斯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

    “如果……嗯,我是说如果……”他硬着头皮说道,“我说不呢?”

    “为什么要说不呢?”潘多拉歪了歪头,如同星夜一般璀璨的黑色瞳仁在这一刻仿佛写满了问号,并在下一刻,晶莹剔透的泪珠打湿了眼帘,她拉了拉他的风衣,以怯弱的有些不可思议的声音问道,“难道我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

    其实艾米很想说是的,但考虑到对方随时可以将他杀死,于是,他相当微妙的保持了沉默,并无时无刻不在思虑着该如何脱身。

    继续拖下去不是办法。

    如果没有见到这位在黑暗众卿之中也称得上是大人物的女孩保持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将埃德加开膛破肚,少年说不定会一本正经的和她闲扯下去,以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甚至认真的考虑她的提议,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正因为知道了对方的真面目,他才不会将自身生还的希望寄托于敌人的怜悯之上——无论是天真还是无邪,都是女孩与生俱来的本质——然而这种本质,抛开那柔弱的表象,其实出乎预料的残忍。

    正如乡间的孩子有时会在一起毫无怜悯的肢解青蛙,在孤单时独自一人一只一只的将蚂蚁捏死,尽管尚未接触世界残酷的孩子们往往会被当做真善美的化身,可实际上他们却不具备正常人的善恶观,不仅没有同理心,无法理解死亡的沉重,更缺乏对生命应有的尊重。

    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或许和睡觉的区别,只在于长短。

    毫无疑问,潘多拉正是这样一个孩子,一个对于夺去一个人的生命,理所当然的不会有任何负疚感的,长不大的孩子。

    “呜呜……”

    强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小小女孩的啜泣声足以使任何一个男人动容,即便是知道她真面目的艾米·尤利塞斯在这时心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不忍,然而在他开口安慰之前,突如其来的剧痛却让他变了神色——只听“撕拉”一声,腰部被一股巨力直接撕开,鲜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的黑暗,随后视线偏转,中心上移,脑袋所在的位置向前趋平,重重的摔倒在地。

    被拦腰斩断了?

    不知是疼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瞪大了眼睛。

    稍稍晚了片刻,女孩那满是哭腔的声音才再次传来:“艾米,和我在一起好吗?”

    她蹲下身子,用那双充盈着泪水的大眼睛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条无家可归的小狗,完全没有加害者的自觉:“求求你了,好么。”

    少年只是沉默。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

    等待吧,等待死亡先兆的发动吧。

    艾米轻轻的合上了眼帘,静候命运的降临。

    然后伴随着失血的增多,意识渐渐模糊,黑暗无可避免的降临在了精神世界,只是奇怪的是……死亡先兆并没有发动。

    艾米·尤利塞斯并没有死。

    ——他在做梦。

    在梦中,他穿越了如深海一般不可知的浓郁黑暗,来到了一座用通体淡绿有若生长着某种奇异植物一般的砖石砌起的废弃宫殿前——整座宫殿出乎意料的简陋,只有一些刻画着大段大段难以理解的神秘符号的残垣断壁,以及一扇用三根锁链牢牢锁死的漆黑之门,在门的背后充斥着混沌,压抑,以及绝望。

    这是一扇漆黑之门。

    只是看着就精神紧张,只是看着就头脑混乱,只是看着就行动迟缓。

    这不是人类所应该踏足的领域,其名即为禁忌的领域。

    年轻的荣光者在门前停下了脚步,理智告诉他,这不是凡人所能接触之物,接触这一行为本身都将招致不祥、招致疯狂、招致歇斯底里的混乱。但与此同时,直觉却在引导着他,引导着他推开这扇封印之门。

    门后有着什么,一定有着什么?

    皱着眉头,少年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忽然生出了某种奇妙的感应,下意识的回头,然后看到身后蠕动的黑暗仿佛遭遇到了它们的天敌,又或是迎来了它们的君主一般向两侧散去,泪痕未干的小小女孩就这么一步,两步,三步的跨越了层层空间的阻隔,来到了他的面前。

    “找到你了,”她的脸上忽然绽放出笑容,宛若一朵盛开的纯洁百合,“艾米。”

    亲昵的吐露出他的名字。

    面对近在咫尺的女孩,面对近在咫尺的潘多拉,年轻荣光者下意识的倒退一步,身子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绝美的容颜贴了过来,艾米甚至可以感受得到她湿热的呼吸,以及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的兰花香味,“好不好?”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后背贴着的那扇漆黑之门,然后视线不由在门扉上铭刻着一句话上停驻,明明是从没有学习乃至接触过的语言,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看到的第一眼便被深深吸引。

    然后,下意识的读出:

    “在永恒的府邸拉莱耶中,长眠的克苏鲁候汝入梦——”

    下一个瞬间,三根锁链猛地颤动起来,发出令人心悸的砰砰声,不可知的漆黑之门在猛烈的摇晃中打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小小缝隙,随后……如同老树数根般粗壮的黑紫色触手从门内蜿蜒而出,在艾米来得及反应之前,已然扼住了他的四肢,

    仿佛捕获了猎物的蜘蛛一般,将之紧紧缠绕,而后……

    回卷!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少年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只是瞪大眼睛,还来不及惊讶,无穷无尽的黑暗已将一切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