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意楼是个销金窝,达官贵人乃是这里的常客,姬尚也是如此,就经常来,边饮酒听浅浅唱小曲。
姬尚是供奉们的话语人,一言一行都代表了供奉们的声音。供奉们看不起君王,他也会跟着鄙视列国君主,大笑怒骂也没有什么顾忌,反正他的靠山够硬。
今晚的秦王家宴,姬尚也来了,可他却显得忧心忡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常年与皇族打交代,各国君王都见过,姬尚熟悉君王们的做事风格。就拿今夜的宴会来说,既然要求供奉们参加,偏偏选择以家宴的性质来对待。这是要明着告诉所有人,在历史上,供奉只是皇族的仆人。
如今供奉集团势大,许多人都忘记了这条规矩,供奉们都是强者,绝大部分都看不起那些君王,又怎么可能让他们低头。嬴政举办这次宴会,可以说胆子非常大,直接挑衅供奉们心底的那根隐藏很深的神经,那就是主仆关系,这要在精神上造成多大的杀伤力。
与供奉们的博弈,乃是长期的过程,这么早将这个规矩拿出来,肯定会让供奉们不爽,甚至是敌视。秦王做事,果敢坚决,魄力十足,但就是太快了。从秦楚之战,再到秦燕之战,速度都非常快,幸亏秦国打胜了,万一败了呢?不管那场战役,只要败一次,秦国将被打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想翻身不知道还要等到哪年。
一个非常清晰的事实摆在面前,那就是秦国的财政不稳,国库里快没钱粮了。哪怕秦宫再节衣缩食,也挡不住国库的短缺,这些年来,秦国财力消耗甚大。从郑国渠到秦直道、从邯郸之战到秦燕之战,秦国一直在消耗本身的钱粮,连巴蜀商家都快吃不消了。
“姬尚兄,你也来了。”
“商公族长,如果我不来,今天还真不知道秦王该怎么收场。”
商公听的点了点头,将宴会定义为家宴,就是在挑衅供奉们的地位。特别是此次宴会还是以周朝公主阿房女发出的,供奉们不敢不来,而来了以后,肯定要与嬴政来番唇枪舌剑。
在咸阳这个地方,双方都不敢以武力去解决争斗,因为有前车之鉴。绯月在武阳城一脚踩踏,若大的易水总部就毁了,哪怕对嬴政再不满,供奉们也不敢当众对他出手。想要私底下暗杀,根本不可能,因为绯月曾经去过秦宫,天知道宫里有没有绯月安排的人。
何况嬴政身边强者也有好几个,哪怕是圣级强者想要刺杀,也会异常艰难。特别是嬴政很少外出,在秦宫闭门不出,别人也不知道他的踪迹。
商公微笑道:“我大秦的这位王,必会带着我嬴氏一族走上帝王之路,一个帝国的开创,可是代表着整个家族的昌盛。”
姬尚点头道:“秦王确实了不起,从小出生在民间,以质子身份周旋于列国,经历了无数次的争斗才走到这一步。而那些在皇族内部生活的子嗣,根本没这份阅历,也掌不好一个国家的舵。”
商公问道:“我嬴氏一族乃是姬氏的分支,嬴氏的身份越高,姬氏的地位也会越发稳定,你还有什么忧虑的呢?”
姬尚叹道:“此次宴会,秦王与供奉们的博弈,很可能摆到明面上。时间太早了,起码也要等到统一中原,称帝以后才能做这件事。一味地内耗,将来与外族之战,损失的还是整个华夏民族。如果匈奴人攻破咸阳,我皇族的声望必然一落千丈。”
听到此话,商公不知道如何解劝姬尚的忧虑。对于商公来说,无论哪家统一中原,他都可以听之任之。大一统的国家,才能形成凝聚力,才能抵抗外族的入侵。
中原之地,乃是华夏民族的生存之地。遥想夏商蛮荒时期,经历了无数次的衍变,直到周朝建立,才形成华夏的雏形。在这个过程中,一直都是最具威望的各大家族形成联盟,成为如今的以各个氏族为主导的皇族体系。以前是姬氏,现在是嬴氏,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先,同一个血脉。
至于那些外族,并不是说地域上的差异,而是血统上的不同。姬尚信奉以皇族为中心,在他的心中,皇族的崇高乃是一种信仰,凡是与之相背离的事情,都会遭到他严厉的反对。
今晚的秦王家宴,让姬尚深深的有种疑虑,嬴政代表的不是一个人,代表的乃是所有君王们的意志。供奉是皇族的仆人,许多人都忘记了,或者假装不知道。别人可以忘记,但是君王们不行,因为君王代表的是皇族的声音。可皇族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老人与新人的意见不和,才造就了供奉们的势大。
总之一句话,皇族内部矛盾重重,唯有统一整个中原,确立了主导权,方能解决供奉集团的问题。嬴政想要单凭自己与供奉们博弈,姬尚看不到一点获胜的希望,反正血祭之战临近,许多供奉们觉得活不过那一战,如果嬴政迫的太狠,天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姬尚虽是供奉们的传话筒,但是骨子里依然以皇族为主,之所以不想嬴政与供奉们交恶,主要为了保持平衡。一个人的能力再大,也要认清事实,嬴政拿什么跟供奉们去争?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谋划都会成空,供奉集团太强大了,而且供奉们还是中原的中流砥柱,乃是将来与外族争斗的主力军。
如果双方矛盾激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损失的还是皇族的利益。姬尚的政治嗅觉很敏锐,从此次宴会定义为家宴来说,秦王嬴政必定要与供奉们好一番唇枪舌剑。打是打不起来,可是双方心底的裂痕,必然会放大。必须要控制好这个度,大家可以争吵,但是不能有怨恨之心,一旦某方有了怨气,姬尚都不知道该如何平息。
供奉们与秦王的博弈,夹在中间的姬尚,才是最难做的人。
步入得意楼顶层大厅,此处却显得非常安静,姬荷、姬原、赵国供奉、韩国供奉、魏国供奉等一些人都来了。他们都围坐在一起,没有人说话,但是从表情上即可看出,供奉们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如果不是因为族人依附在秦国的战车上,他们根本不想来,来了就会低人一头。
嬴政将此次宴会定义为家宴,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是要旧事从谈。到了他们这个地位,供奉们都是巅峰强者,岂会做一介仆人?只请皇族和供奉们,一旦嬴政将主仆之话点破,没有人脸上会好看。
商公谈了口气,拉着姬尚去了韩王那一桌,走近了一瞧,才发现连赵迁也在。赵迁和韩王正在低声说着悄悄话,都不明白嬴政的意思,他们也不好向供奉们解释,场上的气氛非常凝重,大家都觉得非常尴尬。
“秦王到底是什么意思?”韩王问赵迁。赵迁苦笑道:“我怎么知道?平时供奉们就看不起我们,倘若我出面去解释,他们会给我脸色看吗?”
韩王无奈道:“他们也不会给我面子,只能等秦王来了。提前说好,无论秦王要做什么,都代表了我们的意思。这场与供奉们的博弈,我们虽然无法帮到秦王,但是做些舆论上的压力,皇族老人们也不会当众与我们唱反调。”
赵迁点头道:“我们都懂,等着吧。”
看到商公和姬尚来了,两人停下了交谈,大家坐在一起,不再多话,静等嬴政的到来。
今晚的主角,只能是嬴政,其他人都不知道宴会的目的,想帮忙都帮不上,只能闷着想各自的心思。
面对如此安静的氛围,即墨青衣压抑的连气都不敢喘,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打扰了某位。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她能得罪的,只要嬴政没有来,都要保持小心谨慎的态度。
天色渐晚,楼下一阵响动,随之平息了下来。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三个人,正是夏姬、桃花和莫婆婆。走到场中,夏姬随意地扫视了一眼,在桃花的搀扶下,来到商公的那一桌坐下。桃花和莫婆婆站在夏姬的身后,一语不发。
在来的时候,莫婆婆就说了,场面上的事情,还是让夏姬去做。特别是在今夜,随便说句话,就很容易得罪人。莫婆婆长年幽居颐陵殿,很少与外人打交道,就算身为供奉中的一员,彼此之间也没有多少来往。而这些交际上的事情,还是贵为太后的夏姬来做最合适。
本来这样的场合,正是华阳夫人最擅长之事。当夏姬去华阳宫商谈,华阳夫人想都不想就拒绝参加,并且秘密叮嘱夏姬道:“我的老姐姐,政儿搞出那个家宴,就是要与供奉们正面斗。供奉集团势大,哪怕钟殿、颐陵殿、北宫、华阳宫绑在一起,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不会武艺,去了有什么用?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免得给政儿丢脸。此次家宴,去的都是武艺高强的人,凡是都不能出头,就在一旁看戏行了。政儿长大了,他的心思越来越难猜,这些都不需要管,只要把握好大局,掌握好平衡之度就行了。”
“我们不能跟供奉们斗,起码在中原未统一之前,坚决不能撕破脸。政儿想做什么随他去做,我们不表态,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只迎合整体的意见。如果有事决定不了,就多听听商公的决定,斗了这么多年,那个老狐狸可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莫婆婆嘛,也不需要多话,以颐陵殿的处境,不如做个墙头草,哪边有理就站哪边,那样也不会得罪人。因为得罪人的事情,只能让政儿去做,谁让他将宴会定义为家宴。”
得到这个嘱咐,夏姬更是不会多话,坐下来跟商公打了个招呼,就不再说话。
夏姬不想说话,可惜事与愿违,总有人叫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