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夏,太阳高高的挂起,齐鲁大地因为临近淮海的原因异常的闷热,比之南方的楚国也不逞多让。
一行绿葱葱的原野,随处可见来回忙碌的农妇,小孩,老丈。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被日头熏得浑黄的老丈在地头上艰难的耕种着土地,旁边有着一个半破的藤条篮子,里面有着乘着满满的水液的陶罐,另外有着用糠和着黄面做的饼,充满干涸裂纹的手掌往里面伸了进去。
这是一个穿着蓝色粗布半旧衣裳的妇人,抱着一个半大的垂髫小童,茧子的双手上面却是白嫩的手臂,看她的年岁,大约也就是二十岁左右,半大小童烦躁不安的紧盯着陶罐里面的水。
水很清澈,从里面可以看出道道刮痕,褐色的釉色和白的发黄的泥土,双耳有一只断掉,简单的用粗麻绳串了起来。
妇人一手抱着孩童,另一只手伸进清澈的陶罐,手背微微弯曲,做成勺子状舀了一瓢水给了孩童,老丈乐呵呵的笑了笑,这是他的儿媳和孙儿。
远方苍茫的原野在地平线慢慢出现了一只队伍,踏踏的马蹄声在原野上肆意的响着,前方打着紫色的大旗,后面有着车兵,中间围着几辆豪奢的车鸾,粗看大约有三百人左右,老丈和妇人大概紧张的趴在了土拢,一动也不敢动。
只有半大垂髫小童笑嘻嘻的看着前方,内心惊惶不安的妇人急忙拉了一下小童的手臂,可是看到远方的烟尘越来越近,着急之下急忙起身将孩子抱住然后紧紧趴下。
“停。”跪坐在车鸾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颠簸的山路着实不好走,更别说没有防震措施的车轮了,即使自己的御手像子路那样善于驾驭马匹,也会将孔子的骨头颠碎!
“唏律律!”狂奔的马匹停住了肆意迸放的马蹄,烦躁不安的在原地四处张望。
趴在土拢的妇人和老丈紧张的颤抖了起来,垂鬓小童笑嘻嘻的离开了妇人的压制,略微一跳,就跑到了车鸾的右侧。
年轻人对身旁高大的侍卫略微示意几番,就有侍卫将小童抱了起来。
“告诉王叔,请他下车。”田建在侍卫的簇拥下,缓慢的下了车鸾。
“此是何方?”田建看了看趴在土拢的妇人和老丈,语气温和的说道。
妇人和老丈反倒越加颤抖,田建舒缓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
老丈终于大起了胆子,颤颤巍巍的在土拢上直起身子,粘着新鲜褐色泥土的短褐半敞着,黝黑粗糙的双手局促不安的在自己身上拍了拍,说道:“这是向邑。”
“老丈如何称呼?”田建温和说道。
“我我叫二黑,旁边是我的儿媳妇彩云,另外一个是我的孙子。”老丈吞吞吐吐的说道,说的时候眼睛下瞟,不敢去看这位贵人。
虽是穿着简单,但是那细致的锦缎,绣金的云靴让人看起来就感觉非富即贵,更别说那一身由内而外的贵气,那是任何人也无法比拟的。
“请问老丈,这播种的是什么?守成能有几何?”田建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看起来更加亲和了起来。
老丈向上瞅了瞅田建,连忙道:“这是粟米,守成能有一亩三石。”
“三石,却也是不低了,这田也算是上等。”田建笑着说道。
“三石?贵人说笑了,上交给官府就要三成,向邑的向氏也要抽掉其中一半,能养活我们就不错了。”妇人摇头叹道。
“那你们一家有几口人,有多少田?”安平君眯了眯眼睛,问道。
“也不多,一家五十亩田,可是我们一家却有十三口人呢?”老丈叙述道。
“五十亩?”安平君田单心里知道这里是齐国的腹地,所以田地也不像那些边荒多,五十亩也算不错,但是如果算上那十三口人,却就不多了。
断掉一只耳朵的陶罐里面的水依旧清澈,釉色在热辣的阳光下倒映出一个个人影,粗糠的麦饼露出粗糙的纹理,旁边老农黝黑充满皱纹的面容略微皱着。
“养活你们家里的人可还够得?”田单叹了口气。
“凑合凑合就过去了。”老农的脸上露出憨笑。
“打扰了。”田建微微笑道。
在田垄的老农还没有收回震惊,手里的锦缎是如此的柔滑,简直像是女人的小手,这个年轻人出手也太过大方了吧。
妇人看着远去的尘埃怔怔的不出一声。
坐在田建旁边的安平君略微苦笑,“王上,你带臣出来的目的,臣大概已经明了。”
“可我也没让你全家出动。”田建摇头笑道。
安平君这家伙,听说自己要巡查民间,就硬带着自己的家人一起出来,整整一家人被塞进了三驾马车。
“微臣也是不得以,微臣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小生活奢侈,让他们出来体验体验民间疾苦也是好的。”安平君摇头笑道。
田建轻轻点头,实际上安平君的目的,他怎么可能不清楚,无非是感觉自己怀疑他,于是就将自己一家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从而证明自己的清白!“安平君的苦心,非世人之能为!”
“可是今日的情况安平君也见到了,百姓无不畏惧我等,田地所得甚丰,然百姓却吃不饱,这是何故?
官府抽取三成赋税,又有贵族收取一半,留给他们的仅仅只有两成!
寡人相信这不仅仅是一家人,齐国百姓看似富足,实际已经身处水火之中,寡人忧心啊!”
“这?”安平君花白的头发有些黯然,叹了口气说道:“为人臣子,有所不为有所为,为君者能为之亦不能为,齐国之弊政非齐国一家之弊,乃是列国之弊!
李俚变法允许私田买卖,可是那些百姓有哪个能买的起的?商鞅以奖赏军功,来大封田地,可是这些田地依旧是老世族占的多!
楚国之弊政更甚,然即使是吴起,也不过落得身死的后果。
王上,非不能为,实乃不能为之!“